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在军事学校时,老师教我们纸上谈兵,”他说“我们在石膏做的地形图上用铅铸胞小兵作战,星期天老师带我们去附近的草原上,那儿既有放牧的牛,也有做完弥撒的妇女,为了让我们习惯惊恐的气氛和火药气味,上校就打一发炮弹。教员里最有名的那一位是个有残疾的英国人,他教我们人死后怎样从马背上跌下来。”将军打断了他的话。
“您喜战争?”
“我喜的是您那种战争,将军。”伊图尔维德说“从我被接收入伍到现在快两年了,但是我还不知道一场有血有的战争是什么样子。”将军的目光仍未移到他脸上。
“嗯,您走错道啦。”他说“这里除了一些人反对另一些人外,再没有别的战争了,而这些战争有如在杀害自己的母亲。”何?帕拉西奥斯从暗影中提醒将军,天就要亮了,于是他用树拨散了灰烬,当他站起身时,抓住伊图尔维德的一只胳膊说“我如果是您,就趁丢脸的事还没有撵上,赶紧离开这儿。”何?帕拉西奥斯没完没了地重复,让灾星笼罩着“波帕足”的这座房子。当他们刚搬到那儿还未安顿就绪时,海军中尉何?托马斯?马查多便从委内瑞拉带来了消息,说好几个兵营宣布不承认分离主义者的政府,另外,一个新成立的、支持将军的政势力盛。将军单独接见了中尉,并认真地听取他谈的情况,但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
“带来的消息都好,但是晚了,”他说“至于我,一个可怜的不能动弹的人怎么能对付整个世界呢?”他命令以周到的礼节款待这位来使,但没有答应给他任何答复。
“我不指望我的身体今后能报效祖国了。”他说。
但是,一送走马查多船长,将军就转身问卡雷尼奥:“您见到苏克雷了吗?"“见到过,他是5月中旬匆匆忙忙离开圣菲的,他想在他命名的这一天准时与他子、女儿团聚。”
“他走的时间充裕,”卡雷尼奥说“莫斯克拉总统在去波帕扬的路上遇见了他。”
“怎么会这样呢?”将军颇意外“他从陆路走的?”
“对,我的将军。”
“我的天啊!”他叹道。
这是一种预,就在这天夜里,接到了苏克雷元帅惨遭杀害的消息。6月4,当他穿过险恶的贝鲁埃科地带时,遭到伏击,被人从背后用打死。这一不幸的消息是蒙蒂利亚带回来的,当时将军刚洗完晚浴,勉强听他讲完了惨案的经过。他向额头上猛击一掌,扯翻了仍摆着晚餐、杯盘的台布,他很少如此震怒,他真是气疯了。
“娘的!”他吼叫道。
当他恢复理智后,屋子里仍然回响着他怒吼的余音。他一下摔坐在椅子上,咆哮道:“这是奥万多干的。”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是奥万多,这个西班牙人收买的刽子手。”他指的是何?马丽亚?奥万多(34)将军,时为新格拉纳达(35)南部边境地区帕斯托的军政长官。就是以这种方式,奥万多杀害了将军唯一可能的接班人,同时为自己确保取得四分五裂的共和国总统的宝座,然后再把它给桑坦德。一个参与这次谋杀的知情者在回忆录里写道:傍晚时分,当他走出谋划这一罪行、位子圣菲大广场附近的一座房子时,他的心灵受到了震动,因为透过凉气透骨的薄雾,看到苏克雷元帅身披黑呢大氅,头戴普通礼帽、两手在口袋里,在教堂的门廊下漫步。
在得悉苏克雷被害的那天夜里,将军吐了血,就象那次在洪达一样,何?帕拉西奥斯没有把它出去,当时,他看见将军趴在浴室的地上用海绵擦拭血迹。这两件事,将军没有要求他保密,但他都这样做了。他考虑的是,坏消息已经够多的了,这不是添加坏消息的时候。
一天夜里,就象今天的夜晚一样,那是在瓜亚基尔,将军意识到了他过早的衰老。当时他仍留着长发,一直拖到两肩,为了作战和做的方便,他用一带子把它们束在脑后,因此他发现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也憔悴而忧伤。
“如果您现在看到我,您是不会认出来的。”他在信里给一位朋友这样写道“我现在四十一岁,但活象是六十岁的老人。”那天夜里,他剪掉了长发,不久后,在波托西(36),为了缚住从他手指里迅逃的青,他开始修理胡髭和鬓角。
苏克雷遇害后,他已不再用打扮的技巧来掩盖他的衰老了。
“波帕足”的屋子沉浸在一片哀痛里。军官们不再玩牌了,他们彻夜不眠,或是围坐在躯赶蚊虫的、永不熄灭的筹火四周谈到深夜,或是躺在集体宿舍里高高低低的吊上进行谈。
将军宁愿把他的酸楚点一点地往外滴,他随意挑两、三个军官陪他守夜,给他们述说他隐藏在内心暗处最令人齿冷的事情。他让他们又一次听他的老生长谈:在解放秘鲁的最后阶段,由于负责哥伦比亚的总统桑坦德拒不给他派遣部队和筹措军饷,他的军队曾面临瓦解的危险。
“他生是个吝啬鬼、守财奴,”他叙述道“但他的理由更是些歪道理,他的才智只允许他看到殖民地边界那么远的距离。”他又给他们重述那件不知讲了多少遍的、令人昏昏睡的事:对美洲大陆统一的致命打击,是桑坦德将军自作主张冒险邀请美国参加巴拿马代表大会,那次会议正是关于宣布美洲团结的大会。
“这好比邀请猫参加老鼠的聚会,”他说“而那样做的原因就是因为美国威胁要控告他把美洲大陆变成一个反对神圣同盟的人民政权的联盟。真是不胜荣幸!”他对桑坦德为达到最终目的而表现出的令人难以理喻的冷酷,又一次重述了他的恐惧。
“他是个冷血动物。”他说。对桑坦德接受英国贷款和纵容、庇护同腐化这样的事,他深恶痛绝。每当他谈起桑坦德,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场合,他那要给似乎已处于极限状态的政治气氛再添进一滴毒。但他不能克制自己。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完蛋的。”他说。在管理公共钱财上,将军极为严谨,所以只要一谈起这样的事,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作为总统,他颁布法令规定,一切政府官员,凡犯有贪污行为或诈骗10比索以上钱财者,皆处以死刑。相反,在对待自己个人的财物上,他却是那样慷慨大度,为了独立战争,他从先人继承下来的财产,没有几年就用去了大部分。他自己的薪水被分给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寡妇和残废军人。他把自己继承的制糖厂送给了他的侄子和外甥,他在加拉加斯的一座房子送给了他的姐姐妹妹,而他的大部分地产则分给了早在奴隶制废除之前就被解放了的、为数众多的奴隶。他曾拒绝利马议会在解放的喜庆气氛中馈赠给他的100万比索。政府为了让他有个象样的住所而拨给他的蒙拉特乡间别墅,在辞职前几天,他送给了一位经济拮据的朋友。那是在阿普雷河边,他把自己正用着的吊送给了一位发烧的向导,让他躺在上面好发发汗,而他白己则裹着一件军用斗篷往地上一歪继续睡觉。他想用自己的钱付给公谊会教育家何?兰卡斯特尔2万银比索其实这并不是他欠的钱,而是政府亏下的债。他非常马,但他常把它们送给途中遇到的朋友,甚至那匹最有名、最荣耀的战马——白鸽,他也把它留在了玻利维亚以带领圣克鲁斯元帅的马群。所以贪污货款的话题,总是使他失去控制而怒火中烧。
“正象9月25那样,卡桑德罗身上没有沾上一点污渍,因为在保持正人君子的外表这一点上,他是个魔术师”凡是有兴趣听者,他就这样讲“但是他的一些朋友把英国人以高额利率借给国家的钱,又拿到英国去放高利货,成倍一成倍地给他大发横财。”好几个晚上,他彻夜不眠地向他们坦心灵深入最暗的部分。第四天请晨一醒来,当危机似乎将永远地持续下去时,他穿着那天得悉苏克雷被害消息时的同样一身衣服,探身到庭院的门外,把布里尼奥?门德斯将军单独叫到了一边,两个人一直谈到叫。将军坐在罩着蚊帐的吊上,布里尼奥?门德斯坐在由何?帕拉西奥斯挂在将军一侧的另一张吊上。也许此刻他们无论谁也没有意识到和平时期的久坐不动的习惯有多少已成为过去,而短短几天里,军营中那捉摸不定的夜间生活有多少又已回到了他们身边。通过谈,将军清楚了,何?玛丽亚?卡雷尼奥在图尔瓦科表示的那些忧虑和希望不仅是他个人的,也是大部分委内瑞拉军官所共有的。当他们看到哥伦比亚人的敌对举动之后,更加到自己是委内瑞拉人,但他们同时也准备为统一大业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如果将军命令他们去委内瑞拉作战,他们早就奔向那里了,而布里尼奥?门德斯将走在前头。
那是最难挨的几天将军唯一愿意接待的来客是波兰陆军上校米耶斯劳?纳皮尔斯基,弗里德兰(37)战役(38)的英雄和莱比锡惨战(39)的幸存者,他刚到不久,是波尼亚托夫斯基(40)将军推荐他来加入哥伦比亚军队的。
“您来晚了,”将军对他说,‘这儿已无事可干了。”苏克雷死后,一切事情都无从谈起。他就这样给纳皮尔斯基说明了情况,而后者也如实地写在了他的旅途记里,一位哥伦比亚大诗人据他的记,把这一点补写进了历史,那是180年之后的事。纳皮尔斯基是乘“香农”号邮船抵达的,船长陪他一起来到将军的住地,将军对他们谈了他想去欧洲的愿望。但两人中间谁也没有觉得他真的要乘船运行。由于这艘三桅船要在瓜伊拉停留,并在去金斯敦之前回卡塔赫纳,所以将军给了船长一封信让他带给他经营的阿罗瓦矿业公司的委内瑞拉代理人,以便乘船长返程时带点钱来。船回来了,但没有捎来任何消息,将军颇为沮丧,谁也没有再问他是否还乘船起航。
没有任何令人欣的消息。何?帕拉西奥斯尽量注意不给坏消息添枝加叶,而且尽可能缓以时再告诉将军。有件事使随行的军官们担忧,他们设法瞒住了将军,以免他意心烦:原来卫队里的轻骑兵和掷弹兵一路上所到之处都沾染下了淋病的病毒。事悄是从在洪达逗留期间开始的,有两个女人只用几个晚上的工夫,就跟警备部队的所有人员都睡了一遍。从那以后,每过一地士兵们便在私通苟合中继续传播这种病毒。尽管所有科学的物药或江湖术士的妙方都尝试过,但没有一个士兵能免于此病。
何?帕拉西奥斯想方设法不使令人难受的消息送到他老爷的手里,但这种努力并非万无一失。一天夜里,一封没有姓名、地址的信函几经传递,不知怎么竟送到了将军的吊上,因为没有戴眼镜,看信时不得不伸长胳膊,一会儿后,他就把信放在蜡烛的火苗上,直到全部化为灰烬。
这封信是何法?萨格拉里奥写的。她在去蒙波克斯的途中于星期一抵达这里,同行的有她的丈夫和孩子,听说将军被解除职务并将远走国外,她到病情有所好转。从没有透过信的内容,但那天整个夜里,他一直烦躁不安。第二天早晨,他派人给何法?萨格拉里奥送去一份和解的建议。她没有为他的恳求所动,而是如所安排的那样,继续她的旅程,没有出一丝的脆弱。据后来他告诉何?帕拉西奥斯说,何法所以那样寸步不让,因为她认为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讲和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星期,得知曼努埃拉?萨恩斯为了让将军重返政坛,在圣菲进行的个人战争愈演愈烈。内政部不断找她的麻烦,要她出她保管的档案材料。她一口拒绝了,而且挑起了一系列使政府恼怒的事端。她到处制造风波,散发颂扬将军的小册子,带着两个好斗的女奴用炭笔涂抹公共墙壁上的广告。她身着陆军上校的制服.或进出兵营,或出席士兵的聚会,或参加军官们的密室会议,这些都是众人皆知的事。传得最烈的消息说,在乌达内塔的庇护下,她正在推动一场武装暴动,以重建将军的绝对权力。
要使人相信将军尚有余力胜任这样的事,那是困难的。傍晚的热度每天定时升高,咳嗽的声音也令人揪心。一天清早,何?帕拉西奥斯听到他高声呼叫:“祖国个子婊!”将军训斥军官的叫声使他大吃一惊,他一下跑进将军的卧室,看到他脸颊上是鲜血,原来是刮脸划破了皮。他所以发火倒不是由于这件事本身,而是恼恨自己动作的迟笨。威尔逊上校赶紧找来了药剂师给他做处理,发现他极为难受,药剂师想给他服几滴颠茄,以便让他平静下来,但被他突然拒绝了。
“让我就这样待着,”他说“无可救药者的健康就是绝望。”他的姐姐玛丽娅?安东尼娅从加拉加斯给他来信,信中说:“大家都抱怨你不来整给这儿的混状况。”村镇里的神父们都为他铁了心,军队里开小差的现象层出不穷,各个山岭上都布了全副武装的人群,他们除了将军谁也不相信。她姐姐在信中写道:“这是一场疯子的喧闹,他们不懂得是他们自己干革命。”就在一部分人为他大声疾呼的同时,全国有一半的墙壁上一夜之间都写上了辱骂他的标语口号。散发的传单上写道,他这一家应连诛五族。
给他以致命打击的是委内瑞拉议会在瓦伦西亚举行的会议,会上通过了彻底分离的决议和相应的声明,声明庄严地宣布,只要将军还滞留在哥伦比亚的领土上,委内瑞拉与新格拉纳达和厄瓜多尔就没有达成谅解的可能。使他万分痛心的不仅是圣菲发表的官方照会,而且还因为给他送这份照会的竟是他的死敌、一个参与9月25谋的成员。莫斯克拉总统把这个亡国外的人召了回来,并委以他内政部长的重任。将军说:“我一定要说,在我一生中这是对我刺最大的一件事。”那天夜里,他彻夜未眠,为了作出回答,向记录员们口授了几种方案,他当时如此恼怒,以致最后竟沉沉入睡了。天亮时,他从恶梦中醒了过来,对何?帕拉西奥斯说:“哪一天我死时,加拉加斯一定钟声齐鸣。”事情还远不止此。假如马拉开波(41)省省长得知他死去的讯息后,将会这样写:“我迫不及待地把这无疑将给国家幸福和自由事业带来无限好处的重大消息告诉大家。制造灾难的天才,燃起混的火把,迫祖国的独夫,已经死了。”这份原本用来向加拉加斯政府报告消息的通告,结果变成了国家公告。
令人可怖的气氛笼罩着那些不幸的子,清晨五点,何?帕拉西奥斯为他唱了他的生之歌:“7月24,是圣克里斯蒂娜、圣母和殉道者。”他睁开了双眼,他明白,他已是被上帝看中的背时汉。
他没有做生的习惯,除非是命名的纪念。天主教的圣徒列传里有11位圣西蒙,他本来更喜用帮助基督扛十字架的西蒙来命名,结果命运却给了他作为埃及和埃俄比亚的使徒、讲道士的另一位西蒙,期是10月28。其一个10月28,在圣菲的一次晚会上,有人给他戴上了一顶桂冠。他高兴地摘了下来,恶作剧地把它戴在了桑坦德将军的头上,桑坦德毫不推辞地接受了。但它一生的所作所为不是以名字来记载的.而是以年代来记载的。对他来说47岁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去年的7月24,当时在瓜亚基尔,到处是令人忧虑不安的消息,危险的高烧使他一直神志不清,一种预震动了他,而他是从来不承认预兆这种事的。征兆是明确无疑的。如果他能活到下一个生就再没有神灵能夺走他的生命了。这种秘密神谕的玄义就是那股违背常理地把他悬举在空中并坚持到现在的力量。
“已经47岁了,去个毬,”他咕哝了一句,‘而我竟活着!”他从吊上欠起身,体力已得到恢复,内心也因为确信已离病魔的威胁而到励。他把布里尼奥?门德斯叫了过来,他是那些为了哥伦比亚的统一想去委内瑞拉作战的头头,并通过他向军官们致以生?的谢意。
“中尉以上的军官,”他说,‘凡是想去委内瑞拉打仗的就去收拾自己的坛坛罐罐。”布里尼奥?门德斯将军首先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另外两位将军、四位上校和卡塔赫纳驻军的八名上尉加入了队伍,但是当卡雷尼奥提起他以前答应过的话时,将军说“您留下来有更重要的用场。”在队伍出发前两个小时,他决定让何?劳伦西奥?席尔瓦也走,因为他到无所事事的生活加重了他对自己眼睛的烦恼。席尔瓦没有领受这样的荣誉。
“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也是一种战争,而且是最严酷的战争之一,”他说“如果将军不命令我干其他事情,我就留在这儿。”相反,伊图尔维德、费尔南多和安德烈斯?伊瓦那没有获得将军的同意。
“如果您一定要走,将是去另一个地方。,将军对伊图尔维德说。给安德烈斯解释的理由更少有,意思是迭戈?伊瓦那将军己经在那里战斗,兄弟两人参加同一场战争未免太多了。费尔南多甚至连提也没有再提,因为他肯定,得到的将是一如既往的回答“一个男子汉打仗就要全部上战场,不能允许他的两只眼睛和右手到别的地方去。”他聊以自的是这种答复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军事褒奖。
在将军批准一些人走的那天晚上,蒙蒂利亚给他们提供了一切方便,以便当天夜里就能出发,同时参加了为此而举行的简单仪式。将军给每一个人送了赠言,跟每一个人拥抱送别。他们分道而行,一些人经牙买加,另一些人过库拉索岛(42),还有一些人则取道瓜希拉(43),所有人都是便装便服,既不携带武器,也不带任何可能暴他们身份的证件,就象在反对西班牙人的地下活动中所干的那样。天亮时“波帕足”的那所房子己是座被遗弃的兵营,但是将军留下了,原一场新的战争能重振他昔光荣的希望支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