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憂鬱的漢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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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燈説,你能不能坐在我的對面?你想聽我的故事嗎?水文茫然的臉上,突然出驚喜,説當然想。我一直就想好好跟你。
這是一個寒冷的夜晚。窗外的風呼嘯着不時撞擊着窗户。隨風而來的還有零星的槍聲、口哨和嚴厲的吆喝聲。屋子有壁爐。壁爐裏燒着火。木頭是陳仁厚前幾天讓魏典之送來的。這火將屋裏烘烤得暖洋洋的。便是在這樣的時刻,水上燈將自己經歷過的生活,一一講述給水文聽…再往後,水上燈説,你都知道了。嫁人結果是做了小,接下來又當了寡婦。我不知道後面還會有什麼厄運,但好像它已經賴上了我,而我也已經習慣了它。我要做的只是等着它的來臨。
水上燈説着這些往事時,臉沉靜,聲音平和,就彷彿在説着一個不相干人的事。水文卻被她的這一輪遭遇驚呆。水文説,以後再不會了。以後我來保護你。水上燈一笑,我想問一句,如果你有一個妹妹,她會像我這樣活着嗎?
水文默然片刻方説,不知道。説罷又喃喃道,幸虧她死了。水上燈説,誰死了?水文説,翠姨以前生過一個小妹妹,後來死了。水上燈説,怎麼會死呢?水文想了想,回答説,那是她的命吧。水上燈説,命?比方我過的生活,也是我的命中註定?
水文沒有回答,因他回答不了這樣的問題。於是只有沉默。他在想,他的小妹妹如果活着。如果在他的家裏,她會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呢?現在她有多大了?是否也已經嫁人?恍然間,那隻小手指竟捏着了他的心。
水上燈心裏突然渴望知道李翠在水家過着什麼樣的生活。水上燈就説,你家姨娘在你家好像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她在茶園指揮來指揮去的,派頭好大。水文説,她以前沒有這樣。現今是因為她有陳一大撐。水上燈有些奇怪,説怎麼跟陳一大扯到了一起?水文嘆口氣,説這也是家醜呀。翠姨守寡這麼多年,讓她守節,也很難,所以就由着他們兩個來往。水上燈大怒説,真不要臉!你們怎麼可以容忍她這樣呢?你們對得起你爸嗎?
水文對水上燈的大怒有些不解,他忙説,也不能全怪她。她這樣做,最終還是為了保全水家。水上燈説,這話怎麼講?水文説,水家的人要在漢口活下去,同時生意也要做下去,就必須有人保護。水家沒有人願意當漢,只好由翠姨出面,讓陳一大做水家的後台。水上燈一聽,指着水文的鼻子罵道,原來你們水家都是這等陰險小人。竟不惜讓弱女子受污辱來成全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卑鄙!你們怎麼這麼髒?如果我在你們水家,你們是不是也會把我賣給一個漢?水上燈竟情不自出了眼淚。
水文被罵得糊里糊塗。他説,你為什麼這麼生氣?這跟你沒關係呀,我們怎麼會把你賣給漢呢?水上燈説,總而言之,你們讓李翠跟陳一大苟且,就是你們男人窩囊,就是污辱我們女人。
水文低下頭,想想覺得也是。可是轉過念來,他又想,如果不這麼做,我們又能怎麼樣呢?
三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水上燈與水文講述着自己的身世,不覺一直講到夜深。
陳仁厚卻在這個夜晚開始了他在漢口最後的行動。原抗小組的肖石叛變,通站的四個情報員被殺死在武昌的鐵鋪嶺。其中之一是魏典之的兒子魏東明,他與陳仁厚已經共同戰鬥了好幾年。陳仁厚痛苦得幾天幾夜不吃不睡。這天下午,有確情報傳來,肖石將夜宿巴公房子,那裏住着他的相好。陳仁厚決定殺掉肖石。但上級不同意,因為巴公房子離敵太近,一旦發現,逃很難。陳仁厚卻帶了兩個人,一意孤行。
陳仁厚一行下午便潛伏了過來。半夜時,他們動了手。親眼見三粒子彈同時擊中肖石。鮮血迸在白的牆上。陳仁厚用肖石的血在牆上寫下四個大字:血債血還!
從巴公房子出來時,便被巡邏的偽警發現。三人按來時約定路線分頭逃跑。仗着對地形的悉,陳仁厚拐進一條窄巷,越牆跳進他舅舅家的院子。
他從牆上跳下來時,已近凌晨。水文從外面回來,見有人跳牆而入,厲吼一聲,什麼人?陳仁厚忙噓住了他,説是我。水文一看是陳仁厚,皺了一下眉,説,又幹了一票?陳仁厚説,你不要問這個。
兩人的聲響,驚醒了李翠。李翠忙披衣而起,出到院子看是什麼事。一看卻是陳仁厚回來了,欣喜道,原來是表少爺回來了。陳仁厚説,是呀,本來應該早一點的,路上耽誤了,所以一直到現在才到家。吵醒了翠姨,不好意思。李翠説,這有什麼?回家就好。趕緊進屋,暖和一下,翠姨給你倒杯熱水,想是路上也累了。
陳仁厚回到自己的房間,水文隨後跟進。水文説,仁厚,你做這樣危險的事,怎麼能回家呢?萬一出事,豈不是連累了家裏人?陳仁厚説,憑你的能耐,就是連累着了,你也不會有事呀。你在本人那邊不是有人嗎?水文説,這是我的家,我要對家裏老少的安全負責。我不反對你抗,但你做事的前後,不要來家裏,我不想看到我們水家因為你而家破人亡。陳仁厚説,你不必嚇成這樣,我明天一早走就是了。你哪是為了家裏人,還不就是為了水滴而趕我走嗎?水文淡然一笑,知道我今天怎麼回得這麼晚嗎?陳仁厚説,我沒興趣。水文説,我説我一直在水滴那裏,你有興趣聽嗎?整整一天一夜我們兩個都在一起。
陳仁厚怔住了。他望着水文,説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水滴不可能喜歡你。水文一笑,説就你這個樣子,成天做危險的事,你怎麼有資格去愛女人,你怎麼讓她安心跟你。你這樣的愛只會害人。陳仁厚説,不管你怎麼説,我絕對不會再把水滴讓給你,就算你要挾我,要向本人告密,我也不會讓。因為把她到你這種人手上,水滴照樣沒有幸福。水文説,但是我卻已經在她家過了一夜。你放心,她的一生一世都有我來保護。你全心全意抗就是了。
李翠提着水壺走到門口,聽到水文的話,驚得一壺水險些落在地上。她急忙跑回自己房間,捫着口想,天啦,如果這樣,罪過就大了。水滴難道要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水家?這麼做上天是要懲罰的呀。一切的罪孽都因自己而起,李翠決定自己來把這件事挑穿。
次一早李翠便去找水上燈。走到街上,發現路口被把持得很嚴。短促的哨音和急促的腳步,令滿街人心惶惶。本人和偽警都板着面孔,見人也沒好氣,就彷彿漢口剛剛淪陷時那樣。李翠嚇了一跳,忙問路人發生了什麼事。路人壓低嗓子説,聽説昨天半夜抗的人進城來殺了個漢。李翠驀地想起陳仁厚的夜半到來,立即緊張得臉發白。她想,莫不是仁厚做的事?想罷恐懼、焦急以及擔憂混雜於一起,走在路上,她幾次都覺得自己腿軟。
因為睡得太晚,水上燈幾乎沒醒。叫了半天門,她聽出是李翠的聲音,本不想理,但突然記起頭晚水文所説李翠與陳一大的苟且,她便一肚子火,忍不住想要教訓她。便披了衣服跑過去猛地拉開了門。
李翠幾乎是衝進來,人一進門,便軟倒在地。水上燈嚇了一跳,説你這是做什麼?李翠爬起來,定了定神,方開口説,你昨晚讓水文在你這裏過夜了?
水上燈明白她的來意,慢慢返回到客廳,冷笑着説,不至於為了這個站都站不穩吧?他晚上是在我這裏過的夜,可是怎麼過的,他沒有告訴你嗎?李翠説,你明知他是什麼人,你怎麼可以這樣?水上燈説,笑話。他不過是追求我的許多男人之一。他是什麼人,我憑什麼要知道?你又憑什麼非要我知道?李翠説,你你你,你這樣做不怕老天罰你麼?水上燈死死地盯着她,半天才説,老天最要懲罰的人是那種拋棄自己的孩子並且從此不管他的死活、只圖自己富貴的人。老天還要罰那種為了保全小命,背叛丈夫,跟漢通姦的人。
李翠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突然間她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説什麼好。拋棄孩子與漢通姦,這是她人生中的兩大刺,它們在她的命裏,令她無法安穩無法心靜。
水上燈見她如此,突然心有不忍,她掉過頭,用一種異常堅定的語氣説,離開陳一大吧。離開這個人。李翠説,是為了你嗎?水上燈説,不,是為了你自己。李翠説,好。我答應你,但你得離水文遠一點。也是為了你自己。仁厚昨晚已經回家來了。夜裏有人被暗殺,今天滿街都是本人。我不曉得他能不能過得來。
水上燈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她知道陳仁厚一定會來,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離開漢口,她知道她將接一種全新的生活。水上燈掩飾着自己的動,大聲説,這不需要你管。你從來沒有見到仁厚,所以你不能跟陳一大提一個字。李翠明白水上燈的話意,李翠説,我李翠在你面前雖然不是個好人,但還沒有下作到替本人當幫兇。水上燈説,那最好。
李翠離開水上燈時,太陽已經出來了。淡淡的黃光,落在森嚴的街路上。中山馬路上的店鋪都開了門,門前一派的清冷。不時有店員出門探望一兩眼,然後又張惶着縮回店裏。李翠想,這樣的子還要過多久呵。
陳一大見李翠來找他,非常高興。忙説,最近太忙,實在是冷落了你。但我陳一大白天夜裏都在想着你。李翠説,你是太忙了,我也想過,我們兩個人往後還是不要再往。如果你心裏有我,過來喝喝茶就是。不然我在水家沒法抬起頭來。陳一大笑了笑,説水家的人,誰不知道你跟我的事?是你給了他們一片蔭涼,他們謝你還來不及哩。李翠説,可是我自己心裏清楚,我對不起我丈夫,也對不起我自己。你對我的好,我心領了,但從今往後,你我不再有什麼關係。我要好好做人。陳一大説,這事你問過水文嗎?李翠説,水文昨天下半夜才回,現在怕是沒起牀,我回去就跟他説。李翠説罷,掉頭而去。陳一大跟在她的身後喊着,我不會答應你的。你最好找水文問清楚,你看他肯不肯!
李翠沒有回頭。她想,這是她和水上燈關係的一個轉機。她有了自己的女兒,她要聽女兒的。這是她的機會,她不能再為了保全水家而犧牲與女兒團聚的可能。一想到水上燈或許會有一天與自己相認,李翠便有一種情不自的動。她對自己説,只要她能認我,就算要我跟她磕頭認罪,也心甘情願。
五福茶園的客人也像街上的路人一樣,這天格外稀少。夥計們説,本人在街上跑來跑去,見誰不順眼就抓,誰敢出門呀,不小心就撞上個死。店裏便只能清清冷冷,連杯上冒出的熱氣都是有無神的。
陳一大進茶園時,這股清冷竟讓他覺得陌生。往裏面有説有唱,就算沒人唱戲,但跑堂的吆喝卻也是一陣陣的。問夥計緣故,叫夥計一説,陳一大便連連嘆氣。深覺活在本人底下,真不容易,如果硬和他們擰着,只是自找苦吃。遠不如當順民來得自在,小百姓一個,管他頭上誰當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