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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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點兒了,”他説“就是有時候有點想吐。”
“化療都這樣,正常的。”我説。
“那…我不會變成禿子吧?”
“不會。”我笑。
“變成了也沒事兒。”龍威説“我把頭髮剃光了陪你。到時候我們就是‘光頭二人組’,你——意下如何?”
“滾一邊兒去。”袁亮亮怒吼,聽聲音倒還是元氣十足。
旁邊病房裏的好幾個孩子都等着我去輸。我正給那個金魚眼小姑娘扎針的時候,手機開始在衣袋裏振動。我沒理會。針運入了細小的血管“疼嗎?”我問。她點頭,又搖頭。
“真勇敢。”我笑着。
走到走廊上我看了一下手機,是。偏巧它又開始振動了,説:“天楊,中午休息的時候你能不能回來一趟?我和你爺爺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是不不。整整一個上午,他端坐在餐桌前,拒絕説話,拒絕洗澡,拒絕吃東西,甚至不許除下他肩上的小書包。唯一的動作就是搖頭。耗了幾個小時,急得就差往嘴裏速效救心丸“你這孩子你想要什麼總得説了我們才知道呀。”他最終説了兩個字:“天楊。”
“喏,天楊來了。這下可以了吧?”一開門就朝裏面嚷。一想不對“唉,不不,怎麼能叫姐姐的名字呢?沒有禮貌!”就這樣,家裏從此熱鬧了許多。爺爺買來好多的幼兒識字卡片開始誨人不倦起來。則總是急得説:“還小呢,別累壞孩子了。”家裏只有在深夜才會恢復以前的寂靜。
夜午。我趁他們都睡着的時候點上一支煙,打開電腦。這幾年,一直不知道我煙,也許是裝不知道。郵箱裏一堆郵件,有子沒上網了。有廣告,有大學同學的結婚通告,有周雷在那天之後寫來的“對不起”還有一個去年在我們這裏住過院的小病人,告訴我她恢復得很好,下個學期就要回學校上課。我一封封打開,一封封刪除或回覆,然後,我看見了一個消失了很久的名字:江東。
他給我發來一張賀卡:“天楊,生快樂。江東”真搞笑,除了之外,今年居然只有他記得我的生。七年了,難為他。
門輕輕一響。我都來不及滅掉手裏的煙。不不靜悄悄地站在門口。
“你沒睡着?”我問。
“講故事。”這小傢伙喜歡説祈使句。
“好吧。”我滅了煙,站起來。他已經鑽到了我的被子裏,把他的小畫書攤在膝頭。
我關掉電腦,也鑽進被窩“小熊維尼的故事,開始了。”他突然看着我的眼睛“你哭了?”他問。
“沒有。”我説。
“真的?”
“真的。”他把眼睛移到圖畫上。
“小熊維尼從兔子瑞比家出來的時候,突然發現秋天來了…”他突然打斷我“你講故事好聽。講故事嗓子啞啞的,不好聽。”然後他似乎是害羞一樣地把頭埋進被子裏。我繼續讀着小熊維尼稚而憂傷的秋天。
[肖強]遠遠地看見她,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她坐進來,我才確定。是天楊。她的表情有些陰鬱,看見我的時候更是措手不及。天楊,她變漂亮了。
意料之中的,我們沒有多少話可説。不,一路上本什麼都沒説。但我還是很高興能再遇見她。她有心事。我看得出來,儘管已經過去了七年,可是我還是悉她的表情,以及她寫滿了一種隱秘的憂鬱的纖麗的背影。
深夜我回到家,老媽已經睡了。我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準備看個片。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和《大逃殺i》之間躊躇了一番,最終選擇了《大逃殺i》。這兩個片子我都是百看不厭的,尤其是《大逃殺i》,深作欣二這個老混蛋,真行。
那時候我們幾個經常這樣窩在我的小店裏看片。我,方可寒,天楊、江東——偶爾那個叫周雷的倒黴鬼也會在場。乍一看我們四個就像兩對一樣。但是常常,方可寒的玫瑰小呼機就會誇張地響起。然後她笑地站起來拿書包“對不起各位,我先走一步。改天你們把結局告訴我。”
“業務真繁忙。”我會説。那年新年的時候我送她一張賀年卡,上寫: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把她笑得差點斷了氣。很奇怪,她成了我的朋友,不誇張地説,好朋友。
跟一個做那一行的善良女孩朋友是件好事。因為她足夠坦率,她沒必要跟你隱瞞任何人都會有的任何見不得人的念頭,只要你們誰也別喜歡上誰。那兩年我們看了多少電影呀,幸福的子總是一晃就過去了。我知道天楊這種好孩子瞧不起方可寒,可同時她卻一點都不討厭方可寒。子久了,在我這裏碰面的次數多了,兩個女孩子倒也有説有笑起來。方可寒是個好相處的人,她深諳與人往之道,同時卻又是真的心無城府。她生錯了時代,我這麼想,她天生是個做金鑲玉的材料,只可惜沒有龍門客棧。
我該怎麼講述那件事呢?我只能説,什麼都逃不過我的眼睛。這話聽上去太不謙虛,但你別忘了我是個偷窺者。我得從《霸王別姬》説起。張國榮,我是説程蝶衣自刎的時候我下了眼淚。天楊幾乎是滿足地嘆着氣“這就對了。”好一個“這就對了”江東就在這時深呼了一下“我出去透透氣。”我倆象徵地點點頭,眼睛還捨不得從片尾字幕上移開。過了一會兒方可寒風風火火地進來“我買了好多橘子,你們誰想吃?”天楊歡呼着跳起來剝,然後我看着江東也懶懶地走進來,靠在門框上,我扔給他一個橘子,他接了,眼睛裏有種冷冷的笑意一閃而過。
又有一次是初的時候,天還冷。天楊放學以後直衝到我店裏來,一句話不説,自己坐在牆角的小椅子上發呆。看那模樣就知道又和江東慪氣了,我還要招呼顧客,也就沒理她。後來江東來了,我朝牆角使了個眼,他像是沒看見一樣只是跟我扯誰誰誰的新專輯賣得怎麼樣。人家的家務事,我也不好管,就只好陪着他扯。這時候方可寒從裏面走了出來,頭髮亂的,眼睛水汪汪像含着淚,一看就是剛被摧殘過。——我必須説明,我可無意幫她拉皮條,今天我的一個讀職高的從前的哥們兒來店裏找我,正好方可寒也在,兩個人隔着櫃枱就開始眉來眼去,我看着實在不成個體統,正開口乾涉的時候方可寒説:“咱們別影響人家做生意,出去找個地方吧。你是學生,一次五十。”我哥們兒的下巴差點掉了下來——這純情少男還以為遇上了夢中的白雪公主呢。不過他到底不是太純情,馬上進入角,拉着我死纏爛打硬要我借他裏間用用,他沒有錢出去開房。我對他們説:“半個小時,不許超過。”可巧這時候天楊和江東來了。
方可寒跟我道了再見,再跟天楊笑笑,就走了出去。然後我哥們兒一邊陶醉地繫着褲帶一邊走到櫃枱旁邊“哥們兒,下次我再好好謝你。”説罷也走了。然後江東面無表情地朝門口看了半晌,我這才注意到他把我放在櫃枱上的一煙捏得稀爛,煙絲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