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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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深处，百花凋零，风卷起“无为阁”前阶枯萎红叶，扫起烟尘漫漫，而后旋至远方。

刻有百鸟朝凤雕花细的书阁扇门“咿呀——”地由内而外被轻缓打开，一名长相俊秀、面容清丽的少年睁着圆亮大眼探了探屋外。

“无为阁”外，守候枫林下的几名太监女听见声响，一致收颚低首，伏跪行礼。

“时辰早过，夫子却没来，真是奇怪，是你们记错，今其实不授课对吧？”柔细如天籁的嗓音出自“他”的喉，听得人通体舒畅。

他，天之骄子，身着象征最尊贵地位的天子服，年纪稍幼仅有十三，是文武百官夜急盼、望成大器的小皇帝。

“回皇上的话，国子监司业应该已经快入皇城。”执事太监毕恭毕敬地回答。

国子监司业为国子监理头最德高望重的夫子，因其学识渊博被诸位大臣举荐为帝师，十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教导小皇帝未曾懈怠；然而像今这种迟迟未到的情况非常罕见，甚至可以说从未有过。

“朕等了半个时辰，不想再等了。”那张如出水芙蓉的面貌上，柳眉轻轻拧起，戴了整天的卷云冠揪得发疼，他伸出细长而哲白的玉指搔了搔头，然后关起木门。

“无为阁”内帘幔重重，小皇帝掀起白纱，绕过御案，由后方特意辟出的小径回到寝“养生殿”

“臣，严阙，叩见陛下。”随着洪钟般沉稳的声音，木门倏地往左右两方开启。

帘幔内的小皇帝被突如其来的声响一吓，整个人跳了起来。他转过身正想斥责是哪个家伙这么大胆直闯皇帝御书房时，却见到一个陌生而健硕的身影。

严阙远在帘幔之外，相貌朦胧，但小皇帝受到一道严峻冷厉的目光，无畏地透过严阙炯炯黑亮的眸子，穿眼前薄纱朝他直而来。

“你说…你说你叫严阙…”小皇帝言语支吾着。以前，教书的夫子也曾无意间提起严阙这号人物，夫子说严阙才高八斗，对富国强兵之策，有其独特辟的见解。而且为人自律内钦，是他们下最出的弟子。

“国子监司业急病卧榻无法起身，特命臣接此重任，前来督促皇上习礼知法。”年仅二十一的严阙初次单会天朝帝王，不仅面无惧，神态间反而有股冷峻威仪骤生。

“夫…夫子病了…那你叫他好好休息，等他康复之后再来教朕读书行了。”小皇帝就算看不清此人，也给这身光是站着不动就吓坏人的气势惊得退后几步。

“韶光易逝，皇上理当把握年少珍贵时分，不应荒废学业。”从容无畏的语调在严阙冷然的声音间呈现。师者，有师之本分，他今既是代天子师之责，便不会因为帘幔后的少年为当朝帝王，而容许其有所松懈。

小皇帝挣扎一阵后，见严阙不打算让步放他离去，终于跨出阑珊步履，爬上他案桌前的椅子上。

严阙执起书本念道:“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天河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小皇帝轻轻摇晃脑袋，小小的朱微启，跟着哦出声。

“皇上可懂得其中涵义？”隔着帘幔，严阙看不见小皇帝的神情，帘幔虽有些碍事，但却无法移开。

小皇帝出世后身子极虚，太后遍寻良医无效，于是请巫士卜卦，怎知这一卦竟然算出小皇帝体弱源自命格有损，若与生人多做接近，本身之气便浊损耗，将会病况不断。太后从此下令任何人都不许接近小皇帝的身，也不许瞻望龙颜。所以无论殿堂之上、议事阁内，处处皆有帘幔围绕，以保护小皇帝周全。

严阙在帘幔之外，凝视着小皇帝纤弱的身影。他从未如此接近小皇帝，今相见，只觉得眼前少年柔弱非常，要这少年担起家国大事，似乎太过勉强。

“唔…朕懂…”小皇帝望着严阙始终没笑过的脸，有些心不在焉。

风旋过庭阶，枯叶沙沙作响。

天渐晚，娥进来点燃油灯。

“君者，民如子，负匡社稷之责，使百姓安乐之务。”严阙的声音依然稳重。

“做到这样，就是一个好皇帝了吗？”小皇帝拉回飘远的神智，再将注意力放回书卷之上。

“这些只是首要的，然而还有次要。”严阙接着说了次要的部分。

“哇…”小皇帝出欣羡而仰慕的神情巴望住严阙。

“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像严卿般，懂得这么多呢？”

“绝非一蹴可几。”天黑蒙蒙地暗下来，严阙于是说:“皇上请先休息一下吧！”

“皇上慢用。”娥端了盆水还有些致糕点，低着头恭敬地入到帘幔内。

小皇帝将手伸入清水中，瞥见自己红扑扑的粉脸庞。

水中照映出一张柳眉杏眸、娇俏可人、落落大方的美丽面容。这张脸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无论怎么看，都是张女儿家才会有的细致脸蛋。突然，小皇帝想起八岁那年母后告知”件颠覆他人生的大事后，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这是“你”的命，既然生在皇家，就该有天下人的命从此都会系在“你”身上的觉悟。”小皇帝心想，若帘幔掀开，他这张隐藏不住真实别的脸，肯定会让众人发觉他并非男儿身。天下人从此也会知道，他父皇仅有的一个遗腹子，其实只是为了保住江山，由公主窜改而成的皇子。

但是他不行。母后盼着他继承正统带领国家，他不能让母后伤心。摇了摇头，小皇帝洗净的纤手抓起一把甜糕，胡进嘴里。

休息过后严阙又折磨了他一阵子，至夜沈时分方才离去。

秋里的风自严阙临去时，打开的门中灌入“无为阁”内，屋里帘幔轻扬，翻覆成了一道道白海。小皇帝的目光在严阙退出那刻，捕捉住白纱掀去带走朦胧后的片刻明晰光景。

严阙穿着一袭绛纱外衣，白簪系发，一品四双绶绕身。剑眉星眸，面如朗月，样貌超凡，虽在仕途却有武官凛然风采。

而后，小皇帝失神了。

弘观十三年的秋，这一天“无为阁”外枫红落得地，一把温暖而无情的火，燃烧山野，将京师函染得红。

因急病而不晓得会不会因此回归极乐的夫子之故，他认识了严阙，之后间间断断长达月余“无为阁”里，只有他与严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