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花源裏的妹妹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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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一隻鳥的叫聲可以有那樣大的化作用。但是也許,一切只是因為我們遠離塵囂,沒什麼機會想到仇視與傷害。
在這樣的青空白雲之下,鳥語花香之中,煩惱和怨恨都是無法駐足的。我漸漸放鬆了對鍾楚博的戒備,而他也不像開始那樣對我看管嚴格,大概是覺得深山老林,我就是想逃,也不知道辨別方向,沒有什麼逃跑機會吧。
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很微妙,兩個文明人在荒野中向大自然討生活,那種同類的覺會比任何時候都更強烈,長久的敵對是做不到的。偌大世界,他只有我這樣一個同伴,我也只有他一個人可以依賴商量,尤其是在深山裏我是這樣地無知而無助,離開他簡直就寸步難行。
但是我們當然也不會成為朋友,我忘不了他是殺人犯而自己是他的人質這一基本概念,而且我常常會在夢裏見到大連的家和親人,那樣,在早晨起來的時候,我就會重新喚醒自己對他的怨恨與敵意,於是拼命地在動腦筋怎麼樣才可以把他抓起來給警察。那樣,我就可以同以然重逢了。
我想念以然,可是已經越來越想不清楚他的樣子。夢裏只有一個英俊的輪廓,我記得他很高大,五官很端正,可是具體的樣子呢?他的眼睛,鼻子,嘴,還有他的髮型,都變得似是而非起來,分不清哪些印象是真實的,而哪些是在夢裏經過美化了的。
最重要的,是對戀愛的回憶也漸朦朧起來,因為一有時間,我就從與以然的相識細細想起,一直想到分別,每每想到那天在鍾楚博家門前以然追着車跑的情形,我就心痛不已。可是,除了相遇與分手之外,其餘的情節便都模糊,不知道哪些是夢中見到的,而哪些是真實發生過的。
因為想不清,我就常常會在某一個早晨醒來時,抱着膝蓋面對大山發呆,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夢中的情形。鍾楚博稱我的這種表情為“雲遊四海”通常並不打擾,只是自己默默地起了牀洗漱灑掃,整理早餐。他那種安然的樣子就好像打算要在這山裏過一輩子,把它看成了自己的又一個家似的。
他的“吃苦耐勞”令我有種“不勞而獲”的負疚,於是只得懶洋洋地站起身,去溪邊汲水來燒一鍋野菜湯或者煮兩條小銀魚,從而開始新一天的野外生涯。
漸漸地,彼此也會有較為真心的對話。
有一次他給我講起販毒生涯的經歷:那次他們幾個合夥人各帶一部分毒品分別運送,然後在一個隱秘的目的地聚頭。可是已經過了約定時間十二小時,仍然有一個夥伴沒有歸隊。毒販們越來越焦急,猜想他大概已經死了。死亡對於他們來説是很平常的事,時時刻刻都會發生。
可是他們仍不住地為那個夥伴祈禱,抱着一線希望在等。直等到第二天早晨,當所有人都已經絕望了的時候,那失羣的孤雁出現了。毒販們高興極了,立刻擁抱在一起,這些不知畏懼為何物的亡命之徒為了重逢而下淚來。他們離開隱蔽點,向着夥伴奔過去,張開雙臂接他們遲歸的孤雁。
然而,這時候“孤雁”的身後出現了一羣“鷹”——原來,夥伴將他們出賣了,他帶來了警察!
“這是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鍾楚博諷刺地説,可是聲音裏充滿苦澀“那次突圍我們死了十幾個弟兄,我是僅有的三個倖存者之一。那是我第一次逃亡,還沒有經驗,誤打誤撞進了雪山,在山裏,整整走了三天三夜,不吃東西,不休息,因為我知道,只要一停下來,就再也不可能站起來。有好幾次我都打算放棄了,可是一想到阿琴還在等我,就又有了力氣…”説到許琴,他的聲音忽然有些喑啞,草草結束回憶“那次好容易活下來,真是嚇破了膽,後來就收手不幹了。”
“那個棄暗投明的英雄呢?”我故意這樣問。
“被我殺了。”他平靜地回答。
“殺了?”
“那是我第一次殺死親近的人,用刀子,面對面捅進去,血噴出來,濺滿我的手。覺非常不好。後來我就對自己説:下次再殺人,方式要含蓄一點。”我又驚又怒,氣得説不出話來,同時也懷疑他的話的真假。
那天我整整一天沒有理睬他。他開始還無所謂,後來就有些耐不住寂寞起來,問我:“又在想什麼?”
“想怎麼樣才可以把你送上絞刑架。”
“哼,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申請讓你做我的行刑人,看你是不是下得了手。”他玩世不恭地調侃“你肯定自己真的很想讓我死嗎?”
“不,我尊重所有的生命,不願意看到任何人死。”我平靜地告訴他“可是我相信人間自有公道,你做的壞事太多了,一定會有報應。”他變,很久都沒有再説話。後來就再也不給我講那麼血腥的故事了。
還有一次,我問他:“你一生中最快樂的子是哪一段?”他看我一眼,想了很久,最終説:“不記得了。”
“總有一天是真正快樂過的吧?”
“賺到一筆大生意的時候或許…不過也是一眨眼的事兒,數完錢或者拿完支票就算了…再或者和兄弟們打麻將,贏了一把十三幺自摸…”他“呵呵”地笑起來“你是我秘書,每年都要替我辦一次出國手續,你應該知道我去了哪裏。”
“不是去美國考察嗎?”
“考察?嘿,是考察,不過不是去紐約,而是去拉斯維加斯。”
“賭城?你去賭?”
“要不怎麼辦?那真是解壓的至尊法寶。”
“每年一賭,居然還沒有傾家蕩產,也算你運氣。”
“很簡單,就是我不在乎輸贏。我每次去,都只帶一定數目的錢,然後對自己説,贏了固然好,輸了,也只輸這一些,輸完就走。你沒有聽過一句老話嗎?説是常勝將軍不在於抓到一手好牌,而在於懂得適時離開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