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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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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先生,我们别再耍嘴皮子了。”她说。两个人都发生了些变化,谁也不敢挑起第一次见面时那种修辞学上的比赛,因为彼此都担心那样会伤害了对方。卡米列立刻把他忘了,而尽情地在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群里周旋,想能以法语直接与某人谈。将军走到瓦斯蒂安?德西修士身边,两个人聊了起来,这位忠厚长者,享有很高的声望,因为当温布尔特(28)于世纪初路经此地染上天花时,是他给治愈的。修士本人是唯一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的人。

“上帝安排某些人死于天花,让另一些人免于此难,男爵就属于后者之列。”他解释说。将军上次来这里时,曾提出过要见他,那时就听说他能以芦荟入药治疗300多种不同的疾病。

蒙蒂利亚吩咐准备好送行时的军事查阅,这时何?帕拉西奥斯从码头带着正式的口信回来了,说午饭以后,邮船将驶到将军住处前面的水面上,为免受六月里正午烈的炙烤,蒙蒂利亚命令在送将军由圣多明各要去邮船的小艇上支起遮荫的布篷。十一点时,开始往桌上上菜,当地厨房食谱上的稀珍名菜桌上应有尽有。这时,大厅里已宾客如云,有应邀而来的也有自己主动来的,大家都热得不过气来。卡米列未能清震撼大厅的一阵动出于何因,直到她耳边响起“apresvous,madameg(29)”的沙哑嗓音时,才醒悟了过来。将军帮她从每个菜盘里各取了一点,并告诉她相应的菜名、做法和渊源,接着他自己取了一份数量更多一点的菜,女厨师见状大为惊异,因为一个小时前他曾拒绝了特意为他准备的远比桌上这些要鲜美得多的菜肴。片刻之后,他从寻找座位的人群中走到了卡米列身边,把她引到了内台上。台下面开着硕大的赤道鲜花,将军直接了当地问道:“我们如能在金斯敦(30)见面,那将太令人高兴了。”他说。

“没有什么比这更如我的意了。”她答道,没有现出一丝惊诧的表情“那里的阿苏莱斯山使我着。”

“您独自一人?”

“不管和谁一道,我永远是孤单一人。”她应声道。说完,又调侃地加了一句“阁下。”将军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我将通过伊斯洛找您。”以上就是发生在他们两人中间的一切。他领着她穿过大厅把她又送回到原来的地方,告别时,他作了一个对舞时弯的姿势。盘子里取的菜,他一口未动,搁在了窗台上,他又回到了起先的座位上。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决定留下不走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作出这一决定的。当地政界人士之间的互相倾轧,把他折磨得烦恼不堪,当他突然向雷格考特伯爵转过身,还没有等后者反应过来时,有意让大家都听到他高声说的话:“您说得对,伯爵先生,在我身体状祝如此糟糕的情况下与这么多女士一起旅行,我这是干什么呢?”

“的确如此,将军,”伯爵微微叹了口气应道,接着又赶紧补上一句:“不过下星期‘香农号’就要到了,这是艘英国的三桅帆船,不仅有上好的客舱,而且配有出的医生。”

“这比一百个女人还要糟。”将军答道。

不管怎么说,他的解释只是一个遁词,因为有位军官曾准备把舱位给他,让他坐到牙买加。何?帕拉西奥斯是唯一以决然无误的见解道出其准确理由的人:“我老爷所想的事,只有我老爷知道。”不管怎么样,这次旅行都无法成行了,因为此外,邮船为接他上船在驶往圣多明各要的途中搁浅了,受损情况相当严重。

就这样,他又留下了,唯一的条件是又在蒙蒂利亚家里继续住下去。将军认为,就房子本身而言,城里没有比它更漂亮的,但由于临近海边,对他的关节炎来说,气太重了,特别是冬季,每当他醒来时,单都是漉漉的。他的身体要求于他的是一种少一些城里贵族气味的空气。蒙蒂利亚把将军的要求理解为将要长期留下来的表示,所以立即设法让他意。

波帕山的山坡上,原先有个游乐休息的村落,但是1815年卡塔赫纳人为了不使卷土重来的保皇部队有安营扎寨灼方便,一把火烧光了这地方的房屋。但这种牺牲没有顶一点用,因为西班牙人经过106天的围困后,终于攻占了布工事的城区,在围城期间,城里的人甚至连鞋底都被用来充饥,饿死的人有6000之多。15年后,那片被战火烧烤得滚烫的平原,此时仍被下午两点钟无情的烈炙烤着。在为数不多的、经过修整的房子里,有一所是一个名叫朱达克?金勒的英国商人的,这几天他外出旅游去了。当将军从图尔瓦科来到这里时,这屋子保护得很好的棕榈叶屋顶和快的墙壁引起了他的注意,还有,一片果树林几乎遮住了人们窥探的视线。蒙蒂利亚将军思忖:对于这样等级的房客,房子未免太小了点,但他又想到,将军既在公爵夫人的上留过宿,也裹着斗篷在猪圈里度过夜,于是便把它租下了,租期没有说定。卧室里的和洗脸用的盆、罐,正屋里的六张皮凳子,还有金勒先生用来制造自饮的烈酒的煮酒器,都一一加付了租金.蒙蒂利亚将军从政府办公处搬来了一张天鹅绒安乐椅,还让用苇子、泥巴给卫队的士兵盖了一座棚屋。当室外烈炎炎时,屋里却清新、凉,而且什么时候都比巴尔德奥约斯侯爵的住所干燥。此外,它有四个通风极好的卧室,成群的鬣蜥在那里安闲地爬来爬去,耳边响着透了的刺果香荔枝不时掉到地上的破裂声,清晨的失眠也不那么枯燥难耐。午后,特别是暴雨滂沱的下午,可以看到穷人们抬着被淹死的亲属去修道院守灵的行列。

自从搬到波帕山以后,将军只去过城里两三次,而且是专门为让一位路经卡塔赫纳的意大利画家安东尼奥?梅乌西给他画像。他到身体如此虚弱,以致只好坐在侯爵寓所的内台上,闻着野花的清香,听着喧闹的鸟鸣,让画家作画。尽管这样,也不能坚持纹丝不动地呆一个小时。画的像他很喜.虽然很明显,画家对他注入了过分的怜悯。

在9月谋害事件发生前不久,哥伦比亚画家何?马丽亚?埃斯皮诺萨曾在圣菲的总统府为他画过一祯画像。但他觉得那幅画与他自己的形像相差太远了,以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向他当时的秘书桑塔纳将军吐了心中的不快。

“您知道这幅画像谁吗?”他说“象梅萨(31)的那个老奥拉亚。”曼努埃拉?萨恩斯知道这件事后颇为生气,因为她认识梅萨的那个老家伙。

“我看您太贬低自己了,”曼努埃拉对他说。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差不多就80岁了,已经站不起来了。”他最早的一幅肖像是16岁在马德里时一个无名画师给画的。

32岁时,在海地又画了一幅。这两幅画都忠实地描绘了他当时的年龄和他的加勒比人的格。他身上有非洲人的血统,他的高祖父曾与一个女奴有过一个男孩,这一点从他的五官上可以明显地看出来。所以秘鲁的上社会都称他为桑博(32)人。但是,随着他的荣誉和地位的不断上升,画家们便逐渐把他理想化,洗涤他的血,神化他的形象,直至最后以拉丁人的侧面浮雕形象树立在官方的记忆里。相反,埃斯皮诺萨笔下的画像,只象他而不象任何别的人,他当时45岁,已被病魔啮食得遍体鳞伤,他不仅对别人,甚至也对自己竭力隐瞒这种事实,直到他咽气前夕都是这样。

一个雨夜,他睡在“波帕足”的住所里,当从令人不安的睡梦中醒来时,看到一个福音中的少女端坐在他卧室的一角,穿一件世俗的宗教团体的绣花麻布外衣,头发上饰以荧火虫做的光环。殖民地时代,欧洲的游客们看到土著人用瓶子装着荧火虫在夜间照路,到很惊奇。后来,共和国时代,萤火虫成了女的时髦饰物,她们用来做成诸如发亮的环钳戴在头上,闪光的霞冠饰在额顶,或者灿灿的针别在前。那天夜里走进他卧室的这位姑娘则是把荧火虫在束发带上,所以她的脸沐浴在一种幻觉般的光亮之中,娇慵的倦态显得深不可测,虽才二八年华,却已华发丛生,然而将军立即在她身上发现了作为女人最引为重的美德:未经雕琢的才智。为了能让人放她进入掷弹兵的营地,她表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值班的军官到这人很少见,便把她给了何?帕拉西奥斯,看看将军对她是否有兴趣。将军让她躺在自己身旁,因为他到没有力气把她拥在怀里躺到上去。姑娘解下头上的发带,把荧火虫装进随身携带的一节挖空的甘蔗里,在他身旁斜躺了下来。在漫无目的地谈了一会儿之后,将军冒然地问她卡塔赫纳的人对他是怎样看的。

“人们说阁下身体不错,但您装出一副生病的样子以便获得人们的同情。”她说。

去睡衣,请姑娘在油灯下看看他的上身。姑娘丝毫不漏地看清了所能看到的最糟糕的身体:腹部干瘪,肋骨外,上下肢瘦得只剩下了骨头,整个身子被一张汗稀少、如同死人一样苍白的皮包裹着,而他的脑袋,由于风吹晒,则象是另一个人的。

“现在我所欠缺的就是死亡。”他说。

姑娘坚持道:“人们说您一向如此,但是现在让人们知道这些对您有好处。”面对着不容置疑的事实,他没有认输,他继续摆出有关他病症的无可辩驳的证据,而她则不时被睡魔所倒,并在睡梦中继续与他对话,一点也没有离开谈话的思路。整个夜里,他连碰都没有碰她,但能受到她青的气息已经足够了.突然,伊图尔维德上尉开始唱道:“如果暴雨仍不停歇,如果狂风愈刮愈急,抱住我的脖项,让大海没。”这是过去的一首歌,那时胃还能忍受透的番石榴的强烈惑和黑暗中女人的无情。将军和姑娘几乎以虔诚的心情一起听了那首歌,但是当另一首歌唱到一半时,姑娘又睡着了,而他则到疲惫不堪、心绪不宁。歌声消失后,夜的寂静是那么纯洁,当狗的吠声四起时,姑娘蹑手蹑脚地下了,以免惊醒他。他听到了她摸索着寻找门锁的声响。

“你走了,‮女处‬?”他问。

她伴以俏皮的笑声答道:“只要和阁下住一宿,谁也不会是‮女处‬。”象所有其他女人一样。她走了。在他一生中遇见过的那么多女人里,其中很多与他只有过短暂的愉,但从没有向任何一个女人暗示过让她留下来的想法。一旦他的望如愿以偿,他就足于在记忆中继续回味她们;或从遥远的地方通过火热的书信表示对她们的恋;或给她们赠以厚礼以给自己的健忘辩解,但决不使自己的生活哪怕有一丁点儿陷入这种与其说是倩不如说是虚荣的情里去。

那天夜里,当只剩下他孤单一人时,他下来到伊图尔维德身旁,后者与其他几个军官围着院子里的篝火在继续谈。将军让他唱歌,请何?德拉,克鲁斯?帕雷德斯上校用吉它伴奏,就这样,一直唱到黎明时分。大家从他所挑选的歌曲中意识到了他当时恶劣的心情。

第二次去欧洲回来后,他曾对免费歌曲很兴趣,他不仅纵情唱这些歌曲,而且在加拉加斯上社会的婚礼上,他随着这些歌曲跳舞时的优美舞姿是谁也比不上的。战争使他改变了兴趣,那些源于民间、曾搀着他的手在初恋时期疑窦丛生的大海里漫游的漫主义歌曲,已经被华丽的华尔兹舞曲或振奋人心的军乐曲所代替。这天晚上在卡塔赫纳,他又一次要他们唱他青年时期的那些歌曲,其中有些太古老了,他得不不教伊图尔维德唱,因为后者太年轻了,实在记不起这些歌曲。随着将军陷入内心的苦痛,听的人都慢慢走开了,最后,只剩下伊图尔维德陪他一起凝望着篝火的余烬。

那是一个不平常的夜,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阵阵海风带来孤儿的哭声和腐烂变质的花香。伊图尔维德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可以从清晨起不眨一眼地端详冰凉的灰烬,就象他充地高歌达旦一样。将军一边用木拨旺火堆.一边打断了他的歌唱:“墨西哥那边有什么新闻?”

“我那边没有人,”伊图尔维德说“我是个被放的人。”

“这儿我们都是被放的”将军说“从战争开始起,我在委内瑞拉只待了六年,其余的时间我都耗在拦截不驯的马驹(33)、奔波在半个世界之间。您无法设想要是现在能在圣马特奥斯吃上顿炖牛我愿付出的代价。”他的思绪应该离开他现实的生活回到童年时代的榨糖厂去了,默然片刻后,两眼盯着行将熄灭的篝火。当他重又开始说话时,思绪已回到现实里了。

“扯蛋的是我们已不是西班牙人了,我们东跑西颠地到过的这些国家,不是三天两头地更换名字,就是那些政府都是短命的政府,以致我们自己都不清楚找们是什么鬼地方的人。”话毕,又回过来长时间地盯着篝火的灰烬,他换了一种语调问道:“世界上这么多国家,您干吗到这儿来?”伊图尔维德王顾左右而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