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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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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翌早晨天氣很熱。當我喝茶第一支煙時,空氣在客廳的窗外迴盪。我本想不煙,但是我現在太緊張太動了。我打算至少別那麼多。我定時服用醫生給我開的藥。我身上變得紫一塊、青一塊、黃一塊,疼得厲害。我穿上我最輕便的西服,但是當我九點鐘敲響昂熱拉-黛爾菲婭的門時,我的襯衫已粘在身上,就像在汗水裏洗過了澡似的。氣候的變換和疼痛對我影響很大。我到疲累、頭暈、蒼老。是的,非常老。

門開了。

“盧卡斯先生嗎?”站在我面前的那位年輕女子問。她跟我一樣高,頭髮紅得發亮,棕眼睛大大的,睫長長的,像絲綢一樣,臉形狹長,有一張美麗的彎起的嘴。她只穿着短褲和一件淺綠衣,衣在房底下打了個結,沒穿鞋。她有一個非常漂亮的身段,兩腿修長。她的皮膚是深褐。她笑着,笑時出了實在很漂亮的皓齒。她的眼睛裏留有一道傷心的陰影,即使在笑的時候。這傷心是我頭一次見到昂熱拉時率先觸動我的東西。

“我不打攪您過久。”我説,走進一間小前廳“我只有幾個問題。”

“您可以問一個小時,盧卡斯先生。我對您講過,我的客人十點才來畫像。我的天,您全身濕透了!您快將您的上裝掉。您解下領帶吧!您在這裏不能這樣奔波,您會中暑的!”

“我帶錯了衣服。”我下上裝解開領帶時説。她將兩者掛在架子上。

“您也掉您的鞋吧。”昂熱拉-黛爾菲婭説。她語調平靜,很實在,很自信。

我遲疑不決。

“您掉吧!”我去鞋。

“咱們到平台上去。那頂上總有點風吹拂。”昂熱拉説。她已經帶頭走了。我們經過一個書房,它的門敞開着。我看到畫和植物。我跟在昂熱拉身後,穿過一間大客廳。它佈置得很現代派,彩淺淡。一整堵牆,從地面到房頂,都被書遮着。我看到對面有一張櫥,上面放着至少五十隻各種材料做成的象,有各種各樣的大小,很小的,很大的,鼻子一律上翹。我略作停留。我發現一隻烏檀木的小象最漂亮,它胖乎乎的,讓人覺很滑稽。我想起我在杜爾多夫的家,但只是一閃念,因為昂熱拉走得很快。我走時全身都疼。客廳裏有一台大電視機。我們穿過暖房,這裏的花盆裏盛開着許多花,我看到了第二台電視機。昂熱拉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還有第三台,在廚房裏。我是個電視。尤其是新聞。我總是什麼都聽。中午電視,傍晚的電視,二十四小時節目,最早的新聞和最晚的新聞。幾乎是全部。第一頻道。第二頻道。還有蒙特卡洛台。如果播放新聞時我必須從一個房間走進另一個房間,我就可以繼續收聽。”她笑了“書房裏還有第四台電視機。瘋了,是不是?”

“有一點兒。”我説“也許是。”我們走到室外的平台上,我氣。這平台環繞着顯然非常大的套房的兩側,肯定有這房子的三分之二大。我此生還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平台,還從沒在一座平台上看到過這麼多的花兒,它們受到了心護理。這個平台佈置得也像個客廳。有躺椅、桌子和藤椅,一張巨大的太陽遮篷下有一個角落可以就坐,還有架好萊塢鞦韆。平台的地面是用藍和白的地磚鋪成的。這套房在最頂層。沒人看得見這個平台裏面。但一側還是釘有一堵高高的木護板,是由相互叉的、漆成白的木條拼成的。幾乎看不見木頭,因為木條上爬滿了常藤、白花綠葉的茉莉花和九重葛。這種有刺的攀緣植物長着非常好看的橢圓形葉子,它的花有各種紅、紫和橙調。這些植物植在長長的盒子裏,在木護板的腳下。再就是鼓腹形的大陶罐,我相信,人們叫它們阿里巴巴罐。裏面長着紫的矮牽牛和大量紅、白和藍的天竺葵。這些阿里巴巴罐一側有孔,像小袋子似的。孔裏面長出彩千差萬別的小玫瑰。昂熱拉又察覺了我的目光。

“這種小玫瑰叫做‘驚玫’。”她説“您知道,我也戀花。”

“跟我一樣。”我説,細看長着紅和橙唐菖薄的大花瓶。它們放在桌子上。白菊或白或黃地開在陶製容器裏,小云杉和其它裝飾樹長在桶裏。這座平台真是個大花卉市場。我看到一張小桌子上放着用來修剪的剪子、植物保護劑、藥和類似的東西。我看到水壺和一管子。在茉莉和濱蘭菊之間,有彩的陶瓷鳥兒安裝在本護板上——幻想的形象,一隻野鴨子,一個鴿子。蝴蝶。

“這是我在瓦勞利斯買的。”昂熱拉説。這女人仔細觀察着我。這恐怕是她的一個職業特點。

“離這兒不遠。那裏生產各種古式的陶罐——自從一九五o年以來,在畢加索、皮格農和普瑞納的影響下,瓦勞利斯肯定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藝術陶瓷中心。”她講得那麼自然,無憂無慮,我都忘記了我的疼痛,深深地進那清新的空氣。這頂上真的是和風習習。昂熱拉撫摸一隻鴿子。

“這是畢加索送給我的。”她説“他送了我這麼一個禮物,我當然非常高興,非常驕傲。您想喝什麼!什麼果汁?橙汁?還是寧願喝奎寧水?苦檸檬?”

“苦檸檬。”我説。

“等一會兒!”她光着腳跑進了房子。我向前走向護欄,它朝向大海。我一生中見過許多漂亮的城市和風景——卻從沒見過這樣一種。就在我腳下,坐落着戛納和它的豪華住宅區、街道、舊房子和教堂。我實際上能毫無遮攔地望到大海。向左望是安提伯斯海岬,右邊我看到艾斯特萊爾山。我看到那座大海灣的全貌,戛納坐落在其中。我看到住宅樓之間的棕櫚園和花叢,看到舊碼頭和左邊的第二座碼頭,顯然是座新的。那裏停泊着許多遊艇,有一部分相當大。在刺眼的陽光下,全城的所有建築都白光閃閃。在蔚藍的大海上,昨天的船隻旁停靠了一艘美國的驅逐艦。我看到帆船、遊艇和摩托艇,它們留下白的泡沫軌道。海天一,無際無涯,是的,漫無盡頭。一架飛機從相距不遠處飛過,很低。聽不到隆隆聲。這架飛機在尼斯上方準備降落。飛機很大。

“左邊的碼頭叫做康託港。”昂熱拉的聲音在我身後説“所有的遊艇都停泊在那裏。過去一點點您就能看到‘棕櫚海灘’。”我轉過身。昂熱拉遞給我一隻霧濛濛的杯子。

“您的苦檸檬,加了冰和一塊橙子。這樣行嗎?”

“好極了。”她自己喝柚子汁。

“這上面真是太美了。”我説。

“是的,”她説“我非常愛它。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晴天雨天。只要可能,我就呆在這外面。”

“這從您身上看得出來。”她笑了。

“如果我用不着工作,我會整天在這兒度過。就在這外面。”她站在我面前,我頭一回覺到了她的皮膚的清新的芳香。昂熱拉不用香水。

“您請坐。坐到遮陽檐下。您頭上什麼也沒戴。這太危險了。”她戴上一頂布帽子,選了一張太陽底下的椅子。

“這對我已經沒影響了。但在這裏我頭上總要戴點東西。今天天氣會非常熱。您想知道什麼,盧卡斯先生?”

“您能向我講的關於赫伯特-赫爾曼的一切。”

“這沒多少。”她笑望着我,眼角形成了小小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