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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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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華倫還是把這看作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平常事兒。他不以為會在即將來臨的戰鬥中死去,就象從紐約買了飛機票到洛杉礬的旅客也不會這樣想。他是個職業飛行員。他不知多少次駕着飛機穿過敵人的炮火。他認為自己很在行,只要有點兒運氣,就能闖過這一關。他站在飛行甲板尾部最後一排黑黝黝的飛機後邊,褲腿被風颳得啪啪作響,眼睛望着月光下寬闊的艦尾航跡朝後方奔騰而去,心裏在想,他情願明天升空本人,也不願到別處去,幹任何別的事。

他真想支香煙。在回島狀上層建築到下面去之前,他又抬眼望望天空,不站住腳,仰起頭來,回想起好多年沒想起過的一幕情景。他當時七歲,有天晚上,在同樣的天空下,在一個鋪滿新雪的碼頭上,跟爹手牽着手散步,他爹跟他講着星星之間好大的距離和它們的體積有多大。

“爹,是誰把星星放在天上的?上帝嗎?”

“哦,華倫,不錯,我們相信是上帝乾的。”

“你是説耶穌基督親手把星星釘在天上的嗎?”孩子正在想象那個頭髮老長、身穿白袍而和藹可親的人在漆黑的太空中掛上一個個巨大的火球。

他回想起他父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吐吐地回答。

“你啊,華倫,在這裏多少有點搞糊塗了。耶穌是我們的主。這一點兒沒錯。可是他也是上帝的兒子,而上帝創造了宇宙和宇宙間的萬物。等你大了,對這一切會理解得更深的。”華倫把這次談看作他產生疑問的開端。好多年以後,在有一次難得的關於宗教的爭論中,他父親又引用夜空來證明上帝必然是存《主的。

“爹,我不想冒犯你,不過依我看,這些星星看上去象是隨意地佈下的。憑什麼去考慮它們的體積和它們之間的距離呢!世上的事兒有什麼大不了啊?我們是一粒塵埃上的微生物。生命是一種無聊透頂而毫無意義的偶然現象,生命一旦終了,我們不過是一堆死。”他父親從此沒再跟他談過宗教問題。

星星在象長着刺的雷達天線桅上空壯麗地搖晃着。在華倫。亨利眼裏,星星從沒這樣美過。可是儘管各個星座的模式很是分明,看上去還是好象隨意地佈下的。

他躺在艙裏,在黑暗中一支接一支地煙。彼特。戈夫在另一張鋪上輕輕地打着呼。還有一位同艙夥伴,副中隊長,正在待命室中寫信。華倫巴不得睡它兩三個小時。他想還是看點書試試,就開了鋪位上的小燈。他的眼光通常總是忽略書架上那本他爹送的黑皮面聖經,好象它不在架上似的。要催他入睡。這東西最好啦!他把上半身墊高,忽然心血來,想卜個吉凶,就隨手打開聖經。他的目光落在《列王紀下》的這一節上:耶和華如此説,你當留遺命與你的家,因為你必死,不能活了。

這使他驚呆了。他實在對上帝從沒完全失去過信仰,儘管在他心目中,就容忍和幽默來説,上帝準該更像他的父親,而不大像傳教士們嘴裏的那個聲如洪鐘、滿口説教的上帝。

“唉,提了個愚蠢的問題,嗯?”他想。

“我還是淨管自己的事,讓你上帝來照料其他問題吧。”他看了關於上帝創造世界的那幾章,接着看了關於諾亞和巴別塔的故事。自從小時在主學校學過這些章節,他後來一直沒再看過。説來也怪,這些章節並不叫人乏味,倒是寫得很簡潔,富有察力。亞當逃避責任這碼事,他在中隊裏每天都看得到;夏娃是個可愛的搗蛋鬼,就象跟他有過瓜葛的那許多女人一個樣;該隱活象任何忌妒成、心懷仇恨的穿軍服的孬種;而寫洪水那章裏對暴風雨的描繪多出啊,真極了。讀到寫先祖的那幾段時他開始糊糊了,而寫雅各跟拉班之間的糾紛那幾章使他如願以償了。他衣服也沒就睡着了,金翼徽章在他困得忘了關掉的小燈燈光裏閃閃發亮。

“現在戰鬥警報。戰鬥警報。立即進入戰鬥崗位。”拂曉發出的戰鬥警報在颳着風的飛行甲板上回響。星星還在黑的天空中閃爍,泛白的東方有朵浮雲呈現出粉紅。水兵們戴上鋼盔,穿上救生衣,源源不絕地擁上夜朦朧的甲板,有的走上炮位,有的趕到飛機邊,有的把救火水龍帶鬆開攤在甲板上。華倫坐在飛機內,檢查拉來拉去不大靈活的座艙罩。大多數飛行員仍舊呆在待命室內;他們都早已吃了早飯,光是等待着。華倫通常吃香腸煎蛋當早餐,今天只吃了烤麪包,喝了一杯咖啡,使腸胃保持平靜。在這黑黝黝的凌晨那幾小時內,電傳打字機寂靜無聲。關於敵人的航空母艦,依然毫無消息。

座艙罩可以方便地開關了,但華倫仍逗留在飛機內。星星消隱了,天從靛藍變成青,海面發亮了。一幅雙方可能採取什麼行動的示意圖,清清楚楚地浮現在華倫的頭腦裏。方的航空母艦——如果珍珠港關於拂曉空襲的情報是正確的話——眼下會在“企業號”西約莫兩百英里的地方。用上帝的眼光向下望,這兩支行進中的航空母艦艦隊和那紋絲不動的中途島環礁在海面上構成一個等邊三角形,隨着兩支艦隊都朝環礁飛速前進,這三角形越縮越小。今天早上某個時候,兩支艦隊將迫近攻擊距離,這將是這場戰役的爆發點。當然啦,本人可能本不在那兒。他們可能遠在夏威夷附近,如果這樣的話,海軍上將尼米茲可上了個史無前例的大當啦。

太陽在線條分明的地平線上探出一個熊熊燃燒的黃弧形光輪,爬上天空。啊,哪來的方破曉突襲;一次危機過去啦!這確實是華倫在盼着的事兒。他下甲板到待命室去,正走進去,擴音器裏發出刺耳的聲音“駕駛員們,立即登機。”

“好啊…這可來啦…我們走吧…”飛行員們從椅子上跳起身來,皮靴登登登地在鐵甲板上震響,臉緊張而熱烈。這一回,憑着不約而同的衝動,他們彼此轉過身來握手,然後拍拍肩膀,打着哈哈。他們快有一半已經擠出門去,忽然過道上的擴音器高叫道:“前令取消。駕駛員們回待命室。”象起跑不利後突然被勒住的賽馬,飛行員們憤怒而心驚跳地拖着腳步回到椅子上,彼此沒好氣地指責“高高在上的那幫笨蛋”事情搞糟了,華倫心想,那些指揮官神經過地舉棋不定。

“高高在上”的地方發生的事是邁爾斯。布朗寧上校下了命令,海軍少將斯普魯恩斯把它撤回了。

斯普魯恩斯在黎明前很久就使海爾賽的參謀長到為難。在發出戰鬥警報前,布朗寧和他的作戰軍官登上海爾賽在旗艦上的掩蔽部,那是一間小小的鋼室,高高地凌駕在駕駛台之上;因為斯普魯恩斯沒有留言,布朗寧沒去叫他。可是鋼室外星光下卻有個矮小的模糊的身影跟他們打招呼。

“早上好,兩位。”

“啊!是少將嗎?”

“對。看來會有好天氣來讓我們幹一場。”破曉了,斯普魯恩斯靠在室外舷牆上,望着航空母艦甦醒過來。布朗寧上校心裏癢癢的,巴不得馬上投人戰鬥,一腦門的應急方案,但這位心平氣和的斯普魯恩斯一大早就到場,叫他覺得不自在。換了海爾賽,如今會象頭關在籠中的老虎般踱來踱去。但是真正在不停地踏步的倒是這位參謀長自己,他身穿跟海爾賽一樣的皮製防風外衣,模仿着海爾賽的姿勢在一支接一支地煙,因為沒有消息,大發脾氣,跟那作戰軍官爭論本航空母艦到底會在什麼地方。

他猛地一把抓起一隻麥克風,對駕駛員們發出那道華倫走進待命室時聽到的命令。

斯普魯恩斯朝室內叫道:“憑什麼這樣做,上校?”

“請你看看這兒好吧,將軍。”斯普魯恩斯和藹可親地走到海圖桌邊。

“眼前呢,長官,本人肯定已經起飛了。已經是大白天啦。他們説不定黎明前早就起飛了。我們知道他們的飛機的航程。他們一定已經到了這道弧線上的某處地方,誤差二十英里。”他把食指伸直,在圖上的中途島附近劃一個小圈。

“他們隨時會被我們觀測到,我想作好打擊他們的準備。”

“我們的駕駛員登機要花多少時間?”布朗寧望望作戰軍官,那人帶着幾分自豪説。

“本艦上,將軍,兩分鐘。”

“那幹嘛眼前不讓他們在待命室內歇息?他們今天要在座艙裏呆好久呢。”斯普魯恩斯走出去到陽光普照的平台上,於是布朗寧惱火地播發撤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