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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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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晴朗無風的天氣,各中隊從瓦胡島起飛,去會合已啓程的航空母艦。

“企業號”上帶隊的魚雷轟炸機飛近母艦,一個旋衝,砰的一聲撞在甲板上,碎片四迸地翻滾下海。華倫駕着架嶄新的俯衝轟炸機在高空中盤旋,在他看來,真象只玩具飛機在進裂。護衞驅逐艦飛速駛向海中的殘骸,象火車頭般冒着滾滾濃煙,在海面上劃出一道白痕。他在母艦上降落後得悉,機上人員都已獲救。這種事故並不罕見,但這一次使他到兆頭不妙。

第十六特混艦隊將出動攔截方對中途島的登陸行動駕駛員們在艦上降落後不久,電傳打字電報機屏幕上閃現的這些字樣,在待命室中引起歡樂興奮的情緒。可是在接下來的冗長而又冗長、枯燥無味的一星期中,艦隊總是以常規速度迂迴曲折地朝北前進,這興奮情緒消逝了,人們變得厭煩而越來越緊張,心神不寧。

“企業號”和“大黃蜂號”由一圈巡洋艦和驅逐艦護衞着,從陽光普照的熱帶海面慢騰騰地駛進灰天空下翻滾着灰、颳着寒鳳的海域。有夏威夷的巡邏機羣作掩護,飛行員們簡直無事可做。那些新手,海軍學院學了三年提早結業的學員或預備役海軍少尉,象挑大樑的紅角兒那樣因不用做艦上的雜差而揚揚得意,他們睡懶覺,玩十五子游戲,打牌,得待命室內一片香煙霧,喝下的咖啡和檸檬水要以加侖來計算,吃的是豐盛的飯菜和大量的冰淇淋,除了練和聽課以外,就是談談男女私情、上岸度假、飛機失事等諸如此類的事情,笨手笨腳地拿人尋開心,藉此消磨時間;總的説來,扭扭怩怩,一副相,模仿着好萊塢影片中第一線飛行員的樣子。

華倫往常很欣賞待命室裏同僚之間不拘禮的往,但這次出征卻不然。多少從戰爭一開始就跟他在一起的中隊裏的戰友啊,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或者調離了。這些興致的新兵,大都尚未結婚,叫他到自己年老了,心情煩躁。這樣沒完沒了地一天天閒混,使他苦惱。他是飛行作戰軍官,中隊的第三號指揮官,因此他儘量忙個不停,温習戰術條令,草擬導航習題和黑板上的實戰作業,在飛行甲板上狠狠地練,不斷地出沒在機庫甲板上,把中隊的飛機檢查了又檢查。

閒暇滋生閒話。閒暇加上緊張不會有好結果。子慢騰騰地過去,待命室裏的話題轉到海軍少將斯普魯恩斯身上。從旗艦司令室有話透出來,海爾賽的參謀人員對他沒有好。海爾賽把他的老朋友,這位前任屏護艦隊司令在他們面前吹捧為一個才華出眾的知識分子。參謀人員卻認為他是個天大的怪人:冷漠、沉默、難以接近,跟老總截然相反。他在吃飯時情願簡直一聲不吭地坐着。他使海爾賽那些忠心耿耿而熱情奔放的部下不高興,他們從老總身上學到了愛開玩笑的風格。明明有約翰。托爾斯這種一團火似的空軍人員可用,為什麼海爾賽偏要提拔這個沉默寡言的非飛行員出身的人來打一場航空母艦戰爭呢?是出於情嗎?據説,出征第一天午餐時,斯普魯恩斯在保持長時間叫人心煩的沉默後開口了,説的是:“諸位,我要你們明白,我對你們每個人都是放心的。要是你們沒有什麼優點,比爾。海爾賽才不會要你們哪。”他似乎不知道他自個兒也被人擔心地注視着呢。

他的舉止是十分古怪的。他獨自個兒在飛行甲板上溜達,一溜達就是一個鐘點,其他方面可顯得着實懶惰。他很早就上牀,睡得又長又。有一個夜晚,和敵方水面艦只接觸發出警報時,他竟沒起牀,僅僅下令改變航向迴避一下,就又入睡了。他吃的早餐每天不變,總是烤麪包和罐裝糖水桃子,而且早上只喝一杯咖啡,那是用帶上艦來的特種咖啡豆自己煮的,象老小姐般小題大做。碰到雨天或甲板上颳大風,他坐在司令部餐室裏閲讀艦上圖書室裏的舊書。他簡直象是出來兜風似的。海爾賽的參謀長,海軍上校布朗寧統帶着這支特混艦隊,斯普魯恩斯呢,不過在布朗寧的命令上籤上他姓名的第一個字母罷了。

總而言之,參謀們對斯普魯恩斯不抱什麼希望。布朗寧會打好這一仗,如果那艘搶修好的“約克敦號”能及時趕到現場,弗蘭克。傑克。弗萊徹將負責指揮,因為他比斯普魯恩斯資格老。弗萊徹在珊瑚海戰役中幹得不大好,但他至少在航空母艦戰鬥中受過血的洗禮。待命室中就這樣閒扯着;這使華倫着惱,也到不安。

第十六特混艦隊到達駐地,萬里無垠的大海上一個被稱為“幸運點”的地點,接着叫人厭煩地來回轉游了兩天,等待“約克敦號”來到。這是預定的伏擊地點。離那環礁約莫三百二十五英里;在敵方航空母艦所載飛機的航程之外,但又離敵人相當近,一旦中途島的飛機發現了敵人,可以立刻發動進攻。在緩緩前進的艦隻之間歡跳着的海豚找不到可吃的殘羹冷飯;艦上官兵連一隻紙杯也不準拋到海里。

“約克敦號”以全速行駛,終於進入視線了,外表上沒有一絲在珊瑚海受過重創的痕跡。跟這條母艦一樣,艦上的各個中隊在珊瑚海之戰中損失慘重,如今是把那些死裏逃生者和“薩拉託加號”上的飛行員匆匆湊合起來的;可是再來一條航空母艦,不管它是修修補補的還是怎麼的,總是大受歡的。眼下有了弗萊徹來負責戰術指揮、艦隊開始越來越多地發警報了。

“約克敦號”上一再傳來發現敵方潛艇或敵機的消息,就少不得要來上那老一套手忙腳亂的常規作:所有的艦隻來個急轉彎,飛行甲板拼命朝一邊傾斜,水兵們慌忙趕上炮位,瞄準目標,驅逐艦濺起花,叉來往行駛;然後是叫人厭煩的等待,解除警報,回收飛機,恢復常的例行值勤。這些警報結果全是一場虛驚。這兩支特混艦隊繞着幸運點轉了又轉。

“約克敦號”帶着它自己的巡洋艦和驅逐艦的屏護艦隊,被稱為第十七特混艦隊“大黃蜂號”和“企業號”仍被定名為第十六特混艦隊,由斯普魯恩斯指揮,作為弗萊徹的副手。

華倫把自己安排在第一次拂曉搜索飛行中。他那架嶄新的“無畏式”在甲板上兩行加罩的黃導航燈之間蹦跳着前進,朝着滿天繁星和銀河,轟隆隆地衝進寒冷的夜空,他的神也為之一振。新來的飛行員在待命室聽取最後的簡令時,聽到絕對止用無線電通話的命令,臉陰沉起來;航空母艦將不發出任何返航信號,即使不得已在海面上緊急降落,也不準拍發呼救訊號。敵人在迫近這一令人寒心的現實,就這樣突然降臨到他們頭上。華倫沒駕駛sed-3型飛機巡邏過,對這些嚴格的規定也到不自在。但這架新飛機噗噗噗地一氣飛了兩百英里;然後,着淺紫的曙光和美麗的出,機上的新型電子歸航儀器使他絲毫無誤地回到預定的選擇點。多喜人的情景啊,只見兩條母艦的島形上層建築在地平線上劃出兩個缺口!他在艦上降落時,乾淨利落地鈎住第三道阻攔索。沒錯兒,是架出的飛機:先進的導航裝置、稱心的引擎、自動封閉的油箱、額外的機槍、增厚的裝甲。甚至他的機槍手,一個難得開口、開起口來好象在講外國語的從肯塔基州山區來的姓科尼特的陰鬱的小夥子,也帶着微笑從後座爬下飛機來。

“這架飛機可真不壞,”華倫説。

科尼特啪的啐了口煙油,説了句似乎這樣的話:“俺看滿不賴。”

“華倫!華倫!動手啦,人家在轟炸荷蘭港啦。”

“天啊。”華倫在鋪位上坐起來,眼睛,一把抓起長褲。

“你怎麼説!阿拉斯加,嗯?又上當啦!”他的同艙夥伴眼睛一閃。彼得。戈夫是個新來中隊的海軍少尉,紐約州北部來的一個小夥子,留着跟拜倫一樣的紅鬍子。他起勁地説:“也許我們要朝北開拔,截斷他們的退路,把他們砸爛。”

“海上可要走三天哪,老弟。”華倫光着腳跳到冷冰冰的鐵甲板上。

他們趕到第六偵察機中隊待命室時,那些大躺椅都被佔滿了。飛行員們一聲不吭地緊盯着電傳打字機黃屏幕上爬行着的字樣:預料對阿拉斯加系佯攻主攻方向將針對中途島荷蘭港有備無息防守嚴密第六偵察機中隊隊長,一個健壯、矮胖的老手,名叫歐爾。加拉赫,把一幅太平洋大海圖掛在黑板上,討論萬一朝北對方突擊時的時間和距離問題。年紀較輕的飛行員們如飢似渴地聽着。這才是幹正經事啦。但是華倫留意到剛寫上的一個新的艦隊航向:120度,在南。這航向背離阿留申羣島,背離中途島,順風行駛。僅僅是又一次環繞幸運點的例行迂迴行動而已;不是作戰行動。

一小時不到,屏幕上又滑過一道字樣:pby巡邏隊報告引用原話重型敵艦多艘方位237距離中途島685弓語結束“中途島”三字在第六偵察機中隊待命室中弓!起了一陣歡呼和怪叫聲。人人都一下子講起話來。中隊長跳到海圖前,在觀測到敵艦的地點上畫了一道濃濃的紅粉筆圈。

“好啊,總算來啦。距離一千英里左右。在十六、七小時內,他們將進入攻擊距離以內。”飛行員們還是圍着海圖,拿手指比劃着距離,爭個不休,這當兒,電傳打字機又的的噠噠地響起來:太平洋艦隊司令部急電此非敵攻擊艦隊而是登陸艦隊攻擊艦隊將於明天黎明從西北來犯“好傢伙!”彼特。戈夫在華倫身邊説。

“人家蹲在珍珠港,怎麼知道這麼些啊?”天黑了。‮夜午‬臨近了。第六偵察機中隊的駕駛員們簡直沒有去上牀的。他們有的看書,有的寫信,有的沒完沒了地談女人和飛行;這喊喊喳喳的話聲卻跟過去不同了,聽上去更低沉,更緊張。參謀部的小道消息還在不斷傳來。斯普魯恩斯收到電報時不在旗艦指揮室,卻是在司令部餐室裏,他正坐在長沙發上讀一本發了黴的喬治。華盛頓傳,僅僅在通知簿上籤了姓名的第一個字母。這時候,在象翻了個兒的蜂窩似的旗艦指揮室裏,布朗寧上校已經在起草第一批作戰命令了。

電傳打字機不時噠噠地傳出一道道關於荷蘭港或即將來到的本登陸艦隊的消息;環礁上陸軍航空隊的轟炸機聲稱,在高空水平轟炸中重創、擊沉戰列艦、巡洋艦什麼的。誰也不相信這一點、俯衝轟炸機駕駛員們對海上高空水平轟炸有個説法:正象企圖拿一顆石彈去擊中一隻受驚的耗子。

“那些航空母艦怎麼啦?他們的母艦在哪兒?關於那些天殺的母艦,有什麼內部消息?”這是各待命室中焦躁不安的唸叨。

華倫到甲板再去查核一下天氣情況。月亮快圓了;天上是星星。薄雲,颳着寒冷的側風,北斗七星掛在右舷尾部的上空。艦隻高速前進,下面遠遠地傳來嘩嘩的潑濺聲。正飛速地向敵方進迫!飛行甲板近艦尾處,月光在緊排在一起的飛機機翼上閃爍,這兒那兒隱約地顯出機修工作用的手電打出的一道道紅光芒,看上去細得象鉛筆。機長們一小簇一小簇地蹲着,他們不停地扯着艦上人員慣常扯的閒話:關於八月份要來艦的更好的魚雷轟炸機、宗教信仰、體育運動、家庭瑣事、檀香山的院;就是不大談起每個人心上最主要的問題:隨着黎明而來臨的戰鬥。

華倫非常清醒,在微風中平穩的甲板上邁着步。月光在四下的海面上跳躍。穿過下面的機庫甲板時,他分外清晰地留意到周圍的大量爆炸物——炸彈、加滿汽油的飛機、滿滿的彈藥架、油桶、魚雷彈頭。

“企業號”是隻八百英尺長的鐵蛋殼,裝滿了炸藥和人。他心驚跳地注意到這一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楚。跟這完全一樣的本鐵蛋殼可能離此只有幾百英里,正在迫近。

哪一方來突襲哪一方呢?假定有條敵人的潛艇發現了這支艦隊,那怎麼樣呢?絕對不是不可能的啊!這樣的話,出時分本飛機就可能來襲。即使這支艦隊當真搶在方之前下手,這次進攻會得手嗎?即使艦隊演習時,在沒有敵方對抗的情況下,由戰鬥機、俯衝轟炸機和魚雷轟炸機配合一致的進攻也從未奏效過。有個頭頭沒接到指令啦,某某人的航向出了錯兒啦,要不,壞天氣打亂了中隊的隊形。

“企業號”上象彼特。戈夫那樣新入伍的飛行員太多了。受過重傷的“約克敦號”上的飛行員是幫外行,是在珊瑚海遭到傷亡後在海灘上搜羅起來的。同砸爛珍珠港並把英國海軍逐出印度洋的身經百戰的本航空兵對抗,這樣一支雜牌軍能幹出什麼名堂來,然而不會再有演習的機會,不會再有練兵的機會了。這是正戲上場啦滁非來一次大獲全勝的突襲,本人會迅速而巧妙地採取報復行動,把“企業號”炸成一團雄偉壯觀的火球。他不是在艦內被燒成灰燼,就是耗盡了燃料掉在海里,如果正在空中飛行的話。發生這種事的可能可不止百分之五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