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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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監區夜鍾天水的辦公室裏,一監區的分監區長和骨幹民警都沒下班,在聽鍾天水大發雷霆。
鍾天水:“…他那打火機怎麼來的!剛剛查完違品,你們不是説這次查得很徹底嗎,你們不是吹牛這次絕對沒留死角嗎!怎麼又出來一個打火機!”一位民警:“剛剛去醫院審過孫鵬了,他説打火機還是上次在食堂撿煙頭時,跟外面進來拉泔水的司機要的。點完了煙頭他就沒還,那個司機也沒好意思再要。”鍾天水:“從明天開始,一監區的違品清盤工作全部重搞,查出誰處理誰,絕不手軟。除了三分監區馮瑞龍外,你們幾個分監區長是主要責任人,再發現違品惟你們是問。三分監區我來當責任人,再出事我負責!”馮瑞龍連忙説:“鍾大,三分監區的責任人還是我當吧,你放心,我一定…”鍾天水打斷馮瑞龍:“你沒資格當,你現在停職反省了!”馮瑞龍目瞪口呆。
反省隊白天孫鵬被押出了反省隊監號。
孫鵬看上去身體虛弱,神情萎靡。
三分監區白天管教辦公室裏,幹警向孫鵬宣佈了送其集訓三個月的處分決定。
民警:“孫鵬,你的閉期今天結束,經一監區決定,送你去集訓隊嚴管三個月,現在你去把你鋪蓋帶上…”孫鵬:“報告隊長,不是説不再送我去集訓隊了嗎,怎麼又…”馮瑞龍:“是不是因上次沒選上所以有些氣餒啊?”劉川:“不是。”馮瑞龍:“那為什麼不報?”劉川:“我覺得,隊裏讓誰幹誰就幹唄,老選來選去容易選出好多是非。”馮瑞龍:“哎,監獄和外面的單位不一樣,如果做什麼事都能公開透明一點,就能讓廣大服刑人員覺公平,你得明白這個道理。”劉川不再爭辯,應付道:“是。”衞生間白天馮瑞龍和龐建東都在衞生間方便,洗手時馮瑞龍問:“哎,這次選衞生員沒人報名,我動員劉川報了,分監區研究了一下,就定了劉川了。昨天晚上晚點名的時候我讓夜班的老刑向犯人宣佈了一下,今天也沒聽到什麼反映。回頭你找劉川談談,這是分監區對他的信任,説白了,也是對他的照顧。他得心裏有數。”龐建東若有所思地反問了一句:“現在當這個衞生員,劉川自己願意嗎?”馮瑞龍説:“我找他談過,他願意。”龐建東想了想又問:“他是主動願意還是被動願意?”馮瑞龍一時搞不懂龐建東的意思,説:“我問他了,他説只要分監區定了,他一定幹好。”龐建東説:“噢,那就是被動願意。”馮瑞龍:“什麼意思?”龐建東:“現在誰都清楚,這時候誰要當了衞生員,肯定就得派到病犯監區去陪孫鵬了,一天到晚給孫鵬把屎洗的,誰願意去。而且劉川跟孫鵬在入監教育中隊打過架,他們倆最不對付。”馮瑞龍如夢方醒:“我説怎麼沒人報名呢,咳!”病犯監區白天劉川當上衞生員的當天,就被派到病監去了。他被病監的隊長帶進孫鵬住的監號時,孫鵬到萬分驚愕。
病監晚上龐建東來到病監,表面上是看看孫鵬,實際上主要是想看看劉川的情緒。
病監的值班民警打開了筒道的鐵門,讓龐建東走進病房區內。孫鵬住在病房筒道的最裏一間,離了十米就能聞到一股惡臭。龐建東燻得直想捂鼻子,朝着臭味的源頭推開那間房門,他看見孫鵬坐在牀邊的地上,光着兩條髒腿,看着劉川撅着股正給他撤換褥子牀單,那褥子牀單上到處糊着顏噁心的屎。
劉川見龐建東進來,兩手抱着捲了屎的褥子,立正站好,叫了聲:“龐隊長。”龐建東點頭應聲,待孫鵬也坐在地上向他打了招呼後,他對劉川説:“這麼大味兒!你趕陝抱出去吧。”劉川答了句:“是。”就抱着褥子出了屋子。
龐建東對孫鵬説:“我説你這病到底怎麼着啊,醫生説你什麼病都沒有,你要是裝病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自己受罪你樂意,你這不是害人家劉川嗎,天天給你洗褥子洗牀單,這個味兒誰受得了。”孫鵬説:“龐隊長,我真有病,我也想憋着,可就是憋不住。可能是讓高壓水槍把我着了。要不然你們還是讓我保外就醫得了,我讓我老婆伺候我去,也別麻煩劉川了,也別麻煩政府了,我也不想…”龐建東打斷孫鵬,他的語氣冷淡,態度堅定,不給孫鵬留有~絲幻想:“你這不可能的,要保外就醫得醫生證明你確實有病生活不能自理,現在醫生證明你沒病,你保什麼外就什麼醫呀。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早琢磨透早點回頭,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聽見沒有。”孫鵬低着頭,不作聲。龐建東不再多説,轉身走了出來。他到水房去看了看劉川,看到劉川正在沖洗那牀褥子,見他進來,劉川關了水立正站好。龐建東突然覺得劉川真是倒黴,好不容易得了一個衞生員的職位,結果竟是這樣—份把屎把的苦差。
龐建東面嚴肅,説了聲:“我來幫你。”便向劉川走了過去。
劉川先是習慣地説了聲:“是。”後又連忙攔住龐建東伸過來的手:“不用不用,龐隊長,我自己能洗。”龐建東還是堅持把手伸進水裏,説:“這褥子太大了,兩個人洗比較省力,你—個人都擰不幹吧。”劉川説:“擰得幹,擰得幹。”這時龐建東已經動了手,還招呼在一邊愣着不知所措的劉川説:“來吧,你拽那頭,使勁兒!”病犯監區白天劉川和另一位犯人幫忙往管教辦公室裏抬一台飲水機,在收拾包裝箱時劉川拿了套在飲水機外面的透明塑料布,請示隊長:“報告隊長,這塑料布沒用了吧,可以拿走嗎?”隊長:“沒用了,拿走扔了吧。”劉川拿了塑料布出來,仔細疊好,另一個犯人問:“拿它幹什麼?”劉川:“拿去給孫鵬墊在下面,要不他那褥子老晾不幹都該漚爛了。”犯人:“你説這小子,啊!天天拉在牀上,在牀上。你天天幫他擦,擦了牀上又擦身上,他得受多大罪呀,你應該勸勸他。”劉川:“他既然能受這份罪,肯定是鐵了心了,勸也沒用。”犯人:“他是玩兒得狠了,讓你跟着遭罪!不光你,咱們這條病房筒道一共住了三十多個人呢,沒有不罵丫缺德的。”病犯監區白天一週之後的一個下午,鍾天水突然出現在病犯監區,先去看了一眼孫鵬,沒説什麼,但把劉川叫出來了。他把劉川叫到了幹警的辦公室裏,和他進行了談話。鍾天水到這兒來,和一週前龐建東來這兒的目的一樣,不是看孫鵬來了,而是看劉川來了。
他問劉川:“在這兒陪護孫鵬有一週了吧,煩不煩啊?”劉川猶豫了一下,説:“煩。”鍾天水説:“孫鵬肯定是偽病,你現在天天和他在一起,應該勸勸他。”劉川説:“我跟他不説話。”鍾天水想了想,説:“啊,三分監區有不少犯人反映,説你這人架子特大,特不合羣,很少跟人,為什麼?”劉川説:“不為什麼。”停頓了一下,又説:“我雖然和他們一樣,也是犯人,可我就是看着他們討厭。”鍾天水説:“有你看着不討厭的嗎?”劉川沉悶了—會兒,説:“也有,少。”鍾天水問:“誰呀,誰你不討厭?”劉川説:“一班孫志勇還行。”鍾天水説:“其他都討厭?”見劉川不答,又説:“人家也看你討厭,你知道嗎。”劉川不説話。
鍾天水説:“劉川啊,我早告訴過你,你應該把這五年的刑期變成學期,你在監獄,其實可以學到很多東西。這都快兩年了,你都學到了什麼?”劉川説:“我正學法律函授呢。”鍾天水説:“我不是説這個。我是説,你的為人處事,你的格素質,也得學習,也得磨練。你別覺得蹲監獄全是壞事,坐牢其實也是一次難得的人生經歷,能讓你看到許多難得一見的人間風景,能強迫你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知足和珍陪。知足和珍惜也是人的一種必不可少的能力和修養,它能讓你在最壞的環境裏,也能自由樂觀地生存下去!所以我説,你現在受的苦難,其實是人生送給你的一份厚禮!”劉川説:“我原來以為,我脾氣特好,現在知道了,我脾氣特壞,不懂得怎麼和人相處。”老鍾説:“和人相處,最簡單不過。你敬人一尺,人才敬你一丈。反過來,你不仁,人也不義。咱們中國人處人處事,都是這樣。劉川,你在監獄這所學校裏,要想把做人學好,你就記住三句話:待人真誠,做事規矩,態度謙恭。有這三條,就算齊了。”劉川默默地昕着,鍾大這些話語,無論似是似非,都有些深意,也很實在。雖然劉川心裏還是有點亂,但他點頭説:“我知道,我會的。”鍾天水笑笑:“你會個!我還不瞭解你,你這個人,從你的習慣上,就是看別人觀點多,看別人優點少,對別人的病特別,對別人的優點就視而不見。除非是你喜歡的人,比如你女朋友,那缺點都能看成優點了。對她怎麼好都不嫌過。要是天下所有人都成了你這德行,誰還願意在這樣的世界裏過子!”劉川不説話,好像被説中了痛處。
鍾天水説:“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就沒缺點嗎,你們分監區反映你很少關心集體,很少幫助別人,很少主動打掃公共衞生,是不是?”鍾天水笑着把口氣活躍“你呀,你得多為大家做點好事,積點公德,將來到了社會上,也能成為一個受人歡的人,啊,你做得到嗎?”劉川説:“做得到啊。”又説“可有時不知道該怎麼做。”鍾天水説:“好做,你就記着我今天告訴你的三句話,這也是與人相處的三大法寶,我剛説的那三句話你還記得嗎?”劉川仰着臉看鐘大:“哪三句?您剛才説了好多句…”鍾天水説:“真誠,規矩,謙恭。我告訴你,只要做到這三句話,任何環境,都能容你。”孫鵬監號白天劉川認真地清理着孫鵬的被褥,他對孫鵬的態度,也顯然好得多了。
水房白天劉川的態度動了病犯監區的病犯,他們在水房裏看見劉川時,總會哨悄説一句:“,別給丫洗那麼幹淨,給丫漚出褥瘡來丫就老實了,什麼東西呀。”筒道白天開飯時間,劉川在病監筒道為孫鵬打飯,一個過來打飯的病犯嘆了一聲:“唉,你要是我們監區的衞生員就好了,你以前在外面是不是伺候過人呀?”劉川:“沒有啊。”犯人:“那你怎麼練得這麼耐心,你肯定伺候過人。”劉川端着飯走向孫鵬監號,回頭説:“在外面都是別人伺候我!”幹警食堂白天劉川的態度也動了病犯監區的民警,在食堂吃飯時對龐建東大加吹捧:“龐建東,我看你們一監區真應該評你當‘人民滿意的好警察’,你管的那個劉川,聽説過去也不是善茬兒,現在讓你拾掇的,真是有點人樣兒了。這回在我們這兒表現可好呢,天天干這種髒活居然一點怨言沒有,你以後還不在全監大會上介紹介紹,你是怎麼把犯人管服的。”龐建東説了句:“你別拿我開涮了。”然後起身,端着飯菜坐到了鄰桌馮瑞龍和鍾天水的身邊。
龐建東:“馮隊,有個事我想請示一下。四班劉川在病犯監區伺候孫鵬也快一個月了,那活兒太熬人,是不是到一個月換換人呀。”馮瑞龍:“可以,孫鵬是你們四班的,換人還是從四班出吧。另外,劉川這趟苦差各方面反映不錯,分監區回頭研究一下,可以考慮給他多加些分。聽説孫鵬原來一直把劉川當仇人,現在當恩人了,不容易。”鍾天水話:“孫鵬這麼長期偽病,你們得想辦法早點解決,再拖下去好多麻煩。”馮瑞龍一臉沉重,未及答言,龐建東又説:“還有個事也想請示一下,劉川前一陣提出來想把自己賬上的錢全都取出來,給他女朋友買一捧玫瑰花,他女朋友過幾天就該過生了,我想問問可以不可以給他辦呢。”馮瑞龍:“買花?買花倒沒什麼,誰替他送去?”龐建東看一眼鍾天水,説:“可以找個遞送公司,或者…我也可以利用假給他送一趟。”馮瑞龍對鍾天水説:“這種事,倒是從無先例啊。”鍾天水説:“沒先例就請示一下吧。”馮瑞龍:“能批嗎?”鍾天水:“請示到監獄頭頭那兒,只要是利於犯人改造的事,一般都能批。頂多讓龐建東送花的時候,再跟個女同志去,要不劉川的女朋友見這麼個大小夥子送一大捧玫瑰花來,非誤會了不可。”馮瑞龍大笑,鍾天水看一眼龐建東,龐建東板着臉沒説話。鍾天水也就笑笑,心照不宣。
病犯監區晚上劉川的態度,也動了孫鵬本人,他以前和劉川不大説話,但現在開始有意討好劉川了,常常主動衝他微笑,求他做事的腔調,也柔和得前所未有。劉川給他擦身子,他總忘不了説一句:“謝謝你了兄弟。”劉川給他洗塑料布,他也要説一句:“受累了兄弟。”他甚至從某一天開始,突然只牀不拉炕了。劉川收拾濕的塑料布時他對劉川説道:“兄弟,你也不容易,大哥以後不拉了,光點還好洗一點。”見劉川沒有答腔,沒有謝他,他有點尷尬,繼續又説:“兄弟,你對我的這份大恩大德,我記一輩子,有朝一你用得着哥哥,哥哥為你赴湯蹈火。你要不信下回也病他一次,哥哥也來照顧你,哥哥讓你想怎麼舒服就怎麼舒服。”劉川説:“你要真想讓我舒服,那你就連也別了。”孫鵬愣了一下,説:“咳,我這不是憋不住嘛。”劉川捧着塑料布出去了,頭也不回地説:“我又不是隊長,你蒙我幹什麼。”孫鵬的聲音追着劉川的背影解釋了一句:“你還不信,真的,我不蒙你…”但從聲音語調當中,已聽出底氣不濟。
車站晚上小珂下班,在公共汽車站與龐建東一起並排等車。兩人誰也不説話,車來了,兩人上車。
小珂家晚上小珂回到家裏。在外屋擦身,母親把她要換的衣服拿出來,催她:“你快點洗,洗完給劉川送飯去。”小珂答應一聲,又聽母親問:“你身上怎麼裝這麼多錢呀?”小珂抬頭,見母親從她換下的衣服口袋裏翻出了幾張百元鈔票,連忙説:“哎,別動,那是劉川的錢。”母親:“劉川的錢?”小珂:“這是劉川在我們那兒賬上存的錢。”母親:“怎麼在你這兒?劉川賬上的錢不是你給寄的嗎,你又要回來了,還是他知道了非要還給你的?”小珂:“不是,是劉川讓我們拿這錢幫他買玫瑰花的。”母親:“玫瑰花,玫瑰花不都是送給女孩子的嗎,他買玫瑰花幹什麼?”小珂沉了半晌,説:“他就是要送給女孩子的。”母親更加疑惑:“送你?”小珂沒答,低頭穿着衣服。母親説:“這些錢,是咱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是給他用的,他怎麼能拿去給其他女孩子呢,這是咱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小珂:“既然給他了,就是他的了,他願意怎麼花,願意給誰花,是他的自由。”母親還想説什麼:“那也不能…”被小珂打斷。小珂問:“飯呢,我給送去。”花店白天龐建東未換便裝,站在花店門口像在等人。
小珂來了,同樣一身警裝,龐建東問:“聯繫上了嗎?”小珂答:“聯繫上了,她這兩天都在慕田硲拍戲。晚上也不回城住。”小珂又問龐建東:“買了嗎?”龐建東搖頭:“錢不在你那兒嗎,再説我又不懂怎麼買玫瑰花。”小珂笑笑:“你什麼不懂,你心裏什麼都有數。”龐建東:“你呢?”小珂臉一紅,沒有回答,低頭走進了花店。龐建東也跟進花店。
兩人認認真真地挑了最好的玫瑰,每枝長短完全相同,枝葉花瓣新鮮無損,顏也個個紅得發紫,看上去讓人煞是心動。
京郊公路白天小珂和龐建東並排坐在一輛長途汽車裏,兩人一路默默無話。他們輪捧着那捧玫瑰,沐浴着無數羨慕的目光——那些同車的乘客,顯然把他們當成了幸福的一對一沒人看出他們眉頭緊鎖,面凝重,都在各想各的心事。
慕田峪白天建東小珂在離主遊覽區稍遠的一段殘毀未修的古長城段落,找到了那個紅紅綠綠的偶像劇組,並且在一大幫紅男綠女的“偶像”當中,找到了滿臉嬌媚的主角季文竹。
已經拍過不少戲的季文竹在演技上似乎相當老練了,正在鏡頭前和那羣衣着時尚的男孩女孩談笑風生。小珂和龐建東向劇組的工作人員説明了身份來意,遂被允許站在服裝箱那邊耐心等着。在小珂看來,那場戲拍得相當繁瑣,連拍幾遍導演才喊了一聲:“過!”季文竹早就看見那捧花了,一散戲便笑着跑了過來,接過鮮花的同時滿口謝,也不知是謝劉川還是謝前來送花的這對男女民警。但小珂看得出來,季文竹面對龐建東時多少有些尷尬,眼神躲閃,笑容不順。龐建東則很酷地板着面孔,不發一言,默默地聽着小珂向季文竹轉達劉川的生祝福。
小珂:“這花是劉川託我們送給你的,他祝你生快樂。”季文竹也託小珂向劉川轉達她的問候:“謝謝,謝謝,我也祝他身體健康,心情愉快。他現在還好吧,沒得什麼病吧,你們跟他説讓他好好保重身體,別老惦記我了。真的,真的。”小珂點頭:“好,我會轉達的。”季文竹説完了劉川,目光終於,也不得不移向龐建東了。她微笑着説了句:“建東,你好的吧,也謝謝你了。”龐建東依然嚴肅着,什麼都扛得住似的,很男人地説了句:“不客氣。”劇組裏的另幾位少女也圍過來了,一邊七嘴八舌地開着季文竹的玩笑,一邊盛讚這捧玫瑰的品位質量:“喲,這花真哎!季文竹你過生呀,是今天嗎?不過生人家送你這個幹嗎?是不是你的影送的?你的影也有警察?”小珂看着那捧玫瑰被演員們一一拆散,從這雙手裏轉到那雙手裏,從這張鼻子嗅到那張鼻子,直到副導演在那邊大喊:“演員!
演員!該拍擁抱那段了…“演員們才放下花朝攝像機那邊碎步跑去。
季文竹抱歉地對小珂龐建東説道:“我要拍戲了,你們想看拍戲嗎,想看的話就在這兒看吧,看看我們怎麼拍戲。”季文竹也朝攝像機那邊跑過去了,龐建東沉着聲音對小珂説了句:“咱們走吧。”便率先扭頭向下山的路口走去。山上的風很大,把龐建東後背的衣服吹得鼓脹起來,使他那一刻倍顯魁偉。小珂轉身,跟着他走了兩步,又不由自主回頭看去——萬里長城的一個垛口上,一段好戲已經開拍,季文竹情擁吻着一位風度男子,架在升降車上的攝像機從他們的面前緩緩搖過,徐徐升起…
小珂驀然回首的目光,並未隨着上升的鏡頭,投向垛口那對“深情”男女,而是向服裝箱上那片無人顧及的散落的玫瑰,匆匆一瞥。那些玫瑰在太陽的灼烤下好像已經敗了,花枯萎。山風吹過,葉瓣飄零,幾點殘紅碎綠,無聲無息地向着殘磚斷石的斑駁城垣,隨風飛去,飛向綿延無盡的山野,漸漸幻化於無…
病犯監區白天孫鵬住進病犯監區一個月後,三分監區決定,派孫鵬的同班犯人李京過來,替換劉川,陪護孫鵬。
龐建東帶李京來到病監,病監民警陪他們往孫鵬的監號走去,一路向龐建東介紹着情況。
病監民警:“孫鵬大概已經有十幾天不滿牀滿褲子拉屎了,而且,下肢麻痹的樣子現在也不大有了,能扶着牆自己走路了。就是還滿牀撒,每隔半小時就撒一次,一點不存着。”龐建東點點頭。他們走進孫鵬的監號,看見劉川正給孫鵬擦身,見他們進來,劉川直起立正站好。孫鵬看看李京,面疑惑。
病監晚上孫鵬在監號裏大喊:“李京!李京!李京!”躲在衞生間邊拉屎邊看報的李京慢地擦了股,走回監號。孫鵬氣恨道:“你丫上哪兒去了,我都半天了,你想漚死我呀!”李京皺眉説:“你嘴巴乾淨點啊!我不是你的保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你別成心整人。”孫鵬:“我整你什麼了,我病成這德行了你給過我一個好臉兒嗎,你他媽還有點人嗎,你説你是什麼玩意兒呀!”李京:“你他媽嘴乾淨點,你罵誰是玩意兒啊。”孫鵬:“我就罵你呢,你還是玩意兒嗎,你不是玩意兒!”李京:“我還不伺候你了,你跟政府較勁兒你別跟我們過不去,‘咱們都是大牆人,誰也不該誰的!”值筒隊長聽見爭吵走了進來:“吵什麼吵什麼,啊?不願意住這兒住反省隊去我沒意見!”兩個犯人都住了嘴,李京低頭去收拾孫鵬的褥子。隊長問:“孫鵬,我聽説你扔藥了,是不是?”孫鵬:“沒有啊,誰説的?”隊長:“我告訴你孫鵬,你要讓我發現你扔藥,就説明你本沒病,我可警告你啊。”孫鵬:“藥我都吃了,不信你可以化驗…”病監白天李京在其他監號和幾個犯人閒聊:“…我結婚坐的是卡迪拉克,前邊還有一輛大奔開道。我結婚光在萬和城擺酒席就幹了三萬多,也就是要萬和城那個排場…”犯人:“萬和城,是不是東三環那個?”李京:“不是,你扯哪兒去了,你去過萬和城嗎,萬和城就在…”孫鵬的監號裏傳來孫鵬的叫喊:“李京!李京!李京!”犯人:“哎,那小子叫你呢。”另一犯人:“甭理他,漚死他才好呢。”李京笑笑:“萬和城就在…”外面又傳來孫鵬聲嘶力竭的聲音:“李京!李京!隊長!報告隊長…”李京只好罵了一聲,沉着臉起身,回到孫鵬監號。
孫鵬見李京進來,氣得大叫:“你他媽不願幹你滾,我要死了我先拉你做墊背!李京,你小子有種你別給我換!”李京正彎給孫鵬換褲子,聞言直起身子:“好,這是你説的,有種你就別叫,要死你就痛快點!”孫鵬呸的一下啐了李京一口,李京也狠狠啐了他一口。兩人互相啐了數口,似乎比着誰啐的大,啐的遠,這時隊長出現在門口。
隊長:“怎麼回事?”李京大喊:“報告隊長,孫鵬鬧監!”孫鵬嘶叫:“隊長,隊長,你救救我,李京要把我整死,隊長救命啊!”病監白天馮瑞龍和龐建東來了,把李京叫來問情況,馮瑞龍剛問了一句:“你們到底怎麼鬧的?”李京就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李京:“馮隊長龐隊長,你們饒了我吧,我寧可到集訓隊去,我也不伺候他了,我再伺候他他不死我也得死了…”監號白天孫鵬向馮瑞龍龐建東烈投訴:“人家劉川甭管多大味人家天天在我的監號裏看書,我一找就能找着。李京老是串號,老是串號,老在筒道里和別人臭吹,吃過什麼飯坐過什麼車什麼的,還罵我。反正我是堅決不要李京了,我堅決要求派劉川回來照顧我,劉川要是回來,我這病大概能好陝點…”病監白天龐建東帶着四班另一位犯人來到病犯監區,和病監民警一起,走進了孫鵬的監號。李京顯然已經被撤回去了。
病監晚上新來伺候孫鵬的犯人和孫鵬同樣發生爭吵,憤而走出監號。孫鵬從牀e爬下來,爬到筒道里又哭又鬧,拒不吃飯,拒不回號,把屎都拉在筒道里,值班隊長和幾個犯人想把他抬回去,發現他拉了一褲襠屎,—個犯人叫:“哎喲,這小子拉了,報告隊長,這小子拉了。”其他犯人也鬆開手捂了鼻子,隊長怒喝:“孫鵬,你怎麼回事,這是筒道你往哪兒拉!”孫鵬口吐白沫,氣息掩掩地呻:“我要劉川,我要劉川…”鄧鐵山辦公室白天鍾天水馮瑞龍在向鄧鐵山彙報。
鍾天水:“按照孫鵬又打又鬧的行為,完全可以送閉了,但誰都看出來這小子是下了拼命的決心,寧可把自己折騰死,也得把偽病進行到底。”鄧鐵山:“既然這樣,你們必須儘快攻下這個堡壘,既要快,又要絕對避免孫鵬出現意外,所以不宜簡單強硬處置,關反省號並不是好的方法。監獄局已經連續六年保持了無逃、無暴獄、無安全事故、無非正常死亡的四無記錄,今年年初局裏又下了死命令,各單位也都立了軍令狀,嚴防死守。咱們要是砸了全監獄局這塊榮譽招牌,那就沒法待了。”馮瑞龍看看鐘天水,鍾天水錶情沉重。
三分監區辦公室晚上馮瑞龍龐建東等人叫來了四班陳佑成,陳佑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用哭腔哀求:“隊長,你們就別讓我去了,孫鵬以前就憋着要打我,他煙那事又是我反映的,我要是去了,我,我命不保啊!”龐建東和另一個隊長喝斥:“陳佑成,你幹什麼,你起來!”陳佑成跪地不起,連聲懇求…
馮瑞龍什麼都沒説,重重地嘆了口氣。
一監區白天馮瑞龍與鍾天水邊走邊談。
馮瑞龍:“我們分監區這幾天為孫鵬這事開了好幾次會了,方案也設計了好幾個,軟的也有硬的也有,可一個一個試下來,都不太管用。孫鵬雖然有時候態度變好一點,但一有不順心的事情,還是吵,還是鬧,還是每半小時一次。下身都讓漚出濕疹了,發了炎,生了瘡,一肯定蜇得疼啊,可他還是。這兩天已經發展到每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就一次。只要肚子裏有,他就立即出來,一滴都不存着。去伺候他的幾個人都快瘋了,連四班的班長樑棟都上了,昨天樑棟跟我哭,説他都快崩潰了。還有的犯人表示寧可加刑也不想去伺候孫鵬。”鍾天水:“孫鵬對樑棟怎麼樣?”馮瑞龍:“開始兩天還好,後來也不行,昨天跟樑棟大鬧了一次,這小子從監號裏爬出來了,用腦袋撞牆,撞得頭破血的,非要樑棟走不可。現在我們三分監區的犯人個個談孫變,生怕下一個換到自己,都去問劉川到底唸了什麼怪咒,讓孫鵬死心塌地認上他了。我們也找了劉川了,劉川也死活不想去了。”鍾天水停住腳步,一臉苦悶煩躁,看了馮瑞龍一眼,説:“人要是不要臉了,就他媽跟動物一樣!”馮瑞龍:“還不如動物哪。我們家養那小狗,仁義着哪,懂事着哪!”鍾天水:“你們還有什麼方案?”馮瑞龍:“照我看,要麼送他進反省號,要麼索讓他保外就醫。進反省號萬一這小子出意外,砸了監獄局四無的牌子,這責任我是承擔不起。保外就醫我們要是報上去,上面不批上面承擔責任,不批的話也得指示我們怎麼着,我們照指示辦。我不是不想擔責任,是實在擔不起這個責任。”鍾天水沉不語。
病監白天鍾天水帶着馮瑞龍龐建東,一起到了病犯監區。
他們沒去病房,而是讓民警把孫鵬帶到了管教辦公室裏,讓孫鵬坐在一張桌前。屋裏除了鍾天水馮瑞龍和龐建東外,還有監獄醫院的一位醫生,談話的架勢看上去相當正規。
鍾天水上來的第一句話,讓孫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説:“孫鵬,據醫生的建議,你們分監區已經把你的保外就醫的報告報上來了。監區經過研究,也同意給你報到監獄去。因為要寫這份報告,還需要你填一些表格,還有些問題,得向您瞭解清楚,如果這些情況符合保外就醫的要求,我們才能往上報,否則報上去也批不了。”孫鵬興奮得兩眼都直了,臉上想繃着但繃不住笑。
鍾天水不緊不慢地開始提問,這些問題讓孫鵬越聽越興奮,越答越有勁。
鍾天水:“首先一個,你要求保外,你有人保嗎?”孫鵬説:“有啊,我老婆就可以保。”鍾天水問:“你老婆不是要和你離婚嗎,她還願保?”孫鵬説:“我老婆説了,只要我能出去,她就不離婚了。她要是不保,我父母也能保。”鍾天水又問:“聽説你父母因為你老婆,跟你關係不太好,他們還肯保你嗎?”孫鵬説:“我畢竟是他們親生的兒子,我可以馬上給他們寫信,我只要肯求他們,他們一定會保,肯定沒問題!他們就這麼一個兒子。”老鍾又問:“好,如果有人保你,甭管是你父母還是你愛人,得讓他們填這個表。你確定誰來保你,你父母,還是你愛人?”孫鵬:“我父母吧,我今天就給他們寫信,你們可以去找他們。其實我媳婦也行,都行。”鍾天水讓龐建東記下孫鵬父母的名字、地址、工作單位。
孫鵬説了父母的名字和住址後,又説:“他們早從廠裏退休了。”鍾天水問了廠名,又叫龐建東記下。然後接着問:“你出去以後,又要治病又要生活,經濟來源怎麼保證啊?”孫鵬説:“我媳婦掙錢,我父母也有點退休金,給我口飯吃絕沒問題。再説我這人又不像我們班李京那麼饞嘴,我有口飯就行。”老鍾又詳細問了孫鵬子的情況,以及他父母的情況,包括他們的身體狀況,居住條件和具體經濟收入等等,還問了他子的父母及親友的情況。他問,孫鵬答,龐建東記,還讓孫鵬填了一張保外就醫的申請表,一應手續進行得規矩認真,有條不紊。
辦公室桌上的鬧鐘一直嘀嘀嗒嗒地走着,馮瑞龍在鍾天水與孫鵬談話過程中,幾次看了這隻鬧鐘。
最後,鍾天水也抬腕看了看手錶,一本正經地對孫鵬説道:“孫鵬,咱們今天都談了一個半小時了,你覺得怎麼樣啊?”孫鵬連忙説:“我謝政府,謝鍾監區長,謝監區對我的關心,讓我保外就醫。我出去以後,一定遵紀守法,好好治病,爭取…”鍾天水打斷他:“其實,你沒病,你看,這都一個半小時了,你沒一滴,這説明,你沒病。你那點屎,你其實完全憋得住。”孫鵬一下子愣住了,剛要説什麼,鍾天水又把他打斷:“今天我們來的目的,其實是對你進行一場測驗,我們有四個人在場,包括一位醫生,我們已經把今天測驗的真實情況記錄在案。有了這個測驗,有了這份記錄,你以後拉得再兇,得再多,也沒用了。沒有任何—個醫生,沒有任何一個領導,還敢同意你保外就醫。有了這份測試記錄,誰同意了誰就是徇私枉法!我們四個人誰都可以告他,一告一個準,誰也逃不過法律和紀律的制裁!孫鵬,你自己想想,有哪個幹警願意用自身的生存為代價幫你這個忙?所以,這條路已經讓你自己走死了,你不要再有任何幻想。”孫鵬張口結舌,看着他對面端坐的每一個人——鍾天水、龐建東、醫生,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嚴肅不苟的表情。他終於咧着嘴巴,面孔歪歪地哭起來了,在鍾天水做出這番結論並做出最後規勸的時候,在鍾天水隨後宣佈“據你的行為,我們已經報監獄領導決定,從即起,對你蓄意偽病的行為實施閉十五天的處罰”的時候,孫鵬除了排出絕望的淚水外,沒有再排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