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花源裏的妹妹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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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輸?”
“不錯,不在乎輸贏,自然就不會輸。一個人,只有在非常緊張一件事的時候,才會容易出錯,才會失敗。所以我也相信,警察找不到我們,因為,我同樣也並不在乎死。不在乎死,自然就死不了。”
“這世上,真的就沒有讓你在乎的人或者事嗎?”
“有啊,就是你嘍。”他望着我,又出那種挑逗的笑。
我望向遠方,只當沒聽見。
他自覺沒趣,訕訕地問我:“那你呢?你有沒有真正的快樂?”
“當然有,而且很多。”
“舉個例子。”
“比如説…我認識以然的時候是快樂的。”我對他綻開最甜的微笑,存心怒他。
幾次回合下來,我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怕他,其實他也是外強中乾,真正蠻力的事也做不出來的,何況現在是黎明,曉霧未散,晨曦不足,如果他敢胡來,許琴的魂兒會出來幫我的。
真沒想到,窮途末路,我最大的依賴竟會是一個鬼。
“少跟我提那個柯忤作。”他故做不屑“那‘官財仔’除了有個好爸爸,還有什麼?”
“還有一份清白的歷史啊,一個法醫和一個殺人犯,你説他們的價值該如何論。”
“天上地下。”他答“我是天,他是地。”我白他一眼,不再説話。
過了一會兒,他卻又主動提起舊話來。
“其實我也是快樂過的。”他嘆了一口氣,很温柔地嘆了一口氣。
“那是剛認識阿琴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和她都還小,一個十三,一個十二,事兒不懂的年紀,但是我已經知道她很好看。是她教會了我編花籃,並把它戴在我的頭上,我不要,説哪有男人戴花的,她説,那你就給我戴上。我給她戴了,她問我,好看嗎?我看着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那樣子,可真是好看,比花兒還好看,我還是第一次發現她原來長得這麼好看呢。我什麼也沒説,走過去就親了她一下。她嚇得尖叫了一聲,我很害怕,轉過身想跑,她卻又把我叫住了,説:你再親我一下…”他的聲音低下來,充滿銷魂的温柔。
我聽得呆了,那純真的帶着花草香味的牧歌一般的少年初戀哦,在城市裏失傳了的愛情童話!我望着鍾楚博,他的眼角有一點濕潤,可是我不敢相信那是眼淚。
殺人犯,也會淚嗎?
我問:“後來呢?”他驀然而醒,疲倦地用手在眼角抹了一下:“後來我們就結婚了,後來我就把她殺了,後來你揭穿了我,我綁架了你,現在你是我的人質,一切要聽我的!”他故意做出暴的樣子,可是我已經不再怕他。現在我知道,他並不像他表面做出來的那樣冷酷無情,對於許琴,他心裏也一樣有內疚的,因為他對她曾經有過純真的愛,而那份愛的甜至今在他的記憶中尚未褪。
她是他記憶最初的顏,而他卻是她生命最後的疼痛。
怎樣的緣分與冤孽?
遠處,妹妹鳥一聲聲叫着:“哥哥!哥哥!”我似乎有點懂得鍾楚博了。
深山裏的愛情,是經不得一點一毫的世俗沾染的吧?
我想像那場景,花紅柳綠,布穀聲聲,宛如太虛幻境,童安格管那兒有一個現成的説法,叫做“夢開始的地方”我呢?我的夢開始於何處?我想起與以然初次相見的情形,那電梯開合處,是我夢開始的地方嗎?
我忽然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裏了,是那種山村之愛裏一派天真毫不作偽的純情與親暱,那是矜持猶豫的我和於算計的以然所不曾擁有也不可能擁有的,我們都活得太正確太模範了,説話做事都依足範本,按照一種固定的條條框框,早已忘記自己的聲音。
記得有一次,忘了起因是什麼了,我和以然爭論什麼是最漫的愛情,以然説:“女人的最愛,不過是薔薇科木本複葉植物和碳的同質異形體。”
“什麼?”我一愣。
以然哈哈大笑:“就是玫瑰與鑽石呀。”我要瞪眼,終於也撐不住樂了:“醫生的貧嘴。”但是現在我知道,玫瑰與鑽石都不是真正的愛情,真的愛只是愛本身,是眼裏除了對方什麼也看不到,而眼裏如果沒了對方,那麼看到什麼都是垃圾,玫瑰不香鑽石不美連太陽也不再明亮。在電腦時代的大都市裏,一切都被格式化了,連同愛情。書架上成摞地擺着情書大全,朗寧普希金李商隱汪國真痞子蔡應有盡有,雅俗共賞,豐儉由人,女人騙男人的手法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男人哄女人的手段是玫瑰鑽石歐洲遊,物質和情其實早已分不清,坐在名典咖啡語茶的花籃吊椅上四目投與穿行友誼商場金飾櫃枱錙銖必較其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同樣是建立在物質基礎上的神建築。
可是在鄉間,在深山老林的鷓鴣天裏,我終於聽到清脆不染凡塵的鳥鳴聲,看到現實生活中早已湮滅了的愛情傳説。那傳説中的少男少女,一如兩隻毫無心機的布穀鳥,以最原始的聲音在駘蕩的風裏發出求偶的鳴聲,兩情歡洽。
這清朗柔媚的五月天,我多想化身為一隻無憂無慮的小鳥,以最簡單的音律呼喚:“哥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