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隆吐山战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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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大师。”摄政王呼唤着。
泥塑的旦巴泽林铜刀护法突然说话了:“不要喊我,喊得我都走不动了,我就要到达隆吐山。”一切智·虚空王喀加布就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摄政王迪牧愣望着铜刀护法神像,赶紧喊来白热管家说:“上茶。”白热管家诧异道:“给谁上茶?”摄政王拍了拍铜刀护法前的供桌说:“就上在这里,一碗最好的酥油茶。”7炮击出现在中午,十字兵用上了所有火炮,猛烈迅疾得超过了此前任何一次轰炸。炮弹覆盖了一切,战争似乎这才显示出野蛮的本。
西甲喇嘛大呼小叫地指挥大家往后山跑,许多人还是没来得及跑到程之外,炸死炸伤的随处可见。炮击一停,西甲就带头跑回自己的阵地,陀陀喇嘛们紧跟在后面。三个代本团进入阵地的速度慢一些,尤其是森巴军,总是来腿不来,好像他们永远改不了走路和跳舞分不开的习惯。
西甲喇嘛又气又急,从右边跑向左边,催促着:“快啊,快啊,再不快阵地就是洋魔的了。”看到森巴军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挥拳跺脚地喊道“奴马代本,你的兵是不是兵?”奴马代本自己也着急起来,跑过去狠踢那些慢腾腾的部下:“你们没长耳朵是不是?西甲喇嘛发火了。”他的话表明西甲喇嘛一发火,连代本大人都得紧张。无意中便成了对西甲权威的认可和拥戴。似乎炮弹一响,大家自然而然把西甲喇嘛当作了战场最高指挥官一个将军,真的有权力对参与隆吐山战役的任何一个代本团发号施令。
西藏人紧赶慢赶出现在弹坑密布的阵地上。但是洋魔并没有冲上来。隆吐山下一片安静。好像英国人把打炮和冲锋分开了。
下午,又有了一次炮击,依然猛烈得就像从云雾里瀑泻着火药。炮一响,西藏人就往后山跑,炮一停,又赶紧跑回来严阵以待。洋魔还是没有往上冲。西甲喇嘛寻思:难道洋魔相信仅靠炮击就能吓跑西藏人?
没有步兵冲锋的炮击又在傍晚出现了一次。炮击一完,十字兵就吃饭睡觉了。能看到山下的炊烟,看到他们躺在地上的身影。显然他们是躺给西藏人看的,但西藏人不觉得有诈。躺在天地上睡觉,在西藏,连贵族都会这样。
果果代本有点奇怪,来到西甲喇嘛跟前说:“原来打炮就纯粹打炮,跟冲上来占领隆吐山没关系啊?”西甲说:“先前几次可是都有关系的。我们不能吃了一次糖糌粑,就说糌粑是不加盐巴的。”果果说:“恐怕是他们害怕了吧?如今的隆吐山上,有了真正的西藏军人。”说着自傲地一笑。
西甲说:“就算洋魔害怕了,我们也不能把眼睛全闭上。今天晚上各个代本团把人分开了轮着睡,不能没有醒着的人。”西甲喇嘛的意思是,每个代本团都必须派出哨兵,密切监视山下的敌人。但似乎三个代本团派出去的哨兵没监视多久就都睡着了,前半夜的人本没叫醒后半夜的。陀陀喇嘛的阵地上虽然有西甲亲自带人放哨,但浓浓的夜遮蔽了视野,他们看不清五十步以外的情形,偌大的隆吐山到处都是黑暗的死角。这些死角就在西藏人鼾声如雷的时候,分外险地活跃起来。
清晨,夜的黢黑还没有稀薄,炮火惊炸了大地的光芒,有声有的火团带着死神的叫嚣,疯狂地舞蹈。来势汹汹的炮弹飞进阵地前沿西藏人的梦乡后,就再也没有消失。没醒来就死去的人太多了。也有炮击前就醒来的,但醒来是为了早课,不管僧侣和俗众,不管出家和在家,早早醒来就是为了定时持诵,诵经唱赞心中的佛。他们身心俱清,全神贯注,早已忘了这里是战场,随时都会死亡。
炮弹打断了佛徒们悠扬的经声。就像昨天一样,所有活着的人都朝后山跑去。不一样的是炮声没有突然停止,而是渐渐稀落着,你觉得停了,又会轰地出现一声炸响。躲向后山的西藏人耐心躲着,据昨天三次炮轰的经验,洋魔是只轰炸不冲锋的,急慌慌返回阵地干什么?
一颗炮弹飞过来,落在了西甲喇嘛前面。西甲是要去阵地上看看的,所有西藏人中,只有他腹狐疑。他滚倒在弹坑里,头脸上好几处都被炸飞的石头划烂了。他爬出弹坑,猫往前跑了几步,立刻明白炮击彻底结束了。他看到了十字兵的影子。
行动最快的是由英国人组成的十字兵锐部队,已经占领陀陀喇嘛的阵地。可以想见,他们是昨晚就爬到半山,藏在土石树木后面的。又用稀稀落落不肯结束的炮弹延缓了西藏人返回阵地的时间,然后毫无阻拦地快速登上了他们仰望已久的山顶。西甲喇嘛剜了心似的惨吼一声,转身就跑:“来了,洋魔来了。”英国人没有朝他开,觉得这个喇嘛一定是吓破胆了,对一个吓破胆的喇嘛,嘲笑比打死更来劲。他们哈哈大笑,把子弹向他脚后的地面,噗噗噗地吓唬着他,哪里知道你就是吓破神胆,也吓不破西藏陀陀喇嘛的胆。这喇嘛不是逃跑,是喊人去了。
因饥饿而更加亢猛的陀陀喇嘛一听到喊声就冲了过来。他们用煤炱膏泥涂抹的鬼脸上,现在又有了烽火硝烟的熏染。在他们发誓要吃洋魔的、喝上帝的血时,就已经不把自己当人而当獠牙之神了。他们有的是长矛、利斧、大刀,有的是弓箭、石头、,嚎叫而来,每个人都发誓要至少杀死三个洋魔然后自己去死。
“啊嗨,啊嗨,杀!杀!杀!”嘴是力奇大的口,出来的不是语言是火焰,都能看到红的仇恨的颜。冲杀的速度是超人的,风一般呼了一吹就到了英国人眼前。
英国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可怕的陀陀喇嘛,这里不是对西藏人来说最重要的中间位置,这里是隆吐山的右翼末梢,怎么可能安排充当主力的陀陀喇嘛守卫?但西藏本身就意味着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剩下的只有惊诧: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锐部队会从这里进攻?西藏人太狡猾了。
容鹤中尉喊着:“开,开。”举着手一口气完了弹夹里的子弹。他发现装弹已经来不及,懊恼地说“上帝啊,快告诉我,他们是人还是鬼?”所有冲上来的英国人都出了来复里的所有子弹。
子弹能打死人,却打不死奔扑而来的陀陀喇嘛。陀陀喇嘛不是人,是鬼或者是神。没有一个陀陀倒下。明明子弹钻进了体,却像针灸一般没事。没有滴血的长矛必须滴血,没有火烫的利斧必须火烫,没有卷刃的大刀必须卷刃。还有弓箭,都来不及了,拿着箭簇往敌人身上戳。石头是砸的,是打的,它们都长了眼睛,尽往要害处去。英国人纷纷倒下,没有倒下的败退而去。山坡上,追撵的陀陀喇嘛和逃跑的英国人都在连滚带爬。被攻破的隆吐山右翼末梢的阵地,转眼又回到了西藏人脚下。
西甲喇嘛喊道:“回来,回来。”追下山的陀陀们赶紧回来,然后便是静静伫立。突然沉寂了,隆吐山右翼的山顶上,陀陀喇嘛的伫立让天地敛声。
西甲喇嘛唱起了经,仿佛空山梵呗,在无边的宇宙、广阔的寂寞里幽幽而来:“唵,这一生闪电一样结束,好比柳树枝子划过了空气。一个没有生死的明天,无疑很快就要到来。唵,你们还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你们就是西藏的大护法神了。唵,你们这些狂杀洋魔的陀陀,听从了释迦牟尼定下的规矩:想死的时候就死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这样唱起来。这也不是什么经,是他的即兴创作,但他自己和所有陀陀喇嘛都当成了《解经》。
就在他的唱经声里,陀陀喇嘛一个接一个倒下了。他们早就身中弹,因为要实现杀死至少三个洋魔然后自己去死的誓言,所以直到现在才一一死去。一死就是一大片。一大片扭曲畏怖的表情,在仰面朝天的脸上灿烂着。没有血,这些陀陀喇嘛死的时候没有血。血随同灵魂飞到天上去了。天上的红亮,超过了晚霞和朝暾。
西甲喇嘛依然唱诵着,奇怪地想:我怎么不倒下去死掉呢?他没有中弹,跑在最前面却没有中弹。佛祖啊,你怎么这样不关照我?
8败退而去的十字兵不依不饶地卷土重来。
戈蓝上校迅速调整了兵力:派一支雇佣军冲击隆吐山右翼末梢,拖住陀陀喇嘛让他们无法向别处增援。再派数量不多的两支英军冲击奴马代本守卫的左翼和朗瑟代本守卫的右翼,以牵制为主,冲上去更好。然后亲自指挥一支由英国人组成的锐部队,扑向了果果代本守卫的中间地带隆吐山口。
仰攻开始了,富有经验的英国人散得很开,弯端,随时准备卧倒击。八个士兵,掌握着四机,窜来窜去地在前进中寻找着依托物。突然趴下,嘎嘎嘎嘎一阵扫,山顶上探头探脑的西藏人顿时缩回了脑袋。
西藏人还是不能开,等待朝廷的旨命就跟等待十字兵自动退却一样让人绝望。
果果代本着急得抓耳挠腮,突然说:“西甲喇嘛说得对,不能开不等于不杀洋魔。”他指挥部下搬来石头朝山下滚去。一时间石翻动,地震了似的。
英国人撤退了,一会儿又上来,又被一阵滚石到了山脚。
但西藏人的阵地上能够搬动的石头毕竟有限,很快就没有滚石了。靠了军人的本能,所有藏兵都端起装了药的火绳,瞄准着爬上来的洋魔。
英国人已经意识到西藏人的是做样子的,拿了的军人比不拿的喇嘛还要懦弱。他们进攻的速度加快了,眨眼到了跟前。果果代本命令第一道防线的士兵后撤,让第二道防线的士兵继续瞄准。英国人更加不回避了,大模大样地靠近着。果果又命令第二道防线后撤,让第三道防线瞄准。眼看又到第三道防线不得不后撤的时候了,果果代本急得窜,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作为一个西藏军人,他差不多已经算是缴械投降了。你拿着,却让敌人从你眼皮底下走进西藏,不是投降是什么?他悲叫一声:“佛祖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开?”突然西甲喇嘛的声音破空而来:“因为你不是西藏的军人,西藏的军人到了这种时候是不会不开的。佛祖说,摄政王说,我说,开了!”西甲喇嘛已经看出英国人想避开不怕死的陀陀喇嘛,从至死不开的西藏军人阵地上突破。他一路跑来,传达自己的命令:“开,开,我已经请示过摄政王了,可以开。”可是这件事太重大了,不能光是口头传达,朝廷的旨命是要有文书的。刚才在隆吐山右翼阵地上朗瑟代本就问:“那么前线总管俄尔噶伦是怎么说的?他可是要我们用脑袋保证,等不来朝廷旨命决不要开。”到了中间地带的隆吐山口,眼看英国人已经抢占而来,果果代本也在问:“朝廷的旨命呢?”西甲喇嘛悲愤地喊起来:“旨命,旨命,你们就知道旨命。难道我的话就不是旨命?”他跳起来,朝山后跑去,心说你们先死吧,我现在就去拉萨把旨命拿来。没跑几步,便一头撞翻了一个人。
那人跳起来问:“你是谁?撞我干什么?”
“我是西甲喇嘛。”他说着,绕开那人又要跑。
那人一把撕住他:“我找的就是西甲喇嘛,给你朝廷旨命。”仿佛“西甲喇嘛”这个名字具有神奇的魔力,一晃眼,旨命居然飞来眼底。
西甲喇嘛说:“快念给我听。”听罢,西甲冲到果果代本跟前,哗了了抖着由摄政王盖章按印的朝廷旨命,喊着:“开,我命令果果代本团,全体一致,向洋魔开。”这次真的开了。所有果果代本的部下,西藏的正规军,都打出了战争以来的第一。
西甲喇嘛撞翻的这个人就是魏冰豪。魏冰豪终于到了。他和递送旨命的快马使者先到丕,见过了前线总管俄尔噶伦。俄尔看了旨命,欣喜若狂:“朝廷和我们一致了,这就好,这就好。洋魔是什么野兽变的,敢于对抗大清朝?”一边使人款待魏冰豪和快马使者,一边派人向隆吐山守备部队展示朝廷旨命。
魏冰豪咕噜了一碗酥油茶,请求道:“大人,让我去展示吧。我要亲眼看看洋魔是黑还是白。”他换了一匹马,让俄尔总管的人带着,直奔隆吐山。
旨命就这样来到了战场,完全是摄政王迪牧活佛的口气:驻藏大臣已经明示朝廷旨命,我们不杀生,但带瘟疫的老鼠除外,洋魔就是老鼠。全体军民,一体同心,遇魔就杀,多杀必赏,掉头血,在所不惜。还有上帝,快速捉拿。加巴索!
除了魏冰豪,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这份神圣的朝廷旨命、驻藏大臣文硕明示的抗英宣言,其实是个虚拟。
隆吐山最高指挥官西甲喇嘛狂奔而去,他要让左翼的奴马代本、右翼的朗瑟代本都知道:自己举在手里哗了了抖着的,就是大家等待已久的朝廷旨命。朝廷旨命由他传达,这是命运对他的抬举。他高兴着,也光荣和骄傲着,让所有人都觉得,朝廷的旨命,是直接送给西甲喇嘛的。
奴马代本羡慕地说:“对我们来说,现在的西藏,摄政王下来是俄尔总管,俄尔总管下来就是西甲喇嘛。”隆吐山绵延的山脉上,到处响起了火绳的击声。西藏人以为只要放胆开就能胜利,瞄准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恨的舒畅。那么多战友认识不认识的西藏人都死了,恨怒是无边无际的。而在西藏,能复仇的神都会得到供奉,能复仇的人都会受到尊敬。火绳尽管不能打连发,但毕竟人多,一拨了,再换一拨。再说很多官兵是拖带着女人的,累赘这时变成了优势,她们可以帮助战士装弹药,火绳,敲打火镰和火石。五分钟打一的速度,变成了三分钟打一。
进攻隆吐山左翼和右翼的十字兵快速撤退着。这时候才意识到一直不开的西藏人并不是永远不开。至于为什么突然开,他们并不知道。只见一个喇嘛跑来又跑去,然后就有了火绳的疯狂抵抗。
而在中间地带的隆吐山口,戈蓝上校亲自指挥的十字兵锐部队却没有撤退。他们用四机住对方火力,猛冲西藏人的防线。戈蓝上校是身先士卒的,一手举着来复,一手举着手,第一个撕开了防线的豁口。豁口两边,躺着两溜西藏人的尸体。戈蓝上校踩踏而过,靴子上沾了滴答的血迹。他踢着鞋,把沉重的血水甩掉,跪在地上,命令士兵朝两边击,想把豁口撕大一点,最好一百米以内看不到西藏人的影子。
但是很不幸,西藏人反而越来越多了。西甲喇嘛带着一部分亡命陀陀从右侧喊杀过来增援果果代本。果果代本的人不再奔逃,停下来反击。
戈蓝上校愣住了,望着蜂拥而至的陀陀喇嘛,本能的恐怖一瞬间扼制了他。他不哆嗦起来,下意识地做出了撤退的选择。也是身先士卒,他朝山下跑去。英国人跟着他,先是踩踏着西藏人的尸体,后是踩踏着自己人的尸体,山倾水泻似的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