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金鐘扶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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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縣十六萬人口,有近五萬人一年缺十個月口糧,對於我們像傳説一樣遙遠的飢餓,對那裏的人們卻如影相隨。然而,在那個買不到書報,寄一封信得跑三十里地的窮山溝裏,卻有一羣內心生活極其豐富的人,成立了一個叫“金鐘”的文學社,自費辦了一份油印刊物。文學社領頭的,是個只有一張初中文憑、因患佝樓病走路拄拐、身高只達正常人口的殘疾人;負責到社員家收稿件的人,每次“先要把家裏的活幹出來,再給他媽挑滿水缸,天不亮就出門,一天要走十四、五個鐘頭。他有風濕關節炎,走得腿太疼了,就坐在地上給自己扎針。”他串七、八個村子,走一百多里山路,收齊稿子,由另兩個社員花兩三個晚上,在油燈下刻蠟板、油印、裝訂,然後,社員們輪騎四、五個鐘頭自行車跑到縣上,去縣委、文化局、宣傳部等處無代價“發行”《金鐘》雜誌。完成上述系列工作,他們沒有一分錢報酬。他們還義務辦夜校,教孩子們讀書;辦醫療室,為鄉親們治病…
要問大山裏的漢子們為何活得那麼有來道趣兒、“窮樂心兒”用他們自己的話講就是:“人不管多窮多富,都不能喪失神追求,不自棄,不沉淪,不頹廢,不虛假;活着,就要讓心擁有愛、動和夢想…”讀完題為《金鐘響在大山裏》的長篇通訊後(載1996年2月13《中國青年報》),我心裏懷着“動”走出家門,乘車去單位上班,公共汽車駛入某個小鎮,被擠滿街道的大車小輛堵住,在足有半個小時的等待中,我留心觀察了一下,不少車內裝有一包包海鮮、一箱箱水果,還有不知盛着什麼勞什子的筐筐簍簍,當然有不少車輛將貨物裝在車股裏,旁人難見廬山真面目。明顯得很,在當代中國連一個孩子都會知道:過年了,該送禮了,尤其是中華民族最盛大的傳統節,除了親朋好友,人們還要對自己曾經有求或將要有求的權勢者隆重地“表示”一番。這番國人司空見慣、慣見不驚乃至習非成是的情景,使我驀然想起大山之中那衣衫襤褸的一羣,我盼望能馬上見到他們,請求他們帶着他們編寫的刊物,那本本散發着油墨芳香的《金鐘》,隨着送禮的大車小輛走入一座座鄉鎮和城市,去“扶貧”有多少西服革履的款爺款,腦滿腸肥的大人先生,需要他們去“扶貧”!
進了臘月,有個機關單位的辦公室主任從外地打來電話,跟我抱怨他為送禮大傷腦筋:既要把禮品送到對方的手裏,又要避開閒雜人等免使對方尷尬;好容易與對方單線聯繫上了,人家又故作姿態拒不接受,只好攪盡腦汁尋找讓對方坦然笑納的理由,否則回單位不了差。另有一位朋友在電話中告訴我,還是他們那方地兒的某“吏部”官員來得痛快,禮品車開到他家,他見車上有兩份,得知另一份將要送給別人後,一揮手説:“大老遠的往他那跑幹啥?都給我撂下得了!”你看,這位“吏部”官員與以他為代表的那撥人,滿心滿腸充斥着貪婪的物慾,哪還有一絲兒縫隙容留“愛、動和夢想”?哪還有念頭去追求金鐘文學社成員們所倡導的那種“神”?他們的神世界一無所有,刻骨貧窮,是不是需要大山裏的那些神貴族們為他們“扶貧”?
近年來,我們的頭腦中形成一種思維定勢,以為只有物質上的貧困者才需要幫助,其實,一個物化的靈魂、一具心靈空虛的軀殼才真正值得同情與憐憫。在魯迅先生筆下,被關進囚牢的革命志士夏瑜説牢頭紅眼阿義“可憐”人們認為他是“瘋了”而夏瑜作為一個真正的清醒者,他説阿義可憐,指的正是阿義神的麻木與愚昧,魯迅先生棄醫從文,正是為了對“沉淪”、“自棄”、愚昧、麻木的國民進行最徹底的神扶貧,儘管那時國民的物質生活非常貧窮。神扶貧極為重要,一個人物質貧困到極點,不過是填溝壑、進墳墓,與草木同朽,對他人與社會無害;而一個腐朽的靈魂則會向周圍散發黴氣,誤國害民,為社會和下一代的心靈造成污染。這是小到個人。大到國家呢?只要舉國上下同心,物質的匱乏狀況短短几年便可改變;然而,如果官風腐朽民風奢靡人皆愛錢蛀蟲恣肆,縱然是金山巍巍銀海浩浩,也終有山倒海枯、“食盡鳥投林,剩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一天。我親愛的同胞們若翻一翻幾千年的中國歷史,便可知我並非在危言聳聽。
大山裏那些難得温飽的人們,因為有了健康、高尚的神追求,他們到“生活多麼美好,人生多麼有趣(金鐘文學社社員張盤山語)”而那些神赤貧的人,即使歡宴夜夜笙歌,卻仍然貪心不足,為不能有更多的金錢、更高的權勢到煎心割腸。由下而上的一條龍系列化的送禮大軍中,每個人都爭取讓豪門貴族大大的滿意,而儘管他們殷勤備至,送上門的,仍然是一個更大的、無限膨脹的不滿足,禮品只不過再次刺了貪者的慾念,使貪者的神淪入更深層的赤貧。
這篇短文的結尾處,我要引用住在破房子裏、咬着青棵餅子的人寫的《金鐘》發刊詞:“人類進步的雨,洗去古老金鐘上的斑斑鏽痕,用我們貼緊的心,撞擊它,讓金鐘發出長鳴千里的洪音吧!讓金鐘為我們平庸的生活鼓樂!
…
”情洋溢,震聾發聵,如千鈞重錘猛擊金鐘,鏗鏘的聲音播揚萬里。這些叩響金鐘的人,你能説他們是一文不名的赤貧者嗎?你能説這些“心富”起來的人,沒有資格對許多被經濟大捲走一些什麼的人,進行點燃心靈聖火的神扶貧嗎?
1997年7月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