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寒锋初露受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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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枭鸣,随着震翅而起,拍击竹叶的声音,安洁起身,疑讶道:“是人?是枭?”她一生不在背后谈论别人的是非,现在被势所,要论道掌门人身上,心中的良知与智慧也是不断的争斗,风吹草动,使她也有杯弓蛇影的觉。
俊卿劝道:“安姊,不怕,我们两人在一起,便不论他是不是鸟都不怕。”安洁对俊卿可以说是从小看大的,这些劝之言,从来只有她告诉他的,现在听俊卿反过来劝她,遂道:“听你这样说来,又觉得你就盟主之后,的确长成了不少。”俊卿想岔开她的忧思,笑道:“小弟如有寸进,都有安姊训诲之功。”安洁也明白他的心意,笑道:“你身上不适,何必又来劝我,还是赶快睡吧。”她说完将小手从俊卿额上轻轻向下抚去,俊卿身上心上原有冷意,经安洁这一抚,只觉一股暖,潺潺入心中,他神困乏“嗯”了两声,表示不要睡的意思,然而还是合目睡去。
安洁被俊卿一语惊心,又受枭鸣之惊,山风竹叶起伏不停的声音,便如同她心内起伏不停的思绪。
她看俊卿睡了,定下心来去想,想从那纷的思绪中,理出一条路来。
俊卿那一句:“白石道长对大家死了他师父,是不是很恨?”始终在她心上盘桓不去,若有一个普通敌人,在隐处暗暗含恨自己,不知何时前来报复,已经极为可怕,此人若是自己的掌门人,那令人恐怖的程度,真不知如何了?
安洁坐在前,越想越惧,尖尖的指甲,掐在手心,掐得手心沁出的冷汗。
她口中方才说:“绝不去想”心中却已大大动了疑念,所以方才枭鸣竹动,竟没有丝毫潜出屋外去查探之意,那是怕实证此事的真像,更加令她难以自处之故。
须知慈心仙吴安洁,天慈和温柔,看人待友,都从别人的好处着眼,积习已久,对那恶凶险,自然心存畏惧,不愿接触。
她自小随医仙渡世,置身在江湖恩怨之外,可以使许多恶的事物,因受她天慈和的召,化为祥瑞,然而却不能说这恶恨毒之事是不存在的。
这世上最令人心上觉得负荷沉重之事,也莫过于天慈和惯于替别人解决困难之人,却要眼看着自己亲近之人身功凶险无人解救。
安洁如此想来,只觉心灵上沉重不堪,不由得悠悠一叹。
忽然引来“卟哧”一笑,只听俊卿道:“安姊,你已经为小弟的病,愁十余年,从今以后再有闲愁,请宽怀,都有小弟代你设法应付。”安洁叹道:“我真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俊卿静静的道:“我教安姊一个法子,干脆别去想它就行了。”安洁缓缓摇头道:“这些事连我师父,都不能说,世上更有何人可能商量。”俊卿道:“还有我呢,为何把我忘了。”他语气之中,认为安洁将他算在师父之外,堪是不平,安洁握了他的手道:“你别气,我年纪稍长,又身为女子,在闺中便有千般如意,总时生万种闲愁,你自小天真顽皮,憨稚之态,令人见了,愁闷全消,如说我为你忧虑,还不如说是我籍你之助,将往闺中的闲愁都消了来得好。”俊卿安洁之赞,得意万分的笑道:“安姊你与柳姐姐是多么不同,我在安姊面前顽皮,安姊还夸我奖我,我在柳姐姐面前顽皮…”他说时伸了伸舌头,意在不言之中,安洁笑道:“我听柳姐姐说了,她只平剑而拍,吓了你一下。”她见俊卿听了微有忸怩之意,续道:“你童心不改,那很好,我私心实是庆幸的很,然而这江湖上如此险恶,必须用尽心机来应付之事,我与你虽无异一人,如将此事于你商量,岂非是故意和你为难么?”俊卿听他安洁娓娓言来,却是劝他,不可见气之意,安洁对他如此体贴,俊卿五衷铭,低声道:“安姊,安姊,你放心,小弟就盟主之位,这些小事就让我去办好啦,安姊再叹气,我又要从梦中笑醒。”安洁依了习惯,仍然用手从俊卿额上向下轻抚,叮咛道:“你若要做,便做一个好梦。”她这样自是要俊卿尽快安息休养之意,俊卿也道:“安姊伴我,小弟做的梦都好梦,便是方才也是‘卟哧’一声笑醒。”他说完果然渐渐酣然进入梦乡,一梦朦,隐约记得中有两次在半醒半睡中服药,然而到底服了什么,他却记不清楚。
红窗时,他仍然好睡,忽然一人轻轻推他的身子,他闭着眼睛呢喃道:“安姊,别吵,我还没睡够呢。”忽想不对,安洁喂药,都只以丸药顺津而下,尽量不惊动自己,怎会现在来轻轻推动,睁眼一看,只见美儿盈盈站在前,一惊推被而起。
美儿急急伸手拦住,脸微红,道:“白大哥,你别起来,我只说几句话就走。”俊卿被她手势所阻,依言缓缓趟下,美儿沉低声道:“我听小师叔告诉师父,讲你中了梅子豪的‘一丈青’,受毒可重吗?”俊卿缓缓摇头,道:“‘一丈青’只在外面青衫上,医仙狄老师发觉得早,我一点毒也未沾,你只是来问我这一件事情吗?”美儿看他一眼不语,半晌道:“你自然应该知道不是为这一件事情。”稍停续道:“你生的病好了吗?”俊卿缓缓点头,心内微有一丝疑惑仔细打量美儿时,见她玉容略有一分清减,轻轻问道:“美儿妹妹,我的小病不要紧,我可以问你有什么心事么?”美儿使着气道:“我有什么心事,用不着你管。”俊卿想了一会,道:“我六岁的时候,有天在街上顽皮,差点被突然而来的奔马撞死,被安姊纵身一把抱在怀内,将我救出,我当时年幼无知,不知急冲而过的奔马有什么可怕,只觉在安姊怀内,又温馨,又依恋,从那一天起便私心羡望,唯愿安姊能终身伴着我就好了,后来安姊心软,就许嫁于我。”他见美儿不语,又道:“我玄功未成之时,身具六脉相,时时有朝生暮死的觉,所以任放纵一点,因此成了习惯,脾气至今难改,美儿妹妹,冒犯于你,我不是有心的。”美儿气道:“谁和你说这个。”她说时渐渐放平和声音,郑重道:“我是来告诉你,我不跟你这顽童一般见识,和你生气。”她说完回身便走,出门时用劲一摔门帘,门帘得高高的,半晌才掉下来,俊卿被她这样气虎虎的一走,倒将心中的郁闷,忘得干干净净,睡意不知何处去了,振衣而起,盥沐而出。
他住了养病的别院,有千竿修篁,四季常绿,所以就叫青竹园,这集贤山庄占地极广,青竹园坐落在后,他由里向外走,穿过一进进的院落,大家见了他都称他做白大侠,俊卿现在心境很好,也点首作揖,大哥兄弟的瞎叫。
俊卿穿出庄门又觉无处可去,安洁、若馨等终南女弟子的会晤之处,自己不便去,男弟子处,小一辈的太恭敬了,长一辈的又谈不投机,他心中想不定,便背着手踱起方步来。
忽听旁边的终南弟子惊噫道:“咦,山下怎么这么多带刀带剑的人?”俊卿凝神向下看去,果见沿着峻陡的山路,成一条线直向集贤山庄而来,他的目力远胜其余之人,只见人中颇多伤患,医仙住在集贤山庄,求医之人络绎不绝,那也不足为奇,可是在同一时间之内,有如此之多的伤病之人,却令他心中不解。
终南弟除了人内通报之外,已有了数人了下去,上山的人走得甚快,顷刻已走近庄前,俊卿也走上前去,不想第一人竟是愁眉苦脸的飞霜子。
俊卿看了他的苦脸问道:“飞霜真人,出了什么事了?”飞霜子深深稽首惨凄凄的道:“大侠荣任盟主之位,领袖天下,小道飞霜无论如何不敢当此称呼。”俊卿听了笑而不言,飞霜续道:“这都是昨天掌门之会时,各派在路上受伤的弟子。”这时大队人群已经络续经过他们身侧走向庄内,受伤的除昏不醒之人,都恭敬恭敬称呼一声“白大侠”方才过去,那没有受伤只是伴送同伴的,更是礼数丝毫不缺,通名报姓,以参见本门掌门尊长之礼拜见。
他们如此恭敬,令俊卿又是高兴,又是难堪,他既是盟主,这些人受伤,便可以说是他筹划御敌失策之故,他们出恶言詈语还好一点,这样子无言忍痛而过,俊卿却觉得比打他还难过。
武当派的人走过之后,接着昆仑派的,为首之人见飞霜子站在俊卿身旁,行礼之后也站了下来,立在飞霜子的身边,似有听候差遣的意思。
俊卿沉思半晌,问道:“负伤之外,还有其他的损失么?”飞霜子道:“武当弟子,北上一路都是贫道接应的,除去飞云大师兄回山去邀请的门中长老,因路途遥远,迟迟未来之外,结盟之是赴会最后一天的限期,贫道遂和沿途负责连络的一批武当门下结伴兼程赶来,途中遇上太行山的星牛凶。”俊卿听了他讲了半天,始终没有谈到,是不是有因伤致死的同门,只得直言询问道:“除伤之外,可有当场不治的么?”飞霜子叹气,举起一双手来,俊卿看了便知武当弟子又死了五人之多,心中极为难过。叹道:“令师无尘真人可曾知悉?”飞霜的脸越来越苦,低声道:“这是奉掌门之命,前来拜请医仙狄老前辈救治伤者的,伤的不论,那死者的五条命,掌门尊人没有降罚于我,只将别发的玉簪拿去亲自刻了那五人的名号在上面还我。”他说着将玉簪取下给俊卿,俊卿见上面果然有五个人的名字,无尘的意思,不言而喻,使人明白之后,脊梁骨上直冒冷气。
一个人的头上顶了五条命的罪过,真是活一天,多一天罪孽。
飞霜子将玉簪取回好,低声道:“这是掌门师的恩典,肯容贫道在措置乖缪,抵罪领死之前,先设法替死去的师侄们报仇雪恨。”这武当派的倾派之仇是俊卿昨天就盟主之时,亲口答应无尘的诺言,现在又加上这一笔血仇,虽然是刻在飞霜子的玉簪之上,也等于刻在俊卿的心上一样。
站在武当飞霜子身旁的是昆仑派的矮昆仑祁昴武,俊卿沉半晌道:“祁大侠,昆仑派连这一回的伤亡在内,前后一起是多少?”俊卿现在是一盟之主,他的女婿或是儿媳将要立为下一代的昆仑派的掌门人,这祁昴武虽然辈份甚高,是掌门人的师弟,仍是恭恭敬敬的道:“伤的有十三人,死的四人,伤的除了七煞剑李豪师兄之外,其余都是师侄们。”俊卿蹙着眉,道:“伤亡不轻,不过高手未伤,拼斗的实力不致受损吧?”这矮昆仑祁昴武,人虽然矮,然而深眉虬髯,看来极其威猛,并无丝毫猬琐之像,答道:“昆仑至宝已由大侠慨允赐还,这一点点伤亡,算得了什么,盟主白大侠有命,敬请吩咐便是。”俊卿缓缓点头,又向站在祁昴武身旁的,华山派神尼优昙大师的首座弟子知非道:“知非大师,华山的伤亡如何?”知非大师合什道:“师父一生谨慎,从来与人少启争端,只有昨天赴会之时,由贫尼督率同门,师弟许霸、许雄于山下樵夫争执,不动手吃了大亏,还幸救援的快,终算保全了命,现在请医仙狄大侠救治,阿弥陀佛,唯愿天佑善人吧。”俊卿微微有点疑惑,问道:“樵夫可是绿林大豪改装的?”知非沉顷刻答道:“自掌门师尊接掌华山,华山派从来少于别人结怨,然而并不是畏事胆小,此仇此恨是要自己来清结,绝不假手外人,既是盟主赐问,贫尼也只得直陈,那樵夫是恶樵郑虎。”俊卿不由竦然一惊,这郑虎盘一把劈斧,在江南上纵横无敌,俊卿虽是家居,也听得甚,问道:“他怎么也到泰山来了?”知非道:“观峰订盟一会,天下注目,宵小窥伺倒也不足为奇,怪的只是绿林在大战之前,忽然派出如此之多的高手暗施偷袭,所伤的人又都是年青的弟子,对双方拼斗的实力并不影响,用意何在,实非贫尼所能妄测。”俊卿轻轻叹息道:“死伤方才出道的年青兄弟,容易得手,又无危险,然而命是一样的,仇恨一结,便难以和解,也是一样的。”众人亲眼送方才伤者入庄,再想到以前所受的伤亡,心中都极为愤恨。
俊卿叹息道:“有这许多血仇结下,各位同道遇上绿林人物,也不会客气吧。”崆峒铁指头陀的师弟癞头陀道:“那自然!我这一路来,踏平了三座绿林的山寨,临走还送他们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癞头陀,并不是出家人,只因为长年一头癞皮,他练武兵刃又是用行者,所以大家都叫他癞头陀,久而久之他的真姓名连他自己也不再提起。
俊卿听了皱眉,却不能说他不对,江湖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派中既然有人受了损伤,做这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俊卿相到在水月庵第一次看见杀人,心中暗怪无尘的狠辣,若于这癫头陀一比,又觉得无尘手下是极有分寸的了。
此时伤者早已全部走进庄云去,站在身边的一共七人,站在癞头陀身旁的还有三人,那是五台派瘦弥陀,山派的庆如龙和形意门的余道南。
俊卿也依次问了伤亡,约略估计加上终南的伤亡,人数已经有七、八十人之多,未在的峨眉、少林、青城和点苍还不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