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村童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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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不大,卻很於淨。牆粉刷得漂白。正房裏,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個黑掛鐘和鐘下面的紫檀桌子,桌子旁邊是一把黑木椅。
她按我坐下,拿出冰糖,摘掉那條古銅的三角巾,連連轉了幾個圈,對我説:“吃吧,再給你烤子嗑去。”她到廚房去了。不一會,她用鐵片託着子嗑出來了:“吃吧,香,新烤的。”她興致跳起舞來。
我看着她起舞,跳得又快又急,全不像姥姥,就連脯也是高高着。
“,你腳大麼?”
“大喲。”
“我姥姥怎麼是小腳?走道像鴨子,一扭一扭的。你的腳怎麼大?”
“長的呀。不纏腳。”她翻出了撲克、跳棋、識字課本、陳年的蠶豆,滿滿地堆了一桌子。
她説她要教我識字、唱歌、剪窗花、做麪人。她跟我説,上她這裏來不要對別人講。
當然,我全部同意了。
回家路上,我看着天也想笑,看着地也想笑。每一片白雲,每一片綠葉,都那麼親切。我哼着歌,踩着發燙的土地,蹦蹦跳跳回來了。
傻子上來,我像摟我那樣,死死摟住它,貼着它的耳朵,悄悄説:“傻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不許對別人講。”午飯後,空氣更加燥熱、沉悶了。不一會,起風了。雲變成了淡灰,擠成一堆,抱成個鉛灰的大團。
風逝了。燕子呢喃而下。細細的雨絲像一銀的繡針,一古腦地扎向地面。
雞整齊地排成一溜,哆嗦着翅膀,站在房檐下。傻子卻得意地踏着爪,不停地用舌頭那濕漉漉的。
姥姥高興得磕了三個頭,不住地叨叨着:“沒白求雨,可不,説來就來了呢。”她走到窗前,滿心歡喜地瞅。她的眼眶裏有水珠。莫非是雨撲打進去的?
我望望窗户:窗子關着,雨水順着玻璃一道道地往下滴。那麼,姥姥是興奮得落淚了。
我搬了個小板凳,站在上面,把着窗台向外望:雨下得更大了、更急了,地上冒起好多水泡,像我踢毽子用的銅錢。
我在想東頭的老。她現在做什麼呢?
對了,她怎麼就一個人呢?
我真想立刻就明白它。我想問姥姥,可一想起老的話,立刻打消了那個念頭。
大雨停了。草叢中的螞蚱蹦得歡,蟈蟈也叫得脆聲了。傻子滿足得直妁蹶子,小雞們不停地刨着濕乎乎的土。
姥姥抱柴做飯了。廚房裏傳來燒火的僻啪聲和嚓嚓的切菜聲。姥爺從炕上爬起來,穿上長統靴,拿着鐵鍬,跳到豬圈裏起糞去了。
我穿上塑料涼鞋,向老那跑去。
山雀趕在我的前面蹦着。它們好像剛出窩,還不會高飛,只是貼着地面,吃力地抖動着稚的翅膀。東北角,揚出一條彩虹,像是一座五顏六的橋。
我屏住氣推開那扇門。我怕老睡覺。
是開門使屋裏亮了,還是我不小心出了聲?反正,她馬上發現了我。
“噢,好大的雨,雨好大呀!”她奔過來,蹲下身,拍着我的臉蛋。
“,你的裙子像喇叭花。”我扳着她的肩,對她説。
她努着嘴,緊眨了兩下眼睛,端着肩站起來,慢慢轉一圈,又突然蹲下,驚叫道:“看對了。是像喇叭花。聰明的乖乖!”她抱起我,推開門,繞到房後,放我到地上。
這回輪到我驚叫了。野草中開着五顏六的牽牛花。一種顏掐了一朵,在我頭上。幾隻黃蜂嗡嗡着飛到頭頂,嚇得我一把抱住她。
“咋了?咋了?”
“蜂子!我怕蜂子!”她笑着,抱起我,用手撫着我的腦門,邊走邊唱道:“黃蜂好,黃蜂好,黃蜂不蜇我的小寶寶。給你花粉吃,給你好花粉,只要你不來,嚇我的小寶寶。”我笑了。見我笑了,她也笑得更厲害了。身子不住地抖着,我趁勢滑下地,噔噔地跑進屋。
她端來一盤新煮的蠶豆,一顆顆地把皮剝掉,再把它一顆顆地送到我嘴裏。那豆又香又軟,我忘了回家。
“,你家怎麼就你自己?”她略微仰了下頭,眼窩裏有什麼東西亮了一下,又沒有了。她往嘴裏着蠶豆皮,又慢慢吐出來,了一裙子。
我這樣問,老怎麼會不傷心呢?我打算摟住她的脖子,就勢撒個嬌。不料,她笑着説了:“不早了,看你姥等急了。是吃飯的時候了。”
“噯。”我答應着,站起來,磨磨蹭蹭地向門口走。推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倒忘了問了,叫什麼名兒啊?”沙啞的、夾着痰的、含糊不清的聲音。
“燈。我的小名。媽媽説,生我的時候是正月十五,天剛擦黑,還沒點冰燈呢,爸爸就給我起下了這個名。”她又發出一陣駭人的笑聲。嚇人的老!我一溜煙跑回家,死死地抱住傻子。
“跑哪去了?一天不着家!喊你姥爺吃飯。”姥姥把刷鍋水倒進豬槽裏,尖着嗓子招呼我。我放開傻子,木木地走向菜園。
姥爺光着大腳片子,褲腿挽到膝蓋,兩手相抱着坐在壟頭。風吹來,菜園泛起一層青茵茵的光。姥爺的頭髮蓬蓬着,隨風飄動,陰沉沉的臉上,兩隻眼睛定定地瞅着什麼。
我捂着口,邁過昏黃的、搖盪着波紋的小水窪,立在他背後。他全然沒有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