第六章後院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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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園裏,已是下班時間。正要回家,腦袋裏忽然浮出袁老師患癲癇時嚇人的樣子。卓小梅有些後悔,當時不該把話説得那麼陡,儘管園醫説她的病到了發作週期。你身為園長,用這樣的態度對待一個退休老師,怎麼説都是你的不該。為減輕內心的愧疚,卓小梅轉身朝袁老師家那棟宿舍樓走去。
到得袁老師家單元樓道前,卓小梅又站住了。上午才積了怨,就這麼去看她,還不要被掃地出門?想起包裏有一個存摺,掉頭又出了幼兒園。這是個活期存摺,每個月領到工資後,卓小梅總是先留出正常開支所需,再將餘額存入這個摺子裏。
秦博文欠的別人的錢,卓小梅是不會負責的,袁老師的錢還得管一管。
離幼兒園幾百米處就有一家儲蓄所。卓小梅推開玻璃門,來到營業台前,從一隻塑料盒子裏拿張綠取款憑條出來,再掏出存摺,對照着填寫賬號。銀行裏儲蓄用的憑條有兩種顏,紅存綠取。卓小梅心想,為什麼偏偏是紅條存,綠條取,而不是綠條存,紅條取呢?這裏面是不是暗合了國人的某種心理?綠雖然是生命的象徵,國人有好的時候卻不多。強盜叫做綠林好漢,綠頭蒼蠅最齷齪,誰眼睛發綠那是貪得無厭,至於戴上一頂綠帽子,那你這一輩子都沒法抬起頭來了。紅顏享受的待遇卻完全不同了,國人那是情有獨鍾。結婚稱為紅喜事,光榮榜叫做紅榜,立功要戴大紅花,出門求個開門紅,進屋樂見滿堂紅,誰都想着一輩子走紅運,當演員恨不得紅得發紫,做生意但願天天都紅紅火火,發了橫財修棟紅樓,更是權貴攀附如蟻,財源滾滾而來。至於人在機關,心中繫念也無不是一個紅字,最想做的是領導紅人,最想戴的是紅頂子,最想拿的是紅包,最想去的是紅燈區,最想玩的是紅顏,最想入非非的是年輕下屬的漂亮老婆紅杏出牆。
還是説眼前這紅存綠取的憑條吧,看來無意間也透了銀行的某種動機,那就是你存錢他高興,你取錢他心痛,巴不得你永遠只存不取。去過銀行的人都有這樣的觸,營業台上的憑條總是紅多綠少,存錢要紅條,信手拈來便是,取錢要綠條,半天找不到一張。往窗口裏遞條子時,如果是紅條,裏面的臉就跟條子一樣紅潤,手續辦得十分快速;若是綠條子,裏面的眉眼也跟條子一樣發綠,一副老不耐煩的樣子,好像你不是取錢,而是叫花子討錢一樣。如果你取的錢多,到了三萬五萬的,還惡狠狠地扔出條子,要你找他們的負責人簽字,可那個負責人早不知去向,而幾秒鐘前還端坐在大廳中間的老闆桌後面;存錢時的情形卻完全不同了,哪怕數字再大,也用不着誰同意,生怕你打消存錢的主意,忙抓過票子,飛快地數起來,數得眉飛舞,數得朗天青。
這天幸好卓小梅取的錢不多,窗裏的臉雖然綠如豬肝,卻沒有把綠條子扔出來,要她找人簽字。本來卓小梅打算只取五千的,摺子上的數字總共不到兩萬。有道是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幼兒園不像那些有權有勢的單位或壟斷行業,常有橫財諸如灰收入甚至黑收入入賬,那菲薄的工資收入僅僅能飽肚子,一年下來餘不了幾個錢。幼兒園的工作又是那樣辛苦勞累,無非是些吃喝拉撒的事,哪個孩子褲襠裏有個印,家長都不肯幹,給白眼算是恩典,橫者大吵大鬧,往往叫你下不了台。無奈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辛苦不來錢,來錢不辛苦,越窮越忙,越忙越窮,做上幼教這個行當,不認也認了。正因如此,卓小梅取起錢來就不太下得了手。只是考慮袁老師家境太苦,在幼兒園苦熬一輩子,積攢點錢實在不容易,又偏偏被秦博文借走兩萬,看來要血本難歸了。卓小梅也是過意不去,將那張五千元的條子一把撕掉,咬咬牙,重新填了一張一萬元的。
將嶄新的鈔票進包,卓小梅回到宿舍樓,去敲袁老師的家門。好一陣門才打開。裏面站着袁老師的老伴伍大爺。見是卓小梅,伍大爺臉有點發綠,就像銀行裏的職員碰上要取錢的人。今天看來不是辦事的子,取錢有人不樂意,送錢有人不高興。不過伍大爺還是將卓小梅讓進屋裏。不管怎麼説,他家的錢並不是卓小梅本人借走的。
屋裏非常寒磣。地板是水泥的,牆上的底看不出是灰是白。沒幾件值錢的傢俱。老式的桌凳開始掉漆,一台巴掌寬的黑白電視機早該進歷史博物館了。至於冰箱和電話什麼的,拿着放大鏡都沒處找。卓小梅知道伍大爺原是氮肥廠的老工人,十七年前退休時廠裏狀況還不錯,退休工資和福利待遇一個子不少。後來廠子破產,伍大爺從此再也沒領到一分錢,全靠袁老師幾個工資維持家用。過去廠裏興旺,卻不肯給市裏的社會保險處錢,職工的養老保險手續也就沒法辦理,鬧了好多年,據説政府正在考慮補辦,也不知什麼時候能辦下來。最慘的是三個子女,都是氮肥廠還熱鬧着的時候進的廠,現在沒一個有正式工作,得實在沒法開鍋了,就跑回孃家來混兩頓。
卓小梅不免心生慨。都説人人生而平等,可這世上什麼時候平等過?幼兒園是服務行當,沒有特權,只有一些家長為使孩子得到特殊照顧,偶爾會請老師和園裏領導到家裏去吃頓飯什麼的。別看這些家長年紀輕輕的,工作沒幾年,家裏卻裝修得金碧輝煌,要什麼有什麼,哪像袁老師家這麼不堪入目?一次於清萍班上有位家長請客,三番五次請園領導賞臉,卓小梅推不了,只得領情。那家長住在市委大院一棟剛落成的新宿舍樓裏,房子是那種近年頗為免費的複式結構,上下兩層加在一起兩百多個平方米。最先進的水電設施,最方便的管道煤氣自不必説,光那新的現代化裝修和時髦家電,總得花個四五十萬,加上購房款,沒上百萬絕對拿不下。這家長不到三十歲,在一家並不怎麼起眼的小公司工作,結婚照上的丈夫年齡也不大,不像富可敵國的巨賈,他們怎麼有實力住上這麼豪華的房子?卓小梅甚是詫異,將於清萍扯到陽台上,悄聲問這家長什麼來歷。於清萍笑她少見多怪,説:“也沒什麼來歷,夫雙方都出身農村,只不過人家丈夫在縣裏做副書記。”卓小梅一下子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卻還是搖搖頭,説:“我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於清萍説:“這有什麼不相信的?這一棟新樓是市委為了搞創收修的商品房,住進來的是兩種人,一是下面縣裏的書記縣長,二是有錢的生意人。據説關係不硬,有錢還住不上呢。”其實有這種家居條件的也不只這位家長,卓小梅還去過一些在財税金融或政法城建等強勢部門工作的家長家裏,好多都已達到這個水平,而且一個個年紀輕輕,工作時間並不長。與他們天堂般的享受相比,袁老師這裏簡直就是地獄了。難道是他們比袁老師夫婦創造的財富多,為國家做的貢獻大嗎?恐怕不見得。無非是那些人碼頭佔得好,除了白收入,還有灰收入甚至黑收入,這樣沒幾年就離開地獄,升上了天堂。
正在卓小梅悲天憫人,慨不已的時候,袁老師從廚房裏出來了。看上去她已完全恢復過來,正常人一樣。卓小梅這才放下一顆心,上去跟袁老師打招呼。和伍大爺一樣,袁老師也冷冷的,不願理她。這在卓小梅預料之中,她不去計較,上前給袁老師賠不是,批評自己上午不該那麼暴。
袁老師依然不肯正眼去瞧卓小梅。僅僅賠不是,沒賠上些秦博文欠的錢,袁老師才不稀罕哩。卓小梅不再囉嗦,打開包,掏出那包還匝着手指寬的牛皮紙的錢,放到桌上,説:“袁老師,這是我剛從銀行裏取出來的一萬元,你點一下。你也知道,我也就園裏那點工資收入,沒有別的經濟來源,只能先還一部分,其餘只有找到秦博文後再説。”袁老師的老眼睜大了。她想象力再豐富,也想象不出卓小梅是來給她送錢的。她為自己剛才的倨傲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拿個凳子,到一直站着的卓小梅股下面,客氣地説:“卓園長您坐您坐。”同時掉過頭去,瞪住愣在屋子中央的伍大爺,大聲訓道:“站在那裏發什麼呆?還不快去給卓園長倒茶!”伍大爺訕然一笑,身子晃晃,去了廚房。袁老師瞧一眼卓小梅,像小學生害怕做錯事似的,試探道:“我這就數數?”卓小梅點頭道:“當然得數數。錢不是別的東西,咱們園裏的董會計常説,當面不點清,過後説不清。”袁老師就伸出舌尖,指頭,點起錢來。
伍大爺的茶也端了上來,卓小梅雙手接住,一邊喝水,一邊瞧袁老師點錢。別看袁老師上了年紀,不時要犯一回癲癇,可點起錢來卻還是利索的,一看就知道是個熱衷理財的角。也就難怪她要借錢給秦博文生息了。事實也是她不能幹點,缺乏理財觀念,她這種條件的家庭怎麼維持得下去?
很快數完,袁老師説:“不錯不錯,確是一萬。”卓小梅説:“再數一遍吧。”袁老師説:“不用數了,你剛從銀行裏取出來的。”卓小梅勸她再數一遍,錢過手至少得數兩遍,這樣才放心。袁老師又伸出舌頭,要去手指。忽想起什麼,掏出間的鑰匙串,遞給伍大爺,説:“五屜櫃裏有個鐵盒子,鐵盒子裏面有張借據,你給我拿出來。”袁老師很快數完第二遍,可伍大爺還在房裏摸索開五屜櫃。中國的老齡家庭都這樣,要麼老女人孀居在空的家裏,形單影隻;要麼男方儘管活着,卻口齒不清,手腳麻木,半痴半呆,而同樣老邁的女方則耳聰目明,明能幹。
袁老師沒去管伍大爺,手上抓着錢,嘴裏對卓小梅檢討道:“卓園長你得原諒我這個老不死的,我也是被那夥人唆使的,不然不會跑到園長辦去惹你。你沒批評錯,都是我利令智昏,想發財想瘋了。不過你也知道我家情況,老伍沒一分錢的養老金,三個兒女生活無着,我才將這養命錢給秦工去生息,心想總比放在銀行裏睡大覺強。”卓小梅説:“我知道你也是沒別的辦法,才出此下策的。”袁老師説:“我原想秦工是上海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才生,辦廠又是搞的本行,應該萬無一失,誰知他也會失手?”卓小梅説:“這個年代,名牌大學畢業有什麼用?你沒見過那些做官發財的,又有幾個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畢業生?”袁老師忙説:“那也是,現在這個社會,我是越來越搞不懂了。”嘮叨了一會兒,伍大爺終於抖抖擻擻地將借據拿了出來。不用説就是上午卓小梅見過的秦博文的借據。袁老師從伍大爺手上接過借據,要將原來的數字減去一萬。卓小梅説:“我另外給你打一張欠條吧,以後免得你去找秦博文。”卓小梅不僅還了一萬元現金,還把剩下的欠款攬到自己名下,這更是袁老師未曾料到的。想那秦博文欠着一股債,哪裏還肯面?而卓小梅身為園長,天天待在幼兒園裏,跑不到哪裏去。袁老師一樂,顛顛找來紙筆,雙手遞到卓小梅手上。卓小梅很快據欠款寫了欠條,署上自己的大名。
對着窗外的燈光,袁老師將欠條反覆瞧過,才把秦博文的借據遞給卓小梅,涕零道:“卓園長啊,説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怕把你説老了,想給你下跪,你也不會答應的,你叫我怎樣你才是?”卓小梅正要開口,袁老師已掉過頭去,把那一萬元錢和卓小梅剛才寫的欠條遞給伍大爺,要他裝進鐵盒子,放五屜櫃裏鎖好。看着伍大爺聽話地進了房,袁老師又覺得有些不放心,抬了股追進去。
好一陣袁老師才走出來,對卓小梅説道:“卓園長你不知道,等一會兒,幾個兒女要來吃飯,他們若知道你還了一萬元回來,會用斧頭把個五屜櫃劈得稀爛的,那個鐵盒子必須放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緩口氣,又嘆道:“我手上是不能有錢的,一有些錢,家裏就不得安寧,好幾次差點出了人命。我就是怕他們天天盯着家裏幾個小存款,不肯出去找事做,才下決心把錢借給秦工,好斷掉他們的念想。”做了該做的事,卓小梅也得走了。袁老師要留她吃飯,説這就去加炒兩個臘菜。卓小梅當然不會吃袁老師的飯,謝過她的美意,身而出。
出得門,抬腿正要下樓,卓小梅又掉過頭,叮囑站在門口的袁老師:“有句話忘了跟兩位老人家説了,今天這一萬元錢的事,你們口齒可得緊點,千萬別透給鄒師傅他們,不然我沒法過子了。”袁老師快言快語道:“請卓園長你放心,我會注意的。”公汽公司工人罷工鬧事的風波很快平息。據説市委市政府幾大家領導都上了陣,還動用大量公安便衣,抓了組織鬧事的頭頭。
至於事情的起因,社會上傳言很多,那天卓小梅就聽到好幾個版本。最經典的一種認為老工人跟南瑞公司保安發生衝突,在牆上碰破了頭皮,只是導火線而已,主要是工人們聽説市委市政府某些領導跟南瑞公司背後有易,公司給了領導好處,只得從工人身上撈回來,工人們這才被徹底怒了。
聽到這些傳言,開始卓小梅以為魏德正也屬於“某些領導”之一。後來才知道他跟南瑞公司沒有任何瓜葛,得好處的可能不大。原來公司的改制重組是姚市長一手組織領導的。半年前,前任市委書記調離維都,新任張書記正在中央黨校學習,市委工作暫時由姚市長主持,這樣他就集黨政大權於一身,維都的大事都由他一人説了算。數千人的公汽公司改制重組當然是大事,不用説得由姚市長拍板敲定。事實是當時的公汽公司管理混亂,設施老化,虧損嚴重,再不動手改制,全市老百姓出門便沒法坐上公共汽車了。姚市長於是親自出省招商,引來資金雄厚的南瑞集團,兩個月之內將老公司改了過來。這改制説穿了,就是利益格局的調整,有人得利,必然有人受損。公汽公司改制成功,老工人有了養老保險,有業務水平的年輕工人可以重新上崗,全市老百姓有公共汽車可坐,可説是多方得利。但過去那三百多號管理人員卻只能靠邊站,再沒有舒適的辦公室可坐,沒有比一線工人優厚得多的工資福利可拿,他們自然不甘心,到處散佈謠言,説姚市長是“要市長”不知在這次改制中從公司裏要走多少好處,一下子煽起職工們的仇恨,從而掀起這次罷工鬧事大風波。
姚市長到底得沒得公司好處,卓小梅不太關心,也沒關心的義務。只要魏德正沒事,她心裏也就踏實了。卓小梅拿起電話,撥了魏德正辦公室的號碼。她要證實一下聽來的消息,同時也想明白,那天魏德正請她到市委去,到底有什麼事情。
可那邊沒人接聽。卓小梅只好去撥他的手機。開始佔線,過一會兒再撳重撥鍵,一下通了。是吳秘書的聲音:“卓園長你好哇!”他顯然記住了卓小梅辦公室的電話。這便是做領導秘書必須具備的明,要記得住該記住的電話號碼。
沒等卓小梅開腔,吳秘書又説道:“你找魏書記吧?”卓小梅説:“找到你就等於找到了魏書記。”吳秘書説:“那是卓園長抬舉我了。我們不在維都,到了省城,魏書記呢,正在給省信訪局的領導彙報工作。有什麼話讓我轉告,還是過半個小時,魏書記彙報完工作我打你電話,你親自跟他説?”魏德正到信訪局去彙報什麼工作呢?那可不是組織部那樣的地方,有沒有工作,誰都想着去彙報一番。卓小梅就聽人説過,地方領導跑上層,最想去的是組織部,最不想去的是信訪局。跟着組織部,年年有進步,這可是無人不曉的道理,至於信訪局,往那裏跑是不可能有好事的。八成是有人上訪,信訪局要下面的領導去領人。
魏德正往信訪局跑,説不定就是公汽公司的工人不願善罷干休,在維都市鬧不成,鬧到了省裏。
不過這是領導的工作,卓小梅不好隨便打聽,只説:“也沒什麼話要轉告,僅僅問候一聲。你們忙你們的吧,我就不驚動魏書記了。”吳秘書説:“也行,回維都後我再跟你聯繫。那天魏書記就要見你的,只因公汽公司的事給沖掉了。”吳秘書沒有食言,兩天後果然給卓小梅打來電話,説魏書記剛好有些空隙,專門在辦公室等她。卓小梅笑道:“公汽公司的人該不會又把車子都開過去,將市委大門堵個嚴嚴實實吧?”吳秘書也笑起來,説:“這次不會了。為接你的到來,魏書記特意給公安局打過招呼,他們已在市委門口布了警,誰還想鬧事,沒那麼容易了。”卓小梅説:“那我這就過去,也享受一回大領導的待遇。”魏德正一再相約,是要將錢退給你,還是當面言謝?卓小梅自忖着,去副園長室跟蘇雪儀和曾副園長她們説一聲,出了門。
到市委後,是吳秘書陪着到魏辦去的。現在機關裏提到某某領導的辦公室,都喜歡用簡稱,覺得這樣説起來既順口,又顯得有規格,領導本人聽着也舒服。魏辦位於市委大樓408號。記得魏德正暫住的賓館房間號碼也帶八。想起那次去幼兒園揭牌,魏德正在八角亭下關於八字的妙論,他選擇帶八的辦公室,也就不難理解了。據説從前市委辦公大樓的辦公室都是沒有門牌號碼的,是去年底實行什麼物業管理,市委辦為了準確掌握機關固定資產,儘量做到物盡其用,同時也方便各領導各部門對號入室,才統一編了號碼,也算是一項成功的機關建設改革舉措。
魏辦共有兩間,外間會客,裏間辦公。穿過會客室,吳秘書緊走兩步,上前輕輕推開虛掩着的裏間的門,然後躬身站在門邊,將卓小梅往裏讓。卓小梅腦袋裏還晃着408這個號碼,忍不住有些想笑。不過忍不住也得忍住,這麼莊嚴的地方,嘻嘻哈哈成何體統?只是一個人想笑,就是忍住了嘴巴,也沒法忍住臉上的眉眼的。
正端坐在桌前看文件的魏德正抬起頭來,見卓小梅笑還休的樣子,問她笑什麼。卓小梅好不容易才將自己調整過來,説:“我正在温習中小學時讀過的課文。”魏德正甚是不解,説:“你跑到市委來温習什麼課文?”卓小梅説:“您還記得吧,從小學到中學,課文裏形容一個人笑的樣子,都有這樣的句子:笑得合不攏嘴。您當領導的理萬機,還能出時間接見小民,我能不温習中小學課文嗎?”説得魏德正樂了,説:“我看你是笑裏有假吧?”卓小梅説:“您不覺得笑裏藏刀,我就恩戴德了。”玩笑過後,魏德正真誠道:“那天晚上喝多了,出盡洋相,害得你和家豪招呼。”卓小梅望一眼正在翻壁櫃的吳秘書,説:“主要是吳秘在忙,我和家豪樂得一旁欣賞男高音。”魏德正笑道:“我的呼嚕那麼動聽?你們沒像孔子聞韶樂,三月不知味吧?”其時吳秘書已從壁櫃裏拿出一樣東西,遞到魏德正手上。那是一份表格,魏德正在上面翻翻,對卓小梅説:“今天叫你來,有件事情想徵求你的意見。省婦聯正在籌備全省十佳女青年評選活動,給維都市一個預選指標。我看了看市婦聯報上來的幾個人選,競爭實力都不強,所以想到了你,想將你推一推,你有沒有這個想法?”原以為魏德正會給那筆錢一個説法,誰知竟是為了這事。
卓小梅在幼兒園幹了半輩子實際得不能再實際的幼教工作,倒是從沒想過要去個什麼浮名。現在是一個趨世俗的時代,人們對這十佳那十強的老玩意兒已越來越提不起興趣。只是卓小梅不好直接拒絕,繞着彎道:“我等平庸之輩,跟這個‘佳’字也太挨不上邊了。加上幼兒園天天做不完的雜事,也不出時間參加活動。”魏德正自然知道卓小梅的真實想法,説:“把個幼兒園管理得這麼有模有樣,一舉成為全省為數不多的示範幼兒園,你都跟‘佳’字挨不上邊,誰還捱得上邊?過去我們常説,過於的謙虛等於驕傲,你就別驕傲了。申報評選的程序也不復雜,你只負責填好這份表格,提供些你工作上的基本情況,至於綜合材料的撰寫和報送參評,自有人替你辦。我看這影響不了你的幼教大業,説不定還能通過提高你的知名度,讓機關幼兒園的品牌變得更響亮。”這個理由是卓小梅沒法回絕的,只得接過魏德正手上那份表格。
魏德正很高興,説:“我知道小梅是個實在人,社會也離不開你這樣的實幹家。可一個人還得有點抱負,總不能一輩子盯住那一畝三分地吧?”卓小梅沒能完全領會魏德正話裏的意思,笑道:“魏書記這是高看我了,我這人是個做具體事的苦命賤命,離開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恐怕還適應不了,就是有抱負,也抱不出什麼名堂的。”魏德正説:“小梅你又自謙了,中學時你可是公認的才女。何況一個人的潛力是很大的,只要肯去發揮。”説得卓小梅不動起了心思,莫非魏德正是想通過推薦所謂的全省十佳女青年,讓你一步步向政壇靠攏,成為未來的政治新星?他現在可是大權在握的黨羣副書記,想讓哪個政治上有所作為,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卓小梅忽兒耳熱心跳起來,覺身子像是充足了氣一般,差點兒就要浮離沙發,飄向空中了。
好在卓小梅很快回過神來,還沒忘記自己姓甚名誰。暗暗地不好意思了,不出聲地罵自己道,你臭美什麼?人家給雞,你竟當做令箭,還真的抱負起來。也許魏德正僅僅是心血來,給你個虛名玩玩,也不枉曾經同學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