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书网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说 阅读记录

第三部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我钟情于丽莎是符合古老的诗歌情调的,正象我钟情于任何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这个社会阶层的人物一样。

这个社会阶层的神,我想是漫主义化了的,但它永远在我眼前消失了,这反倒让我觉得更好一些。

我看见,我们的生活开始穷困了,但唯其如此我才更加珍贵它,我甚至有点古怪地为这种穷困而高外…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发现了同普希金的亲近。据雅泽科夫的描绘,普希金的家也决不是一幕富有的景象:墙上随便装饰着一些穿的壁纸,地板没修理,只有两扇窗户和一扇在窗子中间的玻璃门扉,屋角的圣像前摆着一张沙发,还有两把椅子…

但是,当丽莎住在巴图林诺的时候,我们的穷困生活已被炎热的六月所掩饰。那时花园已绿荫如盖,充了凋谢的茉莉花的清香,散发着盛开的玫瑰的芬芳,池塘可以游泳。我们这边的池塘沿岸,覆盖着花园的树荫,浸沉在茂密的、凉的青草里,池塘象画中一样,被高大的柳丛遮蔽着。柳丛的叶莹莹,柔枝烁烁…对我说来。丽莎已永远同这些可以游泳的初夏,同六月的风景,同茉莉、玫瑰、午餐上的草莓、沿岸的杨柳、太晒缓了的湖水以及绿苔的气息融成一体了。柳树的长叶非常芳香,但味道却是苦涩的…

这年夏天,我没有到过乌瓦罗夫家,因为格列波奇卡是在农业学校度过这个夏天的——他由于在中学成绩不佳转到农业学校来了。乌瓦罗夫一家也没有到我们这里来,我们的关系十分紧张,是为蒜皮的小事争吵而引起的,这在乡间很常见。但是,乌瓦罗娃终究还是来请求父亲允许她们在我们这边的池塘里游泳,所以她差不多每天都同比比科娃一家到我们这里来,这样我就经常无意中同她们在池塘边相遇。我对她们特别讲礼,弯鞠躬。而比比科娃太太,虽说一向都有点傲慢,走起路来神气十足,但穿着一件肥大的长袍,肩上披着一条大浴巾,向我还礼就已相当亲切,而且还带着讪笑,这大概是想起我当时在城里从图书馆跑出来的狼狈情形。丽莎向我还礼先是羞羞答答,后来就愈来愈友好和亲切了。她的皮肤已晒得有点黑,那双大眼睛炯炯发光。她穿着一件蓝领白水手上衣,一条相当短的蓝裙,头上不戴任何遮帽,微微卷曲的黑发辫扎着一个白的大花结。她没有游泳,只坐在池塘边,看她的母亲和乌瓦罗娃在特别浓密的柳丛下洗澡。但她有时去便鞋,在青草上走来走去,享受青草的温柔与清凉。这样我就好几次看见了她的赤脚。在碧绿的草地上,她那白的小脚显得格外优雅,美不可言…

又是一些月夜。于是我打算晚上通夜不睡,只待太出来后再躺下睡觉,晚上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灯光下读诗和写诗,然后漫步花园,从池塘栏坝这边眺望乌瓦罗娃,家的庄园…

白天,在这栏坝上,常有一些农家妇女和姑娘。她们俯身在一块放在水边的、平坦的大圆石上,把子高高过膝盖,出红润的、壮的但毕竟还显出女温柔的膝盖,十分好看。她们一边用捣衣杵捶着漉漉的灰衣服,一边活泼而朗地高声谈笑。她们有时伸直,用干袖子揩去额角上的汗珠。当我路过她们身边时,她们竟放肆地跟我开玩笑,话里有话地说:“少爷,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接着又弯下身来,更用力地捶着,噼噼啪啪地敲打着,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为什么嘻嘻哈哈笑起来。我赶快走开,因为我已不能再看她们弯下的身和的膝盖了…

我们另一个邻居——阿尔菲罗夫老头的庄园离我们只隔一条街。他的儿子被放了。近来,有几位彼得堡的小姐到他这里来作客。她们都是他的远亲,其中有一位年纪小小的名叫阿霞,姿楚楚动人。她身材高大,动作机灵,格活泼,意志坚毅,举止落落大方。她喜玩槌球,照相,骑马。我不知不觉成为这个庄园的常客了。我同阿霞开始建立了一定程度的友谊,她用这种友谊给我沐浴,象给一个小孩洗澡一样,同时,她十分高兴同这样的一个孩子朋友。她常常给我照相,我们有时一连几个钟头玩槌球,但往往因为我不会玩而停下来,使她大失所望,用非常可的口音斥责我说:“唉,你这个笨蛋,天呀,你多么笨呵!”我们最喜的还是黄昏骑马在大路上闲。我在马上听到她的快乐的呼喊,看到她脸上的红晕和散的头发,到只有我们两人单独在田间,看到她象弦琴一样的身躯和在马蹬上勒紧的左腿,它在飘摇不定的裙据下不时出来,这我已经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了但这只是白天和黄昏,夜间我就献身于诗歌了。

一天,田间的天已暗,温暖的暮渐渐变浓。我同阿霞漫步回家,路过一个村庄,这村子散发着夏天黄昏的气息。我送阿霞回家后,便回到我家庄园的大院;我把汗淋淋的卡巴尔金卡的缰绳扔给马夫,就跑进屋里去吃晚饭,桌前兄嫂们都对我大开玩笑。晚饭后,我同他们一起到池塘后边的牧场,或者又到那条大路上去散步,观看那朦的红的月亮,它正在黑黝黝的田野后冉冉上升,田间正吹来一股柔和的暖风。散步后,我终于单独一个人了。周围的一切——房屋、庄园、树木、月明媚的田野都已寂然无声。我坐在自己房间的敞开的窗户旁,读书和写作。微微有点凉意的夜风,不时从到处都有亮光的花园里吹进来,摇晃着烛火。夜间的螟蛾成群地围着烛光飞舞,一被烛火烧灼,它们就僻啪作响,发出一股好闻的怪味,掉落下来,渐渐洒整个桌子。一阵难熬的睡意袭击着我,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我千方百计地克服它,制止它…到半夜,瞌睡也就跟往常一样消散了。我站起身来,走到花园。在这六月天里,月亮按照夏天的习惯,运行得比较低,它藏在屋角后,在草坪上投下宽大的影,从这暗处可以特别清楚地看到那七星,它静悄悄地在东方闪烁。远在花园、村庄、夏季的田野的后面,有时隐约可闻地从那边传来鹌鹑打斗的声音,这使人格外沉醉。房子附近,那棵百年椴树正在开花,清香怡人。金的月亮出温暖的光辉。后来东边出鱼肚白,看来快到黎明。象通常拂晓前一样,这时从池塘那边又只吹来一股暖风。我着这平和的气,悄悄地在花园里漫步,走到池塘的堤岸…乌瓦罗夫家的庄园大院,与乡村的牧场连在一起,而屋后的花园,又与田间相连。我从堤岸上看着那栋房子,完全可以想象到谁在哪里睡眠。我知道,睡在格列波奇卡房间里的是丽莎,这房间的窗户也直对着幽暗、茂密的花园…我想象着,在这个房间里,丽莎正在树叶的簌簌声中睡眠,窗外的雨水轻轻地淌着,从田里吹来的暖风不时地走进窗户,抚摸她那还是幼儿的梦境,看来,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梦境更纯洁,更美好的了。我怀着这种情望着那边,但究竟怎样才能表达我这种情呢!?

七这种奇怪的生活方式差不多延续了整个夏天,却出乎意料地和急速地改变了。一天早晨,我忽然知道,比比科娃一家已不在巴图林诺——她们昨天走了。我好不容易度过了一天,临近黄昏去找阿霞,可我又听到了什么呢?

“我们明天要到克里米亚去。”她老远见到我就说,声调充快乐,仿佛要使我格外高兴似的。

此后,整个世界变得空虚和无聊了,以至我不时骑马到田间去问。田里已开始割麦,我在田垅和麦茬之间一连坐上好几个钟头,漫无目的地凝望着割麦人。我呆坐着,四围干燥、炎热,只听得镰刀簌簌作响,颇有节奏。在炎热得变成暗蓝的晴空下,完全干透了的、如黄沙的麦子象高墙一样耸立着,的麦穗俯首低垂。农民们解开带,一个跟一个,整齐地、慢慢往前走,摇摇晃晃地向这片麦海进发。他们抡起在光下闪亮的镰刀,沙沙沙,麦子一排。排放在左边,身后留下黄刺人的麦茬,出几条宽阔的空地。他们把整片田地慢慢刈光,一直刈到远方,使它变成崭新的模样…

“少爷,干吗白白地坐在这里呢?”一个割麦人意味深长和友好地对我说。他是一个高大的农民,皮肤黝黑,长得很漂亮。

“您把我另一把镰刀拿来,跟我们一起割麦吧…”于是我站起身来,别无多话,走到他的大车跟前。此后就开始割麦了…

始初我到十分痛苦。由于过分匆忙和笨拙,我疲力竭,以至每天晚上回家,只能勉强地拖着两条腿走路,杆象断了一样,直不起来,两肩疼痛难忍,手上的血泡灼痛,面孔晒得发烫,头发被汗水粘连,口中一股艾蒿的苦味。但后来我习惯了这自愿的劳役,甚至很高兴地想:“明天再去收割!”收割之后要装车运走。这工作更加艰难,更加辛苦:把叉子进一大捆有弹的麦杆里,用膝盖撑起滑溜溜的叉子把丰,猛力一举,得肚子发痛,然后把这捆沙沙响的重物抛到大车上,尖尖的穗粒撒一身。大车越难越高,放的位置越来越小,四边都出麦捆的穗粒…后来又用绳把大车上堆积如山的麦捆从各方面捆好。麦捆虽然很重,但仍然两边摇晃,刺人肌肤,并散发出黑麦的暖和的气息,芳香扑鼻。接着用绳子全力把麦捆拉紧,牢牢地拴在大车边缘的木杆上…随后又跟着这摇摇晃晃的庞然大物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慢慢地走,与铺了灼热的尘土的轮毂并行,不时瞧着在大车下显得十分微小的役马,心中不时同它一起使出劲儿,经常担心这辆吱嘎作响的大车在可怕的重下再也承受不了,会在什么转弯的地方,由于转得太急卡住了轮子,以至全部装载轰隆一声歪倒下来…这一切都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在烈下头上不戴帽子,前汗如雨,身滚烫,黑麦的灰尘扎得全身难受,两腿累得哆嗦,口苦艾的味道!

九月里我还坐在打谷场上。平淡无奇的和贫乏可怜的子开始了。粒机从早到晚在干燥棚里轰鸣着,撒出麦秆,吐出秕粒。一些农家妇女和姑娘,把粘尘土的头巾拉到眼睛上,拿着耙子在粒机旁热情地在工作。另一些妇女则在昏暗的角落里有节奏地拍打着风车,她们握住风车上的把手,摇动里面肩簸谷物的风扇叶子,并且不时唱着千篇一律的歌,歌声哀怨动听,凄恻绵。我老是听着她们唱歌,有时站在她们身旁帮她们摇动风车,有时帮她们把已簸出来完全干净的麦粒适当地耙到一起,然后高高兴兴地把麦子装进已准备好的敞开的口袋里。我同这些农家妇女和姑娘们愈来愈亲近和相好了。有一个长腿的红发姑娘,唱歌比大家都大胆,尽管她的格相当活泼和豪放,但内心却很悲伤。她曾对我完全明白地暗示过,譬如说,她是绝对不怕再次结婚的。如果在我的生活中不发生新的事件,那就不知道这将会引起什么结果。当时我意料不到自己的文章已发表在一家最大的彼得堡的月刊上,我的名字同当时最有名的作家并列在一起,并且还收到邮汇通知单,足有五十卢布。这都使我异常动,我对自己说,不,这个干燥棚对我已经够啦,该要再去读书和写作,要开始工作了。于是我立刻给卡巴尔金卡备上马鞍——到城里去取汇款…虽然天已晚,但我还是去备马,套好马后就沿着村庄、大路开始奔跑…当时田间一片空朦,冷落,使人悲愁,令人不乐,可是,我那少年孤寂的心灵却多么振作,朝气蓬接生活并对生活充信心!

八四野沉,寒风萧瑟。但我快乐地尽情呼这深秋的凉气,用我年轻灼热的脸去受这凛冽的寒意。我一再驱赶卡巴尔金卡,我总喜飞快疾驰,喜鞭策我的坐骑,并且总是无情地对待它。这时我的马跑得特别快。我是否思虑过和明确地幻想过什么呢?其实,一个人在生活中发生一件重大的或颇有意义的事件,而这件事又要求立即作出决断的时候,他是很少去思虑的,只乐于听从内心的暗中支配。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那越的心灵一路上都不停地在思考。思考什么呢?我还不知道,只不过又希望生活有所变化,渴望自由和奔向什么地方罢了…

我记得,到了斯坦诺夫站时我稍许停了片刻。当时黑夜已经降临,四郊更加沉,更加忧郁。看来,不只在这条荒僻的、早已被人遗忘的大路上,而且在周围几百里之内也渺无人影。幽僻,空旷、荒漠…哎呀,好呵,我想了一想,把缰绳放下。卡巴尔金卡停住了,两侧猛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呆然不动了。我带着冻僵了的两膝,从热烘烘的光滑的马鞍上爬下来,机警地环顾着四周。我想起往斯坦诺夫站的强盗的传说,心中甚至希望今晚就碰上一次可怕的遭遇,同某一个家伙进行惊心动魄的搏斗,我勒紧马肚带,束紧部带褶的外衣上的皮带。把挂在间的匕首放好,…寒风凛冽,象冷水一样灌进我的间,鞭打我的全身,在我的耳边呼呼地叫,在漆黑的田野、枯萎的杂草和麦茬地上象强盗一样惊慌地沙沙作响。卡巴尔金卡两侧挂着马蹬,上突起马鞍的两角,端端正正地站着,竖起两只耳朵,神态奇异,仿佛它也知道这个地方的不好的名声,也十分留神注视路上的某个地方。由于热汗它浑身变黑,肋部和腹股沟都已变瘦了,但我知道它的耐力,只要站下来深深地呼一下就够了,就可以重新上路,尽自己年迈的气力奔驰,它我,对我一片忠诚,始终不渝。我怀着特别的温情抱着它的细长的脖子,吻一吻它的搐的鼻嘴,然后我又爬上马鞍,更快地往前赶路…

后来黑夜临近了,这是一个昏暗的、黑黢黢的、真正的秋夜。象在梦里一样,我开始到这黑暗、这逆风和在脚下黑沉沉的地方喀哒喀哒响的马蹄声没有个完…随后,远方城市和城郊的灯火出现了,它们好象久久地停在一个地方,灯光特别明晰,特别清楚,这只有在秋夜才可以见到…灯光终于愈来愈近,愈来愈大了。在黑暗的大路两旁,出现了村庄的木板房顶,房顶下的窗户照出明亮的灯光,舒适人。从窗子里可以看到明亮的室内和在家中用膳的人们…在那明显嗅到城市人多复杂气味的地方,周围都闪烁着无数灯光,窗户通明。这时卡巴尔金卡的铁蹄已在马路上、大街上快乐而动地敲响着…城里比较安静,比较暖和。这里还是黄昏,而不是那漆黑的、在野外早已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走到纳扎罗夫的客栈大院,下了马就径直去吃晚饭…

那一个晚上我思绪万千!未必能说,由于我已在一个有名的杂志上发表文章,已跻身于著名作家之列,我就真的如此动,到三生有幸了。我记得,当时我差不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只不过有些兴奋,虽然兴奋得也够厉害,但我却能完全控制着自己的情,使自己整个身心都保持镇静,能够接受和领略一切事情。那天晚上使我非常快乐的是这个秋天傍晚的城市和我快步走到纳扎罗夫客栈大门的情景。我一走到大门,就握住吊在门里的一个生锈的铁环,猛力向院里拉响铃铛。接着我听见门后石板路上有一个跛脚的看门人走路的声音,他出来给我打开大门。到处是牲口粪的院子使人有一种舒适之。在黑暗的屋檐下,在一个天的敞棚里,停放着许多大车,马儿在吃草,发出嚼食的沙沙声。在前屋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方,有一个土里土气的旧厕所,放出一阵恶臭。我提起冻麻了的双脚,踏上木板台阶,顺着腐烂的阶梯走进穿堂。在这里,我摸进屋大门的把手摸了很久。突然,门打开了,里面是一个明亮的、温暖的厨房,坐了人,屋是一股热腾腾油腻腻的腌牛气味——一些农民正在吃晚饭。厨房后边,有半厢屋子是干净的。摆着一张大圆桌,一盏吊灯照得通明。在桌子跟前,为首的是一个肥胖的老板娘,她脸麻子,上长得细长;老板是个老头儿,愁眉苦脸,目光森严,一副庸俗的小市民模样;他骨骼大,一头棕褐的直发,长着一只苏兹达尔人的尖鼻子,象是一个旧教徒。此外,还有许多风吹晒、皮肤黝黑和糙的人在一起吃饭,他们都穿着斜领衬衣,外加一件背心…除了老板之外,大家都喝伏特加酒,都从一只公用的大汤碗里用匙羹吃汤,汤上面浮着一层油,而且还有月桂叶…哎呀,我到这多么惬意呵!唉,这荒野的、令人忧郁的黑夜,这晚间友的城市生活,这些正在吃喝的农夫和市民,就是说,这整个古老的落后罗斯,她的野、复杂、力量和善于持家的风气,以及我对神话般的彼得堡、莫斯科和一些著名作家的朦胧幻想,兼且我此刻也想喝酒,也想狼虎咽地吃这城里松软的白馒头和菜汤,这一切都使人到多么惬意呀!

的确,我酒足饭了,以至后来大家散了席,各自在院子、厨房、正房里随便找个位置躺下来,熄了灯火,睡得打鼾,一任臭虫和蟑螂支配的时候,我还久久地坐在台阶上,光着脑袋,任十月夜间的空气清洁自己有点昏晕的头脑,在黑夜的寂静中,我有时倾听远方某处伴舞的槌击声,这声音沿着冷落的街道传来,有时倾听在屋檐下平静地嚼食的马的咯吱声,这声音偶尔被一阵争斗和凶狠的尖叫声打断。我一边听,一边以自己愉快和有点醉意的心灵考虑着什么…

这一个晚上,我第一次想到迟早总要离开巴图林诺。

九只有老板们单独睡在自己的卧室里,由于神龛上有许多金银圣像,这个卧室就象个小礼拜堂。神龛耸立在前面的屋角,上边还吊着一盏深红的神灯。所以就象一座竖着的黑糊糊的陵墓一样。我们大家,即我和其他五个真正的旅客,就睡在昨天吃晚饭的那个房间。三个人睡在地板上,垫着鞑靼式的毡,其余三个,很可惜,其中包括我,则睡在象石板一样硬梆梆的长沙发上,这些沙发上安有一块笔直的木板靠背。我一划着火柴,那些身子虽小,但十分恶毒的臭虫就在枕头底下四处爬。自然,它们咬了我一夜。在这暖和的、臭气熏天的黑暗中,周围一片鼾声,因此黑夜就显得长夜不旦。而永无休止的槌击声有时拚命敲响,十分放肆,简直就象在你窗下啪啦一声爆裂一样。老板卧室的门扉半开着,那红的神灯直照我的眼睛,黑黢黢的十字形的灯架,显出暗谈的反光,影影憧憧,象是神话中一只蜘蛛在大蛛网中一样…但我一听见主人醒来,就不管怎样也起来了。睡在地板上的人开始打呵欠;起身穿上靴子。那厨娘在他们脚边跑过去,在毡上拖着一只煮开了的茶炊,用力一拖,茶炊撞到桌子上,出一股浓厚的煤气,由于茶炊出浓厚的蒸气,窗户和镜子立刻都变白了。

一个钟头之后我已到了邮局,终于收到了我的第一笔稿费和那本比世界上其它东西都更为美好的书。这本书很厚,装帧美观,封面蛋黄。其中印着我的诗,这些诗初看起来仿佛不是我写的,读起来十分人,好似出自一个真的诗人之手。拿了稿酬之后,我就遵照父亲的嘱咐,去见一个名叫伊万·安德烈耶维奇·巴拉文的粮食收购商,以便把我们打出来的粮食样品拿给他看,并且打听一下价钱,如果可能,就订立预售合同。我从邮局径直去见他,一路上,来往的农夫和市民,都以奇异的眼光看一看这个穿着皮靴的青年,他头戴蓝便帽,身穿间打褶的上衣,脚步愈走愈慢,甚至有时停下来,一头沉埋在他眼前打开的那本书上的某一个地方。

巴拉文对我开始很冷淡,这种无缘无故的不友好态度,在我们俄国商人当中可以说是司空见惯的。他堆积粮食的仓库的几个大门直对着马路。一个伙计把我领进这仓库的内部,走到一扇里面挂着红布的玻璃门,他胆怯地敲了一敲。

“进来!”门内有人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我走进去,一个说不上多大年纪的人从大写字台后稍微抬起身来接见我。他穿着一套西服,眉清目秀,面庞油光水滑,有点发黄,淡白的头发往后直梳,十分整洁,两撇小胡子黄橙橙的,一双浅绿的眼睛炯炯发亮,目光捷。

“什么事?”他迅速而又冷淡地问。

我道了姓名,说明来意,赶忙从上衣口袋里笨拙地掏出两小袋麦样,放到他桌子上的跟前。

“请坐,”他随口一说,坐到桌旁,不抬头看我就把这两小袋麦子打开。解开后,他掏出一把麦种,放到手掌上,用指头了一,又闻了一闻,然后再用同样的方法检查了另一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