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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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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就是他的王牌——我不会伤害这个能实现换身的凡人。尤其是我还想继续这个试验。

还想当人!我苦笑了,笑声既古怪又陌生。我紧闭双眼,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讨厌黏在前背后的汗水,讨厌腹部和头部的疼痛,厌恶手脚的肿和沉重。等我再次睁开眼,我所见到的还是这片模糊的边角和苍白的彩…还要换吗?噢,算了吧!控制一下自己吧,莱斯特。你把自己的牙齿都咬疼了!你都咬着自己的舌头了!你把嘴都咬出血来了!而这血尝起来像是水和盐的混合,不过是水和盐搀在一起!看在上帝的份上,适可而止吧。悬崖勒马!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我站起来,开始仔细地寻找电话。

整座房子没有一部电话。好极了。我真傻,没有为整个这次冒险作好周密的安排。我太恋那些巨大的神层面,本没为自己做好实际的物质准备。我应该在威拉德饭店预订一个套房,并在那儿的保险柜里放一笔钱。我也应该安排一辆汽车。那辆汽车。他说的那辆汽车?

我来到门厅的衣柜,取出那件大衣,见它上面有个地方开了线(所以他才没把它卖掉吧)。我把它穿上,见衣袋里没有手套也无可奈何,从后门走出去,没忘记仔细把餐厅的门关好。我问莫约是想跟着我还是想待在家。它当然想和我一块走。

小路上的秋雪约有一英尺深。我只好走出我的道儿。等走到街上时,我发现雪更深。自然见不到那辆红的保时捷轿车。不仅在前门台阶的左侧没有,连整个这个街区都见不到它的踪影。确定这点之后,我来到街拐角,转一个弯后又回来。我的双脚冻僵了,双手也一样,脸皮也冻得发疼。好吧,我只好步行出发了。至少得等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为止。风把我身上的雪花吹走,这是个福音,但我还是不知道去哪里好。至于莫约,它显得特别喜这样的天气,在前面稳稳地踩出一条雪路,雪花不断从它那长绒的灰“外衣”上滚落,留下地评晶莹剔透的小雪片在上面闪闪发亮。我想,我应该和这条狗换身体。但转念一想,莫约穿着我的血鬼身体成什么样子?笑不笑话?我又是一阵大笑发作,笑着笑着,笑得在原地打转儿,然后嘎然而止,因为我真的要冻死了。不过这一切真是太有趣了。我毕竟又成为人类,我死后一直梦想的唯一心愿终于实现了,我从人的骨髓里恨透死亡后的不朽!我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饥饿。接着又是一阵折腾,我只能称之为“饥饿痉挛”保罗餐厅,我得找到保罗餐厅,但我怎么才能买到食物?我没有钱,但我需要吃饭,是不是?没有食物我活不了。不吃饭我就会越来越虚弱。

当我来到通向威斯康辛林荫大道的街角,我见到小山下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这条街道已经扫除了积雪,而且通繁忙。路灯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当然这一切还是那么气人地朦胧。我加快脚步,不料它们现在已经冻僵了。你知道这并不矛盾,尤其是在雪里走的时候。最后我终于见到一家咖啡馆明亮的橱窗。叫“马提尼”好了,忘了“保罗”吧“马提尼”也行。一辆车在门前停下来,一对漂亮的年轻情侣钻出车后门,匆匆朝门口走去,钻进咖啡馆。我慢慢地踱向门口,见里面有一位俏丽的小姐站在高高的木制柜台,正为这对恋人拿来两份菜单,然后把他们领进里面的暗处。我扫视了一眼那些腊烛和格子花纹的桌布。然后才突然意识到,鼻子里那股难闻的味道是烧焦酪味。

作为血鬼我不会喜这种气味,一点也不会喜,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令我到恶心。作为血鬼,这气味毕竟和我毫无关系。可现在它却与我的饥饿联系起来,这气味似乎在牵动我喉咙里的肌。事实上,它好像突然窜入我的肠胃,迫使我到恶心,而已不仅仅是股难闻的气味。奇怪。不过得注意这些小事。这才是活着。

那位漂亮的小姐已经回来,正在低头看摊在木头柜台上的报纸,并拾起她的钢笔作记号。我看着她苍白的侧面。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头发!皮肤很苍白。真希望能看得更清楚。我努力去闻她的气味,但闻不到。我只能闻到酪烧糊的气味。

我打开大门,不顾面扑来的那股臭味,穿过人群。在那小姐面前站住。咖啡馆里的温暖气息连同那些怪味道顿时包围住我。她十分年轻,五官小巧玲珑,削瘦,细长的黑眼睛。她的嘴很大,致地涂口红,脖颈长而优美。她的体型是二十世纪的——黑的连衣裙里面全是骨头。

“小姐,”我故意加重我的法语腔调,说“我很饿,外面又这么冷。我能在这做点事挣口饭吃么?我可以擦地板、洗盘子,干什么都行。”她茫然地瞪了我一会儿,然后退了一步,把波形的头发往后一甩,眼皮往上一翻,又盯住我,冷冷地说:“出去。”她的嗓音听起来又细又平。其实当然不是这样,只不过我这凡人的耳朵听起来是这样罢了。凡血鬼能听出的共振我现在都听不出了。

“能给我一片面包吃吗?”我问她。

“只要一片。”食物的味道虽然很差,但还是惑着我。我已经记不得食物是什么味道,也不记得它们的质地和营养都是什么,但眼下我的人占了上风;我急需食物。

“我要叫警察了,”她说,声音有些颤抖“你要还不走我就叫。”我尝试审视她的心理活动。一无所获。我又斜视四周幽黑的环境,想审视其他人的心态。还是一无所获。穿着这副人体使我丧失这种能力。这不可能!我又审视她。什么也没有,她的心思一点也看不出来。看不出她是什么类型的人,什么本能、直觉、第六…一概看不出。

“那好,”我说着冲她尽可能温和地微笑,也不管这笑容看上去怎样,效果如何。

“你一点也没有良心,我希望你下地狱烧死。上帝有眼,我不值得你再这样对待我。”我转身就要走,但她碰碰我的袖子。

“你要知道,”她由于生气和窘迫而声音略微颤抖“你不能跑到这儿来指望别人给你吃的。”她苍白的双颊泛起红晕。我闻不到她的血味,但我能嗅到一股麝香似的香水味,半是人味、半是商业气味。我猛然看见两颗小小的头从她连衣裙上突出来。真奇异。我再次尝试读她的心思。我告诫自己我一定能行,因为这是我天生的本领。可是还是徒劳。

“我说过我要做事赚吃的,”我边申辩边克制自己不去瞄她的脯。

“你让我干什么都行。瞧,我向你道歉。我不想让你在地狱里烧死。那么说太可怕了。我目前不过是倒了点楣,发生一些不走运的事。瞧,那是我的狗。我拿什么来喂它呢?”

“是那条狗呀!”她透过橱窗玻璃,看到了郑重地坐在雪地里的莫约。

“你在开玩笑吧?”她说。她的声音真尖。毫无特点。我听到的那么多声音都具有同一种音质:尖细的金属般的音质。

“这是我的狗,”我有点愤怒地说。

“我很它。”她哈哈大笑。

“那条狗每天半夜都来这儿的厨房后门检吃的!”

“哦,是吗?!太好了。我们俩总算有一个有吃的。小姐,听到这我真高兴。也许我也应该去厨房后门。也许这狗会给我剩下点吃的。”她冷冷地假笑两声。她打量我,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脸和我的装束。我在她眼里到底像什么?我不知道。我这件黑大衣并不便宜,但也没风格。我这头褐头发上落了雪。

她自己也有一种瘦长、或说苗条的。细长的鼻子,纤细的眼睛。优美的骨骼。

“那好,”她说“在柜台那边坐下吧。我让他们给你拿点吃的来。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我无所谓。谢谢你的好意。”

“没关系,坐下吧。”她打开门朝莫约喊道:“到后边找吃的去。”她边说边打了一个手势。

莫约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很有耐心地像一座绒绒的小山。我走出咖啡馆,着凛冽的寒风叫它到厨房的后门。我指了一下侧面的一条小路,它看我好半天,才爬起来慢腾腾地朝小路走去,消失了。我回到里面,再次庆幸自己离了寒冷,虽然我的鞋里全是融化的雪水。我朝咖啡馆深处的暗影走去,在一个我没看见的木头凳子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接着我自己坐在这凳子上。在那木头柜台上已经腾出了一块地方,上面铺了一块蓝的布垫,摆好了一副沉甸甸的钢制刀叉。酪的气味令我窒息,还有烧洋葱,咖哩和油的气味。全让我作呕。

我坐在这张凳子上特别不舒服。它坚硬的图暹勒进我的腿。我再次为自己在黑暗中视物不清到烦恼。这家餐馆好像很深,还有好几个屋子排成一长排,但我硬是看不到头。我能听到吓人的噪音,比如大锅碰在金属上的砰砰声,让我的耳朵有点受不了;也许是我讨厌这种声音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