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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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莉莉説。
“他現在患了模仿言語症啦。”
“唔。”言語模仿是一種腦病,使病人能立刻準確地重複他旁邊的人所説的話。但畢利確實沒有患此症。朗福德只圖自己的一時痛快,便堅持認為畢利得了言語模仿症。朗福德正以軍人的風度考慮這個問題:基於實際原因,這個打擾其他人的人,這個非常想死的人,正患了一種使人討厭的病。
朗福德堅持認為畢利是患了言語模仿症,堅持了好幾個鐘頭。
他這時還對護士和醫生説畢利得了這種病。醫生和護士對畢利進行了一些試驗,試圖使畢利重複別人的話,但畢利一聲也不吭。
“他現在不重複人家的話,”朗福德生氣地説“你們一走開,他又要重複人家的話了。”對朗福德的診斷誰也不重視。大夥兒認為朗福德是個可惡的老頭,自高自大,殘酷成。他常常以這種方式或那種方式對他們説,弱者該死,而醫生和護士當然忠於這種看法:應當儘可能地救死扶傷,誰也不該死。
畢利在醫院裏的這段遭遇,對戰時沒有權力的人們來説是很普通的,即向一個故意裝聾作啞的敵人證明:他對聽和看還是有興致的。他保持沉默,直到夜裏燈滅了,周圍已是萬籟俱寂的時候,他才對朗福德説:“轟炸德累斯頓時我在那兒。我是戰俘。”朗福德不耐煩地嘆氣。
“我用名譽擔保,”畢利·皮爾格里姆説“你相信我的話嗎?”
“我們一定要現在淡它嗎?”朗福德説。他聽見了,但不相信。
“我們本不必淡它嘛,”畢利説“我只是讓你曉得:我那時在那兒。”那天夜裏,對德累斯頓的問題他們不再談下去了。畢利閉上眼睛進行時間旅行,回到五月的一天下午,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歐洲戰場結束後的第三天,畢利和其他五個美國俘虜發現被扔在德累斯頓郊區的一輛棺材似的綠四輪運貨馬車,於是坐在裏面,由兩匹馬拉着,篤篤篤地走在廢墟中開出來的一條小路上,這些廢墟好似月球上的土堆。他們正返回屠宰場去找戰利品,這使畢利想起他在童年時每天大清早聽到埃廉市送牛的馬蹄聲。
畢利坐在這輕輕搖晃的棺材後面,頭向後仰,鼻孔朝天。他很開心,到渾身暖洋洋的。車裏有食物,有酒,還有一隻照相機,一本集郵薄,一隻貓頭鷹標本,以及擺在壁爐架上的氣壓表。美國戰俘被關在郊區,他們到那一帶的空房子去過,把這些和其他一些東西都順手拿來了。
那些房子的主人們聽説俄國人要來,要燒殺、搶劫和強xx,已逃之夭夭。
戰爭已經結束了兩天,但俄國人還沒有到。廢墟上一片死寂。
畢利在去屠宰場的途中只見到一個人,是一個推着嬰兒車的老頭。
車裏放着茶壺、杯子、一把傘骨子以及他找到的其它東西。
車子到達屠宰場以後,畢利呆在車裏曬太陽,其他的人都下車找戰利品去了。後,541號大眾星生物將勸畢利專注他生活裏的快樂時刻,而不必去注意那些不快活的時候:當永恆還沒逝去,要一直望着美好的事物。如果畢利能進行這樣的選擇,他準會把他那天在車後曬太陽打瞌睡的時刻,看作他最快活的時刻。
畢利打瞌睡時身上帶着武器,這是他自從接受基本訓練以來第一次攜帶武器。他的同伴堅持要他帶武器,因為誰也鬧不清在這月球表面的裏會隱藏什麼樣的殺人兇手——野狗,被屍體喂肥的成羣老鼠,逃出來的瘋子,殺人犯或在被殺死之前不斷殺人的王八們。
畢利的皮帶上彆着一支騎兵用的大手槍,它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遺物,槍托上有一個環,槍膛裏裝了鳥蛋大的子彈,這支槍畢利是在一間房裏的牀頭櫃裏發現的。戰爭結束時往往發生許多情況,這是其中的一種情況:任何人想得到武器都可以得到。武器遍地都是。畢利還得到一把軍刀,是德國空軍儀仗隊用的軍刀。刀柄上印着一隻厲聲尖叫的鷹,鷹背上扛着一個字,鷹眼俯視下方。畢利發現這把刀在電線杆上,當運貨馬車經過時,他把它拔下來了。
畢利的鼾聲低了下來,他這時聽見一男一女用憐憫的語凋講德語。這兩個人似乎悲天憐人地在大發慨,那種腔調在畢利睜開眼之前聽起來,彷彿是耶穌的朋友在把耶穌受殘害的屍體搬下十字架時所講出來的。就這麼回事。
畢利張開眼睛,看見一箇中年男子和他的子對着兩匹馬哼哼唧唧地低聲安哩。他們注意到美國人所忽視的地方:馬嘴被馬嚼子搞了很深的口子而在血,馬蹄也裂開了,每走一步都很痛苦,而且馬渴得要死。美國人卻不當作一回事,好像它們是六隻汽缸的小汽車那樣無覺的通工具。
這兩位馬的憐憫者朝車後挪動幾步,以恩主般的譴責目光盯着看畢利·皮爾格里姆。他細長而虛弱,穿着那件天藍“大禮服”和銀白靴子,看起來十分可笑。他們不怕他,他們什麼也不怕。
他們是醫生,是產科醫生。在醫院被燒燬以前,他們一直不停地接生。現在他們正在過去住房的廢墟上野餐。
那女的婀娜多姿,因為長期只吃馬鈴薯而面蒼白。男的身穿普通服裝,佩戴領帶,馬鈴薯使他面容憔悴。他與畢利一樣高,戴着有邊跟鏡。這對夫一天到晚忙於接生,雖然他們自己可以生育,卻沒有生過孩子。這是對整個後代繁殖問題的一個有趣的評論。
他倆彼此可以用九種語言談。他們先試着對畢利講波蘭話,他穿得頗像小丑,因為可憐的波蘭人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不自覺的小丑。
畢利用英語問他們有什麼事,他們立刻用英語指責他把馬糟踏得這副模樣,讓畢利從車上下來看看馬。畢利看到那通工具的慘象時不覺淚如雨下,他在戰爭期間還沒有為別的什麼哭泣過哩。
他以後作為一箇中年驗光配鏡師會有時偷偷淚,但決不會像現在那樣欷歔不止。
本書引用著名的聖誕頌歌裏四句作為題辭,道理也就在於此。
畢利以前常常看到許多值得痛哭的事兒,但他很少哭泣,在這個意義上看,他至少像聖誕頌歌裏的耶穌:牲口哞哞叫,聖嬰驚醒了。
但小主基督,不哭也不鬧。
畢利進行時間旅行,回到了佛蒙特的醫院。早餐用過,杯盤也收拾了。朗福德逐漸勉強地把畢利當作人看待,生硬地考問畢利,對畢利真的到過德累斯頓到滿意。他問畢利德累斯頓那時是個什麼樣兒,畢利向他提到了兩匹馬和在那月球上野餐的一對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