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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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是接到母亲挂来的电话,我也会离开褐海——这里没有我要寻找的人或者物。我的童童,她死了,不可能像诗里写的化成了一只蝴蝶或者孔雀。我把所有能勾起我回忆的信件、照片以及一些记载着情的小玩意儿锁在了一个箱子里,遗留在了褐海。这大概是凭吊或者纪念的方式吧。我偷偷地乘公车又去了一次汉中路13号,把它抛弃了在那里。我知道它可以引出很多种可能,但一种我也不想去猜测。那太艰难了。小时候,老师说我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可以记住很多难以记忆的东西,而且对过去的事情的复述也能分毫不差。为此,我曾在长大的许多年来沾沾自喜。可现在,我不想了,我再也不想了。我想遗忘。
对于一个不幸的人来说,记忆是一件太过痛苦的事。遗忘却是很好的解。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看见张卓群正站在校门口等我。他去宿舍找我,却扑了个空,折身回来,正好见到我站在马路对面,神情寂然地烟。在我们中间,是一条仄的马路,两旁高大的树木衍生出盛大的绿遮住了光线,暗暗的。他见针地从车中穿越。我站在那儿,麻木地看。
他说:“你要走了?”我点点头。
他说:“为什么呢?仅仅因为你挨校长批了吗?”我说:“不是。我又不是她的员工。批不批我有什么重要?是我家里有了一点事…”他说:“骗人!肯定是想你女朋友了。”我竟然没有动容,只是面无表情不动声地对站在我面前这个纯良的少年说:“真的是家里出了一点事。我爸爸病重,也许快要死了。”——我发现这是一个有力的借口。奔丧可以使我与这个原本毫不相干现在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彻底地一刀两断。在谎言的背后,我看见一个悲伤茫然的自己。张卓群向我要了一支烟。两个人蹲在地上拉拉杂杂的讲话。他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事。父母。苏以及那个叫榛的女孩。
“苏?”
“我爸爸在外面养的女人。”
“哦。”
“怎么了?”
“我还以为是澹川的苏。我认识的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也许就是呢。”如果是的话,我又开始浮想联翩…
我觉自己是一个气泡,在一杯透明的尾酒里,上升上升上升,旋转旋转旋转,就是这样,当我破碎的一刻,我看清了生活的本质。不过是一场庞大细的偶然。
“我去见过榛榛了。”
“你对她说了吗?”
“说什么?”
“说你喜她。”
“没有。”
“傻瓜。你见她不就是为了说喜她嘛!”
“谁说的?”
“那你做这些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觉得她和我似乎有着很紧密的联系吧。我只是想找她说话,像自己的小姐姐一样。就是这样。况且,她喜的是潘景家,而不是我。可潘景家却不喜她,总是伤害她欺负她。”
“喜和上两码事。我想。”
“我想去办一件事。”
“什么呢?”
“我决定…算了,这是一秘密。以后再告诉你吧。你什么时候离开褐海?”我狠狠地了一口烟,将烟股扔掉:“今天晚上九点的火车。明天早上我就可以到家了…我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他说:“这么急啊?”我说:“走吧,帮我提东西去。”记得很小的时候,我问父亲说:“褐海是很大很大的海洋吗?”父亲说:“褐海不是海洋。是一座城市。城市里有许多杂草,高及人。所以说,褐海是海洋的话,就是杂草的海洋。”我对父亲的比喻充了恐惧。丝毫没有对草的海洋这样一个意象产生任何惬意之,却神差鬼使地觉察褐海是一个不祥之地,魔鬼藏身之所——魔鬼就藏匿在其中,随时准备着冲出来陷害行走在褐海里的人。
现在,我终于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张卓群被我挡在了火车站候车室门外,我说:“你回去吧。”他笑着说:“我会想你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答应我,做个快乐的孩子。”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异常冷漠,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温度。她简单向我陈述着父亲目前的身体状况:胃癌晚期。
我在电话里问:“那怎么办呢?”母亲想都没想就抛过来两个字:“等死!”随后挂断了电话。
父亲的病入膏肓是他一生之中最为狼狈不堪的时光。他年轻的时候风倜傥,面容像女人一样姣好,又是戏剧团的名角,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招惹了很多女人的喜。中年的时候,又在长影接了几部片子,也算是名利双收。可是一过了五十岁,他的人生走势却逐渐下滑,父亲在事业和情上都陷入了泥潭。母亲高高在上,活一个母夜叉形象。在家里,完全是一个母系氏族社会,高高在上的母亲对父亲指手画脚,神气万分。而父亲曾经的那些情人,顷刻之间销声匿迹音信全无。
他就这样,自己把自己给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