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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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綠珠方在含笑點頭,謝逸姿的嘯聲,忽又由宏轉細,細得宛若遊絲,似有似無地,旋迴空隙。
這時,恰有一隻巨大兀鷹,飛渡山谷。
謝逸姿目光微注,口中游絲低嘯,先後收吐,變成一個高促短音,直如雷暴發,震響當空,使得那隻兀鷹若遇重擊,慘叫一聲,立時死去,墜落深谷。
她要用這種功力,與“七柔陰魔”楚綠珠較量強弱之舉,含有雙重意義,一來謝逸姿為了應付世劫,及光大“點蒼”派“先天無形罡氣”確實曾下苦功,自信有相當成就。二來,是想仗借嘯聲,驚動蕭瑛,使她或是趕來助陣,或是率領慕容冰,潛蹤避禍,可以審度利害,及早定奪。
兀鷹墜谷,謝逸姿嘯聲立收,神態從容地,向楚綠珠微笑説道:“楚大姊,謝逸姿獻醜已畢,敬請指教。”楚綠珠雙眉略皺,搖頭説道:“我有自知之明,在三陣之中,只能勝你兩陣,有一陣是輸定的了。”謝逸姿訝然説道:“楚大姊請莫過謙,謝逸姿雖在‘先天無形罡氣’一技之上,小有成就,但自忖決非楚大姊數十年純功力可比。”楚綠珠苦笑説道:“我不是説這第一陣你能勝我,而是説我在第三陣上,必敗無疑。”謝逸姿詫聲問道:“第三陣是比兵刃,楚大姊的‘奪魂白玉鈎’威震天下,怎會反而失去信心,如此説法?”楚綠珠嘆息一聲説道:“你們‘點蒼派’的‘迴風舞柳劍法’,以柔克剛,最善持久韌戰,何況更有‘先天無形罡氣’生生不息的內家為輔,故而應付我‘奪魂白玉鈎’的百招猛攻,不算是太難之事。”謝逸姿聞言笑道:“楚大姊既有如此顧慮,便把那百招之限,取消便了。”楚綠珠搖頭獰笑説道:“話出如風,決不能悔,但我仍有不敗之策,謝仙子要特別注意才好。”謝逸姿因猜不透對方語意所在,雙眉微蹙,正自尋思。楚綠珠卻又發出一陣令人入耳心寒的冷笑説道:“我這不敗之策,告你無妨,就是我若在第二陣較量掌法之上,把你擊傷,或是擊死,則第三陣的可能敗因,豈非自行消滅?故而在我施展‘化氣成嘯,空中震鳥’功力,和你較量畢第一陣後,你便需特別小心,準備接受我在第二陣上,雷霆萬鈞的‘七柔陰手’重擊!”謝逸姿知道“七柔陰手”與“七柔血衣”是這位“七柔陰魔”楚綠珠的成名絕技,威勢凌厲無匹,極難抗拒,遂秀眉深蹙地,暗加警惕,並思忖第二陣較量掌法的應採策略。
楚綠珠發狠以後,並未像謝逸姿適才吐氣作嘯,只是目光四掃,搜尋空中有無飛鳥出現。
約莫過了片刻,又從對面山峯之上,飛來了兩隻兀鷹。
楚綠珠隨手抓了一塊拳大山石,向那兩隻兀鷹之間,凌空拂出。
她手勁奇大,山石飛行極速,並帶着刺耳劃空鋭嘯,自兩隻兀鷹之間,電疾穿過。
那兩隻兀鷹,自然便嚇得分向左右疾飛而散。
楚綠珠一聲厲嘯,突然出口。
這聲厲嘯,也似雷暴震,只不過這次的雷聲,比“雲仙子,謝逸姿適才所為,來得更響一些。
嘯聲一發,空中分向左右疾飛的兩隻兀鷹,居然齊被震得宛若死去地,雙雙墜向探谷。
這種表現,顯然遠比“雲仙子”謝逸姿來得高明,不僅是一嘯震雙鷹,並還先把雙鷹驅開,使其左右飛散以後,再復發嘯震落,顯示出一嘯之威,無須專注施為,能當空密佈!
謝逸姿萬想不到“七柔陰魔”楚綠珠的內家功力,業已到了如此神而化之的無可再高地步,不自知遠非敵手,頹然一嘆説道:“楚大姊,你在‘先天真氣,的造詣方面,既已到達這等超凡入聖地步,謝逸姿自慚淺薄,不必螳臂當車,以卵擊石,我三陣一齊認敗,聽憑處置,讓你報復殺女之恨就是。”楚綠珠志得意滿地,獰笑説道:“你畢竟不愧身為一派掌門,總算識得時務…”話猶未了,那墜鷹深谷之下,突然響起一陣洪厲懾人的哈哈怪笑,有人接口説道:“楚綠珠,你且慢得意,人家謝仙子説錯了話,你不是在‘先天真氣’的造詣方面,業已超凡人聖,只是在‘腆顏無恥’的程度方面,業已超凡入聖罷了。”這陣語音,不僅使“七柔陰魔”楚綠珠,聽得愕然!便連“雲仙子”謝逸姿,也深莫名其妙地,猜不透這發話之人是誰?
暨為了何事竟對楚綠珠這等嚴詞指責?
展眼之間,自谷下矯若遊龍般地,縱上了一條人影。
這人是位風采翩翩,看去約莫三十七八的玄衣書生。
適才被謝逸姿及楚綠珠施展“先天無形罡氣”的“化氣成嘯,空中震鳥”神功,先後震落深谷的三隻死去兀鷹,都被這玄衣書生,提在手內。
“雲仙子”謝逸姿一看這玄衣書生,眼中有種超凡神采,定是一位身負驚人武學的絕代奇客,並覺此人貌相好,似在何處見過,但一時想他不起。
“七柔陰魔”楚綠珠則在這玄衣書生現身以後,竟如睹鬼魅般,驚怖絕地,厲嘯一聲,電疾遁去。
“陰陽雙魔”一向傲視八荒,威震四海,如今“七柔陰魔”楚綠珠,竟會怕起人來,不敢答話,見面就逃,真使“雲仙子”謝逸姿,奇上加奇地,目注那手提三隻死鷹的玄衣書生,暗忖這位能使楚綠珠一見驚魂的武林奇客,究竟是什麼來歷?
玄衣書生見這位“點蒼派”掌門人目光灼灼地凝注自己,不失笑説道:“謝仙子,別來未久,你就不認識我了麼?”這“別來未久”四宇,加上對方頗為悉的帶笑語音,確使謝逸姿知道必是人,但偏偏想不起他的姓名身份。
玄衣書生一陣呵呵大笑,軒眉道:“莫道人生難再少,門前水尚能西。”這兩句東坡學士“浣溪沙”詞中的名句,聽在“雲仙子”謝逸姿的耳內,方使她恍然大悟地“呀”了一聲,以一種驚訝語音笑道:“謝逸姿真想不到眼前玄須朱顏的瀟灑秀士,就是昔雞皮鶴髮的‘雲霧仙客’範老先生!”
“雲霧仙客”範龍生微笑説道;“謝仙子,‘範老先生’四字,已成明黃花,你該叫我一聲範兄了吧?”謝逸姿含笑點頭,改口説道:“範兄別來未久,竟從雞皮鶴髮變成了玄須朱顏,難怪謝逸姿眼濁不辨,莫非範兄是服食了什麼返老還童的罕世仙藥?”範龍生搖頭笑道:“我哪裏去找什麼返老還童的罕世仙藥?只是遵照我那獨孤老弟指點我的‘放寬心’四字,緊記‘不信青喚不回’一語,遊了一次‘東海’,登了一次‘泰山’,果然便恢復了三十年前所有,而在‘雲霧山’古啃嚼寂寞之中失去了的風神容貌。”謝逸姿微笑説道:“範兄在‘雲霧山’古以內,閉關潛修三十年,朝夕苦蔘,毫無外擾,功力湛深程度,本來已足駐顏,再經我獨孤表弟的偶然妙語,點破靈機,暢遊東海、泰山,把那些壯闊景,巍峨氣象,一齊納請懷,難怪竟替東坡豪語,作了證明,真使‘水能西,人生再少’的了。”範龍生笑道:“我那獨孤老弟呢?我要向他道謝,並讓他見了他範大哥如今這等容顏,為之撫掌狂笑。”謝逸姿嘆息一聲説道:“我那獨孤表弟若是見了範兄這副丰神,自必欣無比,只惜他如今生死未知,蹤跡難覓。”説完便把“雲霧山”別後各情,向“雲霧仙客”範龍生,約略説了一遍。
“範龍生聽完經過,微笑説道:”謝仙子放心,令表弟決無兇危,因為範龍生頗風鑑之術,我與獨孤策訂之時,看出他羅浮之行,雖有小災,並無大礙,並會因禍得福、才暫時只顧自己,未管閒事,否則,我早就暗中隨行,幫你們鬥鬥楊叔度、楚綠珠那一對號稱極為難纏的‘陰陽雙魔’夫婦。
“謝逸姿聽得“雲霧仙客”範龍生,提到楚綠珠,方想起適才那樁不可思議怪事,不含笑問道:“範兄,‘陰陽雙魔’夫婦,昔與你齊名,楚綠珠的一身功力,確已入聖超凡,身邊並有‘七柔血影衣’、‘奪魂白玉鈎’那等厲害兇器,情更復高傲絕倫,卻為何適才見了範兄以後,竟嚇得那般亡魂喪膽地,鼠竄飛逃?謝逸姿委實百思莫解。”範龍生笑地説道:“昔相較無軒輊,別來都下苦功,我縱或能比楚綠珠強上一些,也必極為有限,不至於強得太多,她怎會那樣怕我?但常言道:”為人不作虧心事,不怕三更鬼叫門‘,楚綠珠偏偏作了虧心事,並被我抓住把柄,才把我這一向嘴皮刻薄,不肯饒人的’雲霧仙客‘,當作了三更叫門的’勾魂惡鬼‘,而嚇得抱頭鼠竄。
“謝逸姿笑道:“範兄不過是巧經谷下,看見墜鷹,再復留意察看,才會知道我與楚綠珠在此相鬥,卻怎能立即揭穿了楚綠珠所作的什麼虧心事呢?”範龍生把手中所提的三隻死鷹,扔在地上,向謝逸姿含笑道“謝仙子,這三隻食人兀鷹,是不是被你與楚綠珠所練‘先天無形罡氣’,較量‘化氣成嘯。空中震鳥’神功,震死墜落谷下的麼?”謝逸姿點頭一嘆,愧然説道:“我只震落一隻鷹兒,楚綠珠則不僅能一嘯震落雙鷹,並系先用石塊驅散雙鷹。使它們左右飛到相當距離以後,才一聲厲嘯,震得雙鷹墜谷,使謝逸姿自慚雞卵泰山,無法匹敵,心甘情願地,聽她宰割。”範龍生搖頭嘆道:“正人俠士,委實可以欺之以方,魑魅魍魎,則往往無惡不作,謝仙子你且仔細看看這三隻食人兀鷹的死狀,是否相同?”謝逸姿聞言之下,凝神注目細觀,方看了三隻食人兀鷹以內。有一隻死狀安詳,另外兩隻,則在鈎喙兩側,及眼角等處,均微沁墨黑血漬。
謝逸姿看清究竟,失聲説道:“難道這兩隻食人兀鷹,不是被‘先天無形罡氣’所化嘯聲震落,而是中了什麼毒物致死?”範龍生冷笑連聲,神功微聚,伸手凌空一抓,那兩隻中毒死去的鷹屍之上,便各自飛起一絲若非凝神注目,即難於發現的極細寒光,投入範龍生的掌內。
謝逸姿駭然説道:“這是…”範龍生不等她往下發問,便把右掌攤開,指着橫列掌上兩比人發還細,微帶紅的小小金針,哂然説道:“謝仙子,這是楚綠珠的‘七柔血影針’!你大概萬想不到,堂堂‘七柔陰魔’,竟在擲石驅鷹之際,業已髮針斃鷹,然後故示神奇地,厲嘯一聲,詐做先天罡氣的無形威力,實布當空,震得雙鷹墜谷而死。”謝逸姿先是皺眉苦笑,然後忽又有所不解地,向“雲霧仙客”範龍生問道:“原來楚綠珠是作了這件見不得人的虧心事,難怪一見範兄提着三隻足以使她羞死的鷹屍上谷以後,便立即臉慘變地鼠竄而逃,但謝逸姿有自知之明,功力確實遜於這位‘七柔陰魔’,三陣之中,絕無絲毫勝望,她卻為何這等故示神奇地,畫虎不成,反類癩狗了呢?”範龍生微笑説道:“我從謝仙子所説經過之中,大概可以猜出幾分‘七柔陰魔’楚綠珠,這樁偷雞不着反而蝕了大本的舉措用意,如今不妨試加分析,研究研究。”謝逸姿點頭笑道:“範兄請講,謝逸姿願聞高論。”範龍生笑道:“先天無形罡氣,本是正派絕學,謝仙子施為之際,我在谷下遙聞,覺得練氣成絲,由有入無,由無生有,再復轉成勁嘯,凌空震落兀鷹,功候之際,確已到了相當純的極高境界。”謝逸姿赧然笑道:“範兄怎地誇起我來?謝逸姿這點功力,在範兄及‘七柔陰魔’楚綠珠之前,無殊爝火秋螢,怎比中天明月?”範龍生搖頭笑道:“這就是謝仙子被我們這些混世魔頭的虛名所懾,而障蔽了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