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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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來了!先是調她的那隻寶貝鸚鵡,後來又替貓洗澡、捉跳蚤,到這會才梳頭。”
“我們就看她梳頭去!”胡元規顯然是極的客,不用什麼人帶頭,便引着胡宗憲穿堂屋到後軒,上樓梯,已有個小丫頭聞聲在候着。
“胡二爺帶着客人來了!”小丫頭打起門簾,向內通報。
“怎麼還有客人?”聽得這極清脆的一聲時,胡宗憲已走到房門口,恰好與回頭相望的王翠翹打個照面。室內光線不好,他只看到一隻黑亮的眼睛,兩條雪白的膀子。
“啊呀!”王翠翹見是生客,趕緊躲避,披着一頭長髮,一面往裏奔、一面説道:“這個樣子怎麼見客?胡二爺,請你陪貴客寬坐,我馬上就來。”
“不要緊,不要緊!”胡元規説“是自己人,你不必太客氣。”胡宗憲沒有在意“自己人”這三個字,姓胡的同族,自然是自己人。而王翠翹卻別有意會,而且也猜到了胡宗憲的身分,不願怠慢貴客,仍舊着意修飾了一番,方始重新現身。這時已是華燭滿堂、光暈轉,照映着盛妝的王翠翹,將胡宗憲看得呆了!這樣高貴的儀態氣度,實在不能令人信她是青樓中人。
“翠翹,”胡元規為她引見:“這位是三老爺!”王翠翹也不問“貴姓”含笑叫一聲:“三老爺!”然後斂手在,盈盈下拜。
胡宗憲拱拱手還個禮,等她起身,仔細看了一下,向胡元規翹一翹手指説道:“真正是十分人才。走南到北,可以稱得上美人的,沒有見過幾個,這翠翹姑娘是首屈一指。”
“三老爺誇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三老爺這樣誇獎你、捧你,你怎麼報答三老爺?”
“自然是好好唱幾首‘吳歈’,孝敬三老爺。”
“好!”胡元規覺得很有面子,特意轉臉對胡宗憲説:“她的歌喉,不輕一;琵琶尤其好,得名師真傳,真正不同凡響。”
“胡二爺又替我吹噓了。”王翠翹説:“三老爺,你別聽他的!胡二爺會賣當貨,奇銅爛鐵也説成金子一樣。”胡宗憲與被調侃的胡元規都笑了。王翠翹卻告個罪,翩然出室。這時,胡宗憲才有機會細細打量這間樓廳,名畫法帖、古玩舊瓷,樣樣緻,略略估計一下,光是這些陳設,就非上萬銀子不辦。
“這王翠翹,”胡宗憲問道“到底是什麼路數?”
“三爹莫非沒有聽説過她?”
“在杭州聽説過,是個名。不過,”胡宗憲指指點點地説“如何能有這樣的場面?”
“自然是有個大户在養她。”
“嗯,嗯!”胡宗憲矍然而起“這大户不光是有錢,還很不俗,而且於賞鑑。”
“三爹好的眼力!”胡元規深深看了他一眼“請過來,有樣東西請三爹過目。”説着,胡元規走到紫檀多寶架前,一探手取下一個黑福建漆木盒,上有四個金字:“明窗塵影”原來是一盒墨。
揭開盒蓋來看,墨的形狀無一雷同,葫蘆、方勝、一封書、元寶、金錢等等,共計10枚,都用紅綾嵌裹,製作得非常講究。
“好墨!”胡宗憲愛不忍釋地“自從離鄉背井,還沒有見過這樣好的墨。不知出於那位名手?”
“三爹,你看背面就知道了。”背後有一行小金字:“小華手製。”胡宗憲很高興地説:“久聞我們徽州有個墨工叫羅小華,制墨之,可以追南唐李廷珪。真個名不虛傳。”
“三爹法眼無虛,不過有一點錯了,羅小華不是墨工。”胡元規説“三爹在外面做官,20年沒有回過家鄉,難怪不知道羅小華的底細,此人是個奇人。”他從胡宗憲手裏將墨接了過來“這面坐,我跟三爹細談羅小華。”羅小華名龍文,是在徽州崛起不久的富翁。徽州多巨賈,或者開典當,或者做鹽生意,是怎樣發的財,來路十分清楚;唯獨羅龍文緣何致富是個。有人説他掘着了藏銀;有人説他結海盜,黑吃黑侵了一筆寄存的贓銀;還有人説他曾經高人傳授,會點鐵成金的法術。比較可信的説法是,羅龍文少小離家,投身在一家豪富人家做書僮,主人是收藏古玩字畫的大名家,因而羅龍文亦於鑑別,並學到了一手造假字畫、假古董的本事,起家即由於此。
此人多才多藝,最為人稱道的,就是他制的墨,與黃金同價,一兩金子一兩墨。還有一樣絕技,就極少人知道了,他能入水個把時辰不面,在水中如何呼,就跟他如何發的財一樣,皆是個極大的。
“這些都還在其次。”胡元規説到這裏,臉變為很嚴肅了“此人足智多謀,善出奇計,三爹,你可願意結識此人?”
“哪有不願之理!”胡宗憲看一看四壁字畫“想來此君就是養王翠翹的大户。何不此刻就請來一見?”
“此刻不在,稍停數天,我為三爹引見。不過,”胡元規的神態越發鄭重其事“此人心術不正,三爹只可用他的才具,他出的計策能行不能行,千萬要自己作主!”
“怎麼?”胡宗憲想了一下問道:“莫非他還會勸我謀反不成?”
“這就不敢説了,反正三爹心裏有數就是。”
“好!”胡宗憲深深點頭“我懂你的意思,用其長,舍其短。”酒到三分,賓主都深投機,因而拋卻矜持,略形跡;胡宗憲雖未到放形骸的地步,但已像客那樣,對王翠翹調笑親熱,不大有顧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