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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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住這兒嗎?”天楊驚訝地自言自語。
“原先不是住這兒,是旁邊那棟,可能後來搬家了吧。”
“你原來就認識她?”她更驚訝了。
“嗯。小時候我們也算是鄰居。”
“原來她家住這兒。”天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是她穿的是only。”
“什麼?”
“你們男生肯定是看不出來的。她的那件白短袖衫跟我們的校服不一樣。是only的。我在國貿商城看見過。貴得嚇人,那麼一件要三百塊,料子摸上去就好得不得了。”
“人家是勤勞致富。”我笑“你能跟人家比?”
“也對。”我看出來她眉宇間的鄙夷。於是我説:“其實她可憐的。她是個孤兒,從小就在她爺爺家長大。我想她也是沒辦法才…”
“那不是理由。”天楊很認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可憐的人很多。可是人不能因為可憐就去做不好的事情。”我什麼都沒説。這樣的爭論不會有結果。
校門已經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裏了。紅的花崗岩。在夕陽下它看上去沒有平時那麼盛氣凌人。當然,出現在我們視線裏的還有周雷。我雖然很討厭這個像蒼蠅一樣的傢伙,可是有時候你不得不佩服他。他知道我和天楊在一起,但他也知道我沒有理由阻止他放學後和天楊一起回家。畢竟,只不過是順路一起回家而已,況且他還總是得體地微笑着,站在天楊身邊親切地跟我説再見。想想看人家就剩這一點兒幸福了,我也不好那麼沒風度地剝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周雷在北明中學怕是已經成了“堅忍不拔”的代名詞。奇怪的是,只有天楊是真的不相信周雷喜歡她。誰跟她説她都不相信。理由是:“周雷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要是他喜歡我一定會直接跟我説的,我問過他,他叫我別聽你們瞎説,我們就是好朋友而已。我當然是相信他,不會信那些閒話了。”——你説這孩子,她是裝傻還是真傻?
他倆的背影順着暮延伸的方向消失。我掉轉頭,往我家所在的教職工宿舍區走。天漸漸黯淡下來。遠遠的,我看見媽媽的身影,我知道她身上,一定帶着圖書館裏油墨的香氣。
[天楊]皮皮死了以後,那張病牀就暫時空着,被大人們堆上了好些雜物。方圓的情況好得令人詫異,從特護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且不説那些化驗結果,她的氣看上去就好了很多。陳大夫很有信心地對她媽媽説:“病情現在控制得很好。照這樣下去,完全控制住也不是沒有可能。”我看到那個憔悴的女人高興得掩面而泣。陳大夫似乎已經忘了自己不久前還説過方圓最多隻剩下三個月的。現在他換上了一副微妙的表情,對那個不停道謝的女人説:“這沒什麼,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我可以想象楊佩聽了這句話的反應,她會撇撇嘴,嘆一聲:靠。
天氣漸漸熱了,很久沒有周雷的消息。我暫時不想找他,從那天之後,他也再沒給我打過電話。二十五歲生也就平淡地過去了。本來嘛,用楊佩的話説,一把年紀了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倒是那天早上,龍威和袁亮亮在我上班時一起衝我大吼了一句“happybirthday”我詫異地表示謝的時候,龍威説他和袁亮亮“潛入”了值班室,看到了我那天無意中壓在玻璃板下面的身份證。龍威一直在眉飛舞地説,袁亮亮明顯有些神不濟。這些天他總是發低燒,不過他自己依然樂觀得嚇人。
子又變得像以往一樣無聊。上班,下班,值夜班,二十四小時,一轉眼就過完了。唯一的一件不平常的事:五一放大假的時候,我到北京去領回了不不。
還好首都機場是喧鬧的,假設周圍一片寂靜,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拿這個小傢伙怎麼辦了。遠遠的,看着空姐把他帶過來,我預到他是個麻煩。他一句話不説,只是看着我,很專注的樣子,看得我心裏直緊張。我想起了電影裏外國人初次見面的説話方式。
“你好,”我説“我是天楊。”他看着我,他的眼睛很大,很黑。
“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坐晚上的火車回家,你説好嗎?”他依然靜靜地看着我。我本來想從他的表情推測一下他到底在想什麼——但他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拉着他的小手,往外面走。
“我們在電話裏講過話的,你記得吧,我是姐姐。”他轉過小臉,看了我一眼,算是回答。
“你真了不起,”我覺得我必須找點話説“這麼小,就一個人搭飛機來這麼遠的地方。”意料之中的,他不理我。眼睛看着北京的天空上的雲。
“你想吃點什麼?飛機上的東西很難吃吧?”他似乎是不屑於回答這麼簡單的問題,拿眼角瞟了我一下,然後眼光又移到了很遠的地方。
他長得很像爸爸。尤其是眼睛。還有臉部明晰的輪廓。
“我們家裏有你的照片,你明天就見得到了。就是你在迪斯尼樂園和米老鼠照的那張。”我其實只是為了出點聲音而已。
他第一次開口説話是在那天深夜裏,在火車上。他的手輕輕拍着我的臉頰,把我醒了。他的小腦袋從我懷裏鑽出來,輕輕地説:“。”我帶着他穿過長長的走廊,火車在黑夜裏寂靜而規律地前行着,似乎是鑽進了山,因為周圍突然間黑得太徹底。我拉開廁所的門,打開燈,對他説:“我在外面等你。”他抬起頭,在燈光裏濕潤地看着我。我重複了一遍“我在外面等你。”他説:“不。”這是第二句話。我只好跟他進去,回頭關門的時候聽見他輕輕地説:“你是女的。”他臉上有點羞澀。我愣了一下,笑了“沒關係,你不用介意。就連我,有時候半夜裏起來也會害怕呢。可笑吧,我都這麼大了。”他紅了臉,轉過頭來,嘟噥了一句:“女孩嘛。”小傢伙。
被他這麼一鬧,我是再也睡不着了。火車到了一個小站,站台上的燈光映着不不的小臉。我説:“睡吧,還早呢。”他聽話地閉上眼睛。我支起身子看看窗外的站牌,我們正在穿越黃土高原的腹地,也就是每年天沙塵暴的老家。
火車又開始在自己的聲音裏前進。我喜歡火車。從小,我就很喜歡聽這些單調寂寞的聲音。比如在中學的籃球館裏,我最愛的就是籃球砸在木地板上的迴響,這些聲音裏有股憂傷,這憂傷和很多民間音樂裏的憂傷異曲同工。空曠的聲音裏,我看見自己坐在橙黃的看台上。那時候我梳的是兩條麻花辮,穿的是校服的短袖衫揹帶裙。周雷很做作地投進去一個三分球,落下時被江東搶了去。不不睡着了,小腦袋蹭着我的口,暖暖的。一瞬間,一種悉的悲涼像那隻籃球一樣砸在我心裏最柔軟的部分。不不的呼吹到我的臉上,我緊緊地擁住了他。漢語的詞彙妙不可言,悲涼,真的涼涼的,帶着一種樹木的清香。
第二天清晨,不不醒得很早,他似乎有點緊張。我帶他去餐車吃早飯的時候告訴他:“爺爺都是很和氣的人。你放心。”他又恢復了白天的沉默,像是沒聽見我的話,倒是對面前的燒餅發生了興趣,一點點摳着上面的芝麻。我這才想起,他從沒吃過這個。
五一長假還沒完,這一天該我值班。把這個小麻煩移給爺爺,我就得匆匆忙忙往醫院趕。假裏的醫院空空蕩蕩的,龍威的聲音響徹整個走廊“美女,我們想死你了!”
“好點兒了嗎,亮亮?”我問。幾天不見,袁亮亮瘦了些,在枕上用力地點點頭。我在北京的時候,楊佩給我發來短信“袁亮亮開始化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