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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歡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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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起的頭,自然你不對得更多,應該你先道歉。"桓蠣怨氣未了:"她已經夠多人寵的了,現在你又…"殷仲思暗地裏嘆氣:傻瓜,一點也不懂他調和的苦心。"別羅嗦。説聲對不起有什麼難的?還是你寧願去見你爹?"向他眨眨眼,又道:"其實綠兒很乖的,有很多優點,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她也會跟你道歉賠不是,只要你給她機會。象你這樣兇巴巴的,哪裏有好哥哥的樣子,又怎能叫妹妹心服口服地敬愛。"桓蠣嘆口氣,"好罷,"與其鬧到爹那裏去,不如胡亂道個歉應付過去,反正現在氣也消了,想想這場架吵得還真沒意思。"對不起。"

"綠兒,你怎麼説?"綠兒在聽到他説她好話的時候已經心花怒放了,這時便道:"好嘛。這麼罵你我也不對。對不起了。"殷仲思笑道:"這才對。家和萬事興。得了,個人做個人的去罷,否則我怕你們過不了一柱香的時間又得吵起來。"頓了頓,兩人都沒動靜。綠兒率先發難:"還不走?先生的話也敢不聽?"這個惡妹。不是他愛吵,純粹是被她的。"先生又沒説要我走,只是要我們別在一起。你先走好了,我還要陪先生下棋。"不知好歹的小子!要不是先生説好話放他一馬,才不會輕易放過他。現在呆頭呆腦的居然敢跟她搶?綠兒瞪眼道:"你這麼臭的水平先生要你陪他下?少説笑了。走啦。"

"偏不。先生你評評理,到底…"殷仲思舉起手:"好了,算我怕了你們。你們誰都不用走。我走。"他真是服了這兩個寶貝蛋了。眼不見為淨。他走了不遠,綠兒從後面追了上來。殷仲思瞥她一眼,綠兒馬上道:"幹嗎?看見是我來追你,不高興呀?"殷仲思笑道:"怎麼會?不過猜也知道是你。你小扮只是跟你賭氣,他要來追我做什麼。"綠兒笑道:"算你聰明。更聰明的是知道我有很多優點。以後你可更加要多多誇我喲。"

"幹嗎呀?剛剛還沒有聽夠?"

"不是啦。只是我是個很愛面子的人,人家説我好,我便不忍心壞了。你這也算是做善事,免得我為害人間。"殷仲思大笑。自從他們不再敵對以後,有她在身邊總是心情大好,笑聲不斷。今天尤甚。雖然明知實在不應該,可是對於衞朗的死快樂絕對大於同情難過等比較正常高尚的情緒。衞朗死了,他的天空突然豁然開朗了起來,他和綠兒之間阻隔的大山突然搬走了一座,讓他覺得有很多事都是有可能的,他的願望未必不能實現。他要去懇請桓衝把綠兒的終身留給他。他對自己有信心。他能帶給他們兩人同樣好的未來。

*****

衞家的靈堂。披麻帶孝的家人跪坐在一旁,對前來弔唁的人磕頭答禮。

綠兒嘆氣道:"如果我是以衞朗未亡人的身份來此,就該跪到那堆披麻帶孝的女人孩子中去。不然的話,無親無故的,我一個女孩子家,來吊什麼孝呢。"殷仲思道:"這是讓你明白世上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你打了桓玄一巴掌,他至今不肯忘記,堅持要報復到底。是他對皇上説,你堅持要來靈前一吊。聽説皇上還贊你重情重義。"

"咦,奇怪。他會替旁人揚功德?我不信。他這樣做一定有什麼好處。會有什麼好處?"殷仲思澀然一笑:"會有什麼好處?損人不利己罷了。等他告訴皇上你堅持好女不嫁二夫,要守節到底,然後皇上賜你'貞烈可風'的貞節牌坊,你就真正知道厲害了。"

"你是説他要害我嫁不出去?"

"即使你想嫁,也未必有人敢娶。所以…"他停住,"所以…"

"所以什麼?"綠兒屏息期待地望着他。

"所以…"他嚥了一下,想不顧一切求她跟他走。可是…太,太傻了。早上他滿懷希望去找桓衝求親時,温和的質問聲言猶在耳:"你想娶她?"語氣中的訝異不悦令人尷尬,片刻的沉默後,桓衝道:"你也知道,我們家奴僕成羣,綠兒從小被嬌寵服侍慣了,恐怕什麼也不會幹。當然啦,你家裏沒有直系長輩,不需她每天奉茶倒水,否則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可是沒有奴僕服侍,別説要她洗手做羹湯伺候丈夫,便是她自己的常起居只怕也有問題。而且象我們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親戚朋友往來很多,綠兒又愛熱鬧,如果沒有常的際往來,只怕她會不習慣呢。而她作了殷家的媳婦,我死後,不知還有多少親戚會跟你們夫婦保持往來。她向來要什麼有什麼,沒有錢財的觀念。怎麼樣安排好你小小的積蓄而不至於入不敷出,她千金小姐的教育裏恐怕也沒學過。還是先生你有先見之明,預先教導過她如何節衣縮食?她現在還小,一時衝動也不奇怪,等她以後長大了,看到原本遠不如她的堂姐妹表姐妹們富貴榮華,生活舒適,你確定她不會後悔年幼無知時的選擇?當然,如果你父未遭貶謫,或家有恆產,能保證她嫁你後衣食豐足、所需無缺。那我贊成還來不及。可是我們做父母的,總是希望女兒嫁一個好丈夫,希望她婚姻美滿幸福,不會試悽。這是我們父母愛女兒的一點私心。殷先生,你是個明理人,應該可以理解為父母者的苦心罷。"殷仲思自始至終沒能説得上一句話。退下後更是羞愧難當,知道自己終究年輕,還是太天真。桓衝一番話裏,幾乎沒有發怒斥責,然而輕微諷刺似乎更加難當。他通篇愛女的苦衷,擔心他女兒嬌養慣了無法持家,卻堵得他一句話也説不出。

滿心的苦澀在她盈盈期盼的大眼注視下益發沉重。這秀麗嬌媚的小人兒終究不會是他的。他要不起。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嗎?是什麼促使他以為一切會不同,而去做出求親這樣的傻事、自取其辱呢?現在在她愛慕期盼的眼神下又要茫,差點衝動地説出不合宜的話。他能給她什麼?她有説過願意嫁給他嗎?即使她願意,他又怎忍心拖累她試悽。他也承受不起以後她後悔厭棄的表情。

他別開眼,輕嘆道:"沒什麼。"綠兒有些失望。有那麼一剎那,她真的以為他就要開口求婚了。不過在人家的靈堂裏---特別是她已故未婚夫的靈堂裏,談這種事未免奇怪。

他為什麼還不開口討她的終身?現在她沒有未婚夫了,一切阻礙都沒有了,他還在等什麼。這種事,總不能讓她一個女孩子先開口罷。也許他也覺得這樣的情形下談這個太古怪。也許等回去後他就會説了。可是他都沒有跟她説過他喜歡她呢。就在她表白的時候他也沒開口説過,只是一徑微笑而已。那他,他到底喜歡她嗎?

一路胡思亂想已到了靈前。綠兒行禮如儀,仍然不能專心。翩翩湊在她耳邊小聲道:"小姐,按常理,這時候你應該哭才是。"綠兒不以為然,壓低了嗓子道:"到難過了自然會哭,哭還有什麼常理不成?我跟他素不相識,又難過什麼。我來這裏就很對得住他了,還敢挑剔?!其實他早死了更好,免得姑娘我不,嫁過來以後不煩死他也累死他。"還不是因為他,讓她在殷仲思面前覺得沒立場;害她就算他遲遲不來求婚也不敢怪他;害她心情這樣鬱悶不痛快。

"小姐!"翩翩拼命拉她。拜託,大庭廣眾的,又在人家的地盤上,她居然還敢胡説八道一氣。要是給衞家的人聽到了,亂打死倒有份。她翩翩花樣年華,還未出嫁,可不想早死,更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含冤帶屈,不想死得很難看防礙她轉世投胎。

可是一個惹禍剛剛給她勸走安分下來,另一個又粉墨登場,嚇得她心臟無力。

桓蟠未到靈前就放聲大哭,哭聲響徹房梁,別人聽了也覺心酸。有幾個衞朗的生前友好也跟着一起哭了起來。桓蟠邊哭邊對着靈牀道:"你平時最喜歡聽我學驢叫,現在我為你再學一次。"説完就叫了起來。他也實在學得太象,叫得太響,聲音裏又帶了哭腔。眾人愣了片刻,"哄"地大笑起來。靈堂肅穆悲痛的氣氛被搞得一團糟。

天哪,他們桓家的人到底是來弔喪的,還是來鬧事砸場子的?!翩翩無助得想尖叫。看來她今天能活着回去已是夢想。她,她死得最怨了,什麼荒唐事也沒幹,為什麼會有這樣悽慘的下場。想到這兒翩翩忍不住也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旁人見了還以為她在哭衞朗,嘆衞朗總算有幸,死後有為他痛哭的紅顏知己。

桓蟠學完了驢叫,抬頭見眾賓客們笑得前仰後合,恨道:"讓你們這些廢物活着,卻讓這個人死。你們便是十個百個活着也不過是行屍走。只有這個人是芝蘭玉樹。可嘆天不假年,靈氣天,被造物所嫉。衞老弟,你怎麼就此舍愚兄而去了?"説着又痛哭了起來。

眾人見他如此放誕不羈,無不驚愕。衞家的人雖然聽了高興,別人聽他這樣説就很不了。有人罵道:"喂,你説的這是什麼話?"

"是啊,簡直豈有此理!"桓玄不知何時走到殷仲思身邊。這時不懷好意地大聲道:"殷兄,此人也算是你的徒弟,怎麼,你就是這樣教導的?你就任着他在人前發瘋出醜丟桓家的臉,也不想想法子勸他下來?"殷仲思淡然道:"桓二公子不是發瘋,他只是真情。何況比起我們師徒之情,你與他更是手足情深,勸他下來的事就拜託給你怎麼樣?"桓玄哼道:"他出言不遜辱罵眾賓客的本事也是殷先生你教的?"殷仲思不動聲:"桓二公子説話整天不同凡響。他贊衞洗馬芝蘭玉樹,比喻很貼切呀,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他罵旁人行屍走呢?"殷仲思閒閒道:"傷痛之下難免言辭欠妥。但是他又未指名道姓。勸各位也不必搶着對號入座。"桓玄討不到便宜,恨恨地道:"有這樣憊懶的師傅才會有這樣憊懶的徒弟,這也不奇怪!"一揮手,一票手下和朋友都跟着他嘩啦啦離開靈堂。

殷仲思苦笑:看來桓玄也不打算放過他,逮着機會就來找他的碴兒。不知還有什麼陰狠的險招在後面等着他。望向衞朗的牌位靈牀,現在又換另一個人哭他了。正是鬧哄哄你方哭罷我登場。這場弔唁純然象一場鬧劇。他眼光轉向窗外,長嘆一聲,只覺人世間一切都是索然無味。

*****

桓衝的奏摺受到了皇上的賞識,贊他有憂國憂民心,給他加封太子太保。

這一天桓府大宴賓客以示慶祝。只有殷仲思一人悶悶不樂,心知被讚揚的是他的文章,被傳頌的是他的佳句,是他三天不眠的嘔心力作。如今尊榮卻歸桓衝一人所有,想來怎不叫人鬱悶,中不平之氣難申。難道一輩子就這樣在人背後捉刀,替他人作嫁衣?

酒入愁腸易醉,不久便有了三分醉意。他和其他幕僚同坐一桌,這時離席來到花園,吹吹冷風以醒醒神。

坐在園中石凳上,不遠處是東書房,桓伊兄弟及友人在此開了一桌以求無拘束。笑鬧聲勸酒聲陣陣傳來,熱鬧非凡。

殷仲思老實對自己説:你其實羨慕他們,巴不得能成為其中一員。多可悲!他把臉埋在手心裏,暗自傷神。

忽然一個人道:"才思通達,完全可以和雄才大略的羊牯相比。"殷仲思認得是王徽之的聲音。

"你在誇誰?"桓蠣問。

"自然是寫這篇文章的人。"

"那是家父寫的。"

"是嗎?"王徽之不置可否。"'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桓公只怕還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來。"桓蠣怒道:"父親今受到封拜,王徽之你説這樣的話可太不恭敬了。"桓伊笑道:"小弟,這句話是陳壽對諸葛亮的評價。人家把你父親比作諸葛武侯,還有什麼可説的!子酋,最近在忙什麼?還是無為而治嗎?"

"能夠這樣倒是我的福氣了。"王徽之牢騒滿腹,"就説驃騎諮議王素罷,這人實在是個好事的傢伙,拉住我問東問西,沒完沒了,我實在不耐煩。後來又問起馬匹的價錢高低。我告訴他:'有誠意的人買馬,看中的,甚至要十萬錢;不想買只問價的人,只要幾千錢而已。'"桓伊笑罵:"你這傢伙。他是否當場氣得臉鐵青?"

"那還用説。這傢伙太煩人。誰不好問,偏偏要來跟我羅嗦。"

"他也是職責所在。你若不是騎兵參軍,他又何至於要問你。"

"唉,由此更讓人到有所求的世俗生活實在叫人心煩!"王徽之連連哀嘆。

謝玄道:"這篇文章確實針砭時弊,極是彩。既然不是桓公所作,那是出於何人之手?"桓蟠道:"是殷先生。現在他是家父的記室。"謝玄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呀。確是氣宇不凡。"王徽之道:"那人表面看上去好像清虛近道,可是氣概太出眾。"謝玄笑道:"確實不如你灑端莊。"桓伊道:"殷君是位大才。"桓玄哼道:"就好比是未琢之玉未煉之金,人們都佩服他的寶貴,卻沒人知道到底能做什麼用。"桓伊道:"有言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只是時辰未到罷了。"桓玄譏諷道:"那敢情好。最好中原大亂,可以讓他一展長才,做個亂世的英雄。"謝玄道:"看他的文章,也可謂皮裏秋,表面上諸事無所臧否,可是內心實有裁斷的見識、褒貶的主張。"桓玄追問:"比起我如何?"謝玄笑笑:"山楂李子,各有味道。"桓玄又問:"他父親與我父親比呢?"桓伊接口道:"成王霸棲,還有什麼可説的。"謝玄忍不住問:"殷侯議論中所表現出來的見識究竟怎樣?他這個人又究竟怎樣?"桓伊道:"沒有多少過人的地方,但還算能使大多數人滿意。他兒子倒或許能凌駕其上。"謝玄道:"聽説殷侯之子談鋒甚健,不知是否屬實?"桓玄嗤之以鼻:"不過徒逞口舌之能。筆下雖有千言,中實無一策。巧言令之輩,難成大事。他仍不免是個二人物。"

"第一的人物又是誰?"桓玄笑道:"正是我們這些人呀。"

"聽説殷侯之子不獨文才頗佳,武藝也很出眾?"王徽之咯咯笑道:"怪不得他體魄強健。既然有利於行的好身體,去從軍也很好啊,何必壞了文人弱不勝衣的美名。情是否高雅倒在其次。謝家小弟,你説是不是?"時人推崇柔弱美,魁梧壯漢,觀其形便知是人,惹人笑也惹人厭。

謝琰碰到這樣的當眾調侃總是説不出話,臉漲得通紅。

王徽之好心提醒道:"只是太瘦弱了也需小心。合時宜是合時宜了,美也美了,旁人贊也讚了,可別自己也就此完了。當年衞階體弱貌美,受人圍觀,勞累至死。時人戲稱:看死了衞階;現在他孫子也空負當今第一美男子之稱,英年早逝,天不假年。衞朗一死,接下去就是你謝小弟了。"謝玄惱道:"胡言亂語的,又來欺負我小弟。照打!"王徽之忙不迭地閃避,笑道:"我又沒説接下去就輪到你小弟要死。謝琰與衞朗一時瑜亮,衞朗一死,就只剩下你小弟一枝獨秀了。我是這個意思。啊喲,別打。你們做武將的到底魯,我也不過開開玩笑。"謝玄罵道:"生死的玩笑也是隨便開得的?你開這種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無聊玩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眾人見王徽之抱頭鼠竄的狼狽樣,無不哈哈大笑。

桓伊問顧愷之:"長康,眾人談得這麼熱鬧,你怎麼倒一言不發,躲在一邊啃甘蔗?"彼愷之道:"要炫耀牙齒不必張大了嘴侃侃而談,啃甘蔗咬胡桃最有成效。人家見了,自會稱讚你牙齒了得。"桓伊笑道:"甘蔗頭部多汁而甜,你怎麼先吃尾部?顛倒了。"彼愷之笑道:"這樣才漸入佳境。"那邊桓玄和桓蟠差點又要吵起來。桓伊知道自己兄弟近來心情不佳,吵勁很大;桓玄又素來不肯讓人。桓蟠言辭刻薄,桓玄漸漸不是對手,惱將起來,發狠道:"當心我告到朝廷將你放發配。"桓蟠斜睨着他,問道:"告我什麼?"

"告你狂妄叛逆。"桓蟠哼道:"叛逆應當殺頭,狂妄發配什麼!"殷仲思耳中眾人的喧鬧聲越發厲害,雙手遮耳亦不能掩。怔了片刻,突然發足狂奔,往園子深處奔去,逃離這悽清無助之---孤獨常常在喧鬧處突顯。奔跑得太劇烈,殷仲思扶住一棵樹停下息。

忽然背後一個清靈靈的聲音在説:"啊,原來你在這兒。我一直在找你,可是都找不到。"嬌嗔委屈之情立現。

殷仲思一回頭,綠兒俏生生地立在他眼前,嫣然一笑:"怎麼啦?幹嗎這樣看着我?不認識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