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還不為大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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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分道:“私雕假印,這事也大了,倒要問一問去。婦人,那假印是誰擅用?”都氏道:“丈夫成[王圭],通同積周智二人合謀用的。”胡蘆提道:“子首告丈夫定非虛謬,通同用假印,事亦有知,只問你那丈夫把假印,還是冒破那項錢糧,或是假捏牌曾經詐害什麼人過,還是私造公文,欺誑官長?只將的確罪犯補狀上來,待本部這裏也好處分。”都氏又沒有什麼指實,想來怎好兒戲過去,倒輸個誑告之罪,只得又隨口稟道:“婦人倉卒之間,不及備辦狀詞,只須口稟:丈夫與周智私造了一顆假印,打在子梗上邊,希圖走漏水,以是瞞着婦人。
婦人惟恐後嗣有乖,每以好言勸之。今嗔怪良言,反肆毒打。望爺爺可憐。”胡蘆提道:“嗄!假印打在紫梗上邊,希圖走漏税。税乃國家重務,紫梗亦本部之正税,終不然假冒本部關防,私偷税鈔麼?”都氏道:“正是如此。”胡蘆提道:“可惡,可惡!怪得年來缺了錢糧額數,原來都是這乾奴才作弊!叫皂甲快與我拿來!”眾役一齊下手,好似鷂鷹搏兔相似,把周、成二人一併兒拿到。胡蘆提道:“好光,你兩個正是什麼情虧、啾濟麼?”二人道:“小人正是成[王圭]、周智。”胡蘆提道:“打!打!打!好打!濟奴才,國家的重税,可是走漏得的?”二人辨白不迭,早被眾皂隸拽倒,一五一十的吃打了二十,胡蘆提才教放起。
又叫皂隸快向附近衙門借取夾。二人抬身,已是打做昏暈,面面相覷,聲也做不得,氣得目瞪口呆。胡蘆提道:“我且問你,你把那紫梗錢糧也不知漏經多少,今天假伊向吾首告,豈不皇家福大?
你只實實招來,免些刑法,若是抵賴,夾起來不怕不招!”成[王圭]道:“爺爺審個詳細便好。
念成[王圭]終年株守,開個小小典鋪,並不曾販賣什麼紫梗。”胡蘆提道:“正可惡!你通連書手專去早早擺佈,還道不賣紫梗?周智,你怎麼説?”周智道:“老爺在上,小人不敢隱瞞,那成[王圭]自因夫廝鬧,小人不過解勸些須,不期見怪於此婦,就把小人連累。”胡蘆提道:“你與他通同作弊,下與你連罪,倒與我連罪?”周智道:“小人並不通同,小人自開綢絹鋪子,曉得販什麼紫梗?”胡蘆提道:“是了麼,你因不從容,便替他掌籌算簿子,既已合謀用事,必須享用税錢,還説不販紫梗?”叫皂隸:“與我先把成[王圭]夾起來。”成[王圭]辨不,被皂隸拽翻在地,就把夾套上,立要招假印事端。成[王圭]道:“爺爺,小人既用假印,定有實跡可據,子出首,須有真贓,如今贓證俱無,亦難憑信,何得要小人招承?”胡蘆提道:“是你子首的,兀自抵賴?”成[王圭]對都氏道:“老潑賤!我買什麼紫梗,恁般害我?”都氏道:“老賊,你要打斷我筋,須夾斷你腿!紫梗不販,難道假印也賴得去?”胡蘆提道:“野奴狗,還不講來!”成[王圭]忍着疼痛,只是不招。胡蘆提道:“既不招,也且慢着,且問那婦人,你既來首告,那假印卻在何處?”都氏道:“假印是丈夫所用,務必深藏奧匿,那裏落得婦人之手?只求老爺嚴追,自然獻出。”胡蘆提道:“假印罪名頗大,那自然隱匿過了,我也不加究治,只那紫梗卻窩遁在何處?”都氏道:“子梗原在褲子裏。”胡蘆提道:“既在鋪子裏,叫皂隸快搜出來!”也是成[王圭]真真晦氣,卻好庫中當得十來擔紫草,皂隸一竟扛出,稟道:“並無紫梗,只有紫草十餘擔。”胡蘆提道:“婦人,為何誑告丈夫?現今沒有紫梗。”都氏道:“婦人一時錯説,實是紫草。”胡蘆提道:“這也有知,怪得這奴才抵賴。如今真贓已獲。”叫皂隸:“鬆了夾,待我拜客轉來,晚堂另行審結。”官兒一去,眾人一齊攢攏,也有問的,也有笑的,總都是混混沌沌,不知為着什麼勾當,前街後巷紛紛謠講。
成[王圭]扶到廳上,坐地叫屈,連天的罵道:“老潑賤!你造言生事,全不惜一毫體面,今我若説出緣故,豈不把你活活羞殺!我倒全你體面,你卻越發撒潑,只賭口中會説,害我吃受拷!
幸喜那官兒不究了假印事端,若問實來,豈不犯了死罪?晚堂追起紫草税課,如何是好?”都氏道:“紫草税課,不過納得幾兩銀子。
你那假印公案,端的不曾出氣哩!”周智道:“嫂嫂,員外違令,固宜懲治,小子無辜,枉吃官,可也不情。”都氏道:“老周,你且不要叫聲,你只湖中數語,雖萬死不足以償其恨。
況這二十竹片,實由教唆上來。晚堂少不得又問起假印蒂,只教松你一二,便是老孃恩處。”言未絕,外廂走進兩個青衣公人,一個喚做田仲,一個叫名白七。都氏迴避不迭。成[王圭]道:“二公何來?”二人道:“小弟是胡爺人役,適因貴訟在於敝關,特來請教。”成[王圭]道:“失敬了,就是胡爺老牌,請坐,請坐。適才多蒙扶持,得緊。”便忍疼走入庫房,稱了那行杖的舊規,遞與二人道:“少刻晚堂,還要扶持。這裏薄敬,原是適才講過的。”又將一個小封遞出,道:“這是小東,不及奉陪。”田仲道:“員外府上不敢計論,但是我們那水兒十分利害,好歹專會辯駁。適間小弟們擔下若干於己,不好説得,還求增些。”成[王圭]也不吝嗇,又添上一個包兒,道:“老牌,小弟雖是沒要緊官司,你老爺盡是混賬,晚堂又要討審,東扯西拽,聽三不聽四,如何和他纏得清?”白七道:“員外千金之軀,若聽小弟愚見,管取沒事。”成[王圭]道:“正要請教。”白七道:“員外假印一事,在兩小弟其實曉得無辜,那做官的人,捉得封皮當信讀,那裏顧你死活?
晚上吃些濃血回來,一味只曉要錢,問起情由,管你橫直落得苦,又吃了,事又不濟。不若趁早通股線兒,遞張息詞罷。”成[王圭]道:“小弟巴不得息訟。若可具得息詞,一憑上裁。”周智道:“你又來差了,鬥毆官司,遞得和息。這是沒頭事體,叫做渾場濁務,有些什麼清頭?見你去遞息訟,一發拿班做勢,與他怎地開?不若説出實情,大家吃打罷。”成[王圭]道:“阿弟説那裏話來!
這雖是我那老咬蛆不是,我若説出情由,不惟損卻他的麪皮,就是我面上也不好看。倘是要罰些錢糧,也説不得。若再要打,其實難熬。”周智道:“阿兄上又怕官,下又懼內,又要惜臉皮,又怕拷打,叫我也難。”田促道:“二位員外都不必慌,古人説得好:‘天大官司,磨大銀子。’成員外鉅萬家計,拚得用些銀子,怕有何事做不出來?正是錢可通神,有錢使得鬼挑擔。肯用小弟見識,真是十全。
目今水兒不長進,只好的是此道,由你貼骨疔瘡的人情分上,枉自費了幾名水手,只當得鬼門上占卦,就是敝衙門,也有為事的,費盡了周折,一毫也不濟,空空的錯走了路頭。
只是那個穩徑,由你殺了他的爺孃,也只當置之不理。”白七道:“莫非就是老錢的話頭麼?”田仲道:“着了。”成[王圭]道:“那個老錢?”田仲道:“敝衙有個錢先生,名喚錢通,與水兒十分相得。由你大小事體,沒他不説話,凡百過龍等樣,一發情。
員外既要事完,何不央求老錢?將些銀子,叫做着篩,那時舊規到手,兩下預先説明,然後具上息詞,包得放心沒事。難道兩小弟,倒不於中效勞?”周智道:“莫非就是做上房的錢若舟麼?”田仲道:“員外,你怎也他?”周智道:“怎麼不曉得?錢若舟與我也非一相處。
前番偶因舍親有些小事在於貴衙,小弟適與其事,作承他趁了一塊銀子,至今念着我。目今既是他們當道,不打緊。”田仲道:“如此一發着卦。
兩小弟就此告退,少刻衙門前再會。”都氏挨着兩個公人離家,便走出道:“呵呵,老賊們,計較到好,只要尋着什麼錢通,着送些銀子以為了事,終不然少得老孃落地,那時禍福總還出在老孃口裏,由你踢天井,也須打斷狗筋。”成[王圭]道:“院君,依你這等説來,真要和我釘對到底,難道你還恨氣不消?”都氏道:“我到本等恕得你過,只記你那些威風,卻饒不過哩。”周智道:“小子不合多管閒事,今已吃下官,於老嫂盡為得彩。尚且必要與員外釘對到底,恐做溝中翻載,反為不利。莫若趁這機會遞張和息,落得大家安靜,不要錯過花頭,後悔不迭。”都氏道:“你們正是閒時不燒香,劇來抱佛足,總不濟事!”只是不聽。再説何院君在家,忽見二子周文、周武飛也似蹌進,道:“娘,不好了!爹爹在成家門首,不知為着什麼事幹,被個官兒當街打下二十板子,成伯伯還多一夾。”何氏道:“有這等事!快扶我去,便知端的。”何氏也不乘轎,也不更衣,便隨了周文、周武,兩步那做一步,飛風來到成宅。連翠苔也還未知就裏。
何氏見丈夫與成員外兩個都橫眠直睡的叫苦叫屈。周智見子到來,反把個笑臉道:“想你們也才得知我這幾下,也還不為大害,不當得成伯伯家中一番小比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