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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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有六扇門那邊的諸般瑣事。尤其是那趙元誠的底首尾,江南這邊落力追查了半年,勉強也有了些頭緒。
然後則是這次下江南的真正名頭——為苗家老祖母賀壽而來。
這江南苗家來歷不俗,看似代代男丁不蕃以女子當家,外人不免會覺得這家人噱頭大於聲勢,實則這苗家在江南通吃三界,稱得上是背景通天。
於民間,苗家壟斷江南大半織造縫紉成衣生意,積累數代,家產儲蓄還要勝於關家這開青樓的;於朝堂,苗家嫡女幾乎代代嫁與朝中高門,如今朝堂上那些有積澱的世家累宦,無論簪纓武勳還是世代耕讀,血脈之中多少都有些苗家影子,即便連陳家這種上一代剛剛崛起的新貴,陳家主母亦算是苗氏遠枝:於江湖,苗家自有一套武藝心法傳承,苗家女又幾乎個個天資卓絕,一大家子人即便男丁不多,亦不教外人輕侮了,且江湖中幾大門派中也向來不缺苗氏旁支拜入。
也就是苗氏素來行事低調,這次苗家老祖母的八十大壽被定做家宴,只有遠近親族才得著邀請,要不然賀客只怕是要佔了半座承天府。
陳哲母親的外祖父乃是這位苗家老祖母父親的幼弟,陳哲自己也算不清自己到底算苗家五服九族哪一服哪一族,可苗家的請帖還是發到了京中尚書府門前,正好六扇門如今也需要與苗家好,陳哲這才特意出京走這一趟。
眼下同關文堅談過關家事之後,陳哲順勢便提起了苗家那位老祖母。
為了與陳哲親善,關文堅是處處盡心,只是陳哲打聽的事情,他也是力有不逮,不由得訕訕笑道:「不瞞都尉,苗家在江南地界上地位超然,我關家雖有些財勢,在那苗家門前也要矮上一頭,莫說是知曉那位老祖宗的喜好,便是尋常道之際,也不曾見過那位老祖母,這回壽宴,我關家亦是不曾拿到他苗氏的帖子。」
「哦?」陳哲略意外:「以貴家的生意,難道不是苗家的大戶麼?」關家名下在各地開有數十間青樓,一年也不知要在各種絲棉布料與成衣上花費幾何,饒是這般關係,竟沒得著苗家送出的請帖。
關文堅笑容之中多出幾分無奈:「苗家行事便是如此,我們關氏終究只有錢財上的基,那苗家當主來送往甚是客氣,卻也從不曾提起登堂拜母之事,乃至前幾年我那弟弟議親之時,也起意求娶過苗家女,最終還是被苗家婉拒,只道是長房無適齡女兒。」陳哲心中暗笑,這關家也是自視甚高,若是關文泉求娶的是苗家分支,多半也能成,最後無非是苗家長房瞧不上關家,關家又瞧不上苗家旁支罷了。
此時廳中樂聲漸弱,杜欣欣一曲舞罷,復又屈膝於氈毯上,跪在兩人案前替二人分酒。
杜欣欣這番做派,大概也是出自關文堅的授意,陳哲懂得利害,之後的話題,便不再深談彼此家族要事,只挑些江南地面上的官民逸聞相詢,譬如這承金道兩府幾位主官的官聲為人之類。
若是談別的,關文堅或許還有些保留,可要說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場君子,他這青樓老闆腹中有太多既無傷大雅又入木三分風月逸聞可說了。
兩人正聊到興頭上,突然身下大船猛然一顫,接著船頭處傳來豪喝罵之聲。
關文堅微微皺眉,對著那樂伎領班吩咐道:「且去看看出了什麼事。」還未等那樂伎出倉,前頭甲板傳來的動靜就從喝罵變作慘叫與驚叫之聲!
關文堅不通武藝,聽到這聲勢面微變,陳哲則心中一動念,起身直接從船艙舷窗翻出,在船外稍借幾步力,便踏上了前甲板。
前甲板上已亂做一團,一夥歹人正扒著樓船船舷不斷攀爬上來,而攀上船來的歹人正提著短刀魚叉追殺船上的關家僕從。
關家的那些健僕本非待宰羔羊,然而那些歹人更是剽悍強健,一個個的都有後天五六段的功夫底子,遠非關家僕役所能抗衡。
只是後天五六段在陳哲面前又何嘗不是無法相抗的弱者呢?
見此情形,陳哲當即出手,來的匆忙,不曾帶兵器,便先躍過去空手入白刃,直接從那些水匪歹人手中奪來兩把短刀,隨後轉開身法,在人群中若游龍驚鴻般穿梭而過,所過之處,那些水匪歹人紛紛是先倒地再哀嚎,陳哲沒下死手,輕描淡寫間用短刀廢了這些人的手腳筋。
先頭這些人的哀嚎讓後邊的水匪生了警覺,爬上船舷的幾人也被陳哲拿下之後,勾住船板的幾條鉤抓上便不再有後續歹人爬上,陳哲探頭一看,原來貼住樓船的三條小艇亦脫開接觸,在船上幾個漢子的合力沉船之下正在惶惶離去。
陳哲豈會放過這些人,腳下一點,下一刻便落在了其中一條小艇上,砍瓜切菜般料理了艇上幾人之後,又越到另一條艇上,只是待陳哲收拾完這條小艇,最後一艇上的四條漢子看出厲害,玩了命地把船撐向另一側江面,短短這幾息之間,竟被他們拉開了七八丈之遠。
陳哲臉上冷笑不已,不過要讓他在這搖晃的小舟上一氣跳過七八丈也是有些為難,四下一看,腳尖挑起艇中船槳,隨手一擲,將船槳拋到兩舟之間,提氣躍起,整個人在江面上劃過一道弧線,落腳處輕點江水中浮起的木槳再度躍起,最終輕輕落到了最後一條小舟上。
舟上四人見陳哲落腳,兩人呆立當場,另外兩人更為機,一齊發了聲喊,便轉身躍入江之中。
可惜再機也抵不過武力上的天淵之別,陳哲懶得再追,隨手打出幾道離體真氣,便把四人一起打發了。
餘下雜事自不必陳哲心,關家一眾僕役面對活的歹人無力抵抗,處置這些傷殘與死屍倒還得力。不多時,便有人從關家大船上跳下江中,泅渡過來替陳哲這不會舟的北佬控住小艇向大船靠攏過去。
待大船靠近,陳哲躍回甲板上,關文堅正在此處指揮僕役處置那些歹人,陳哲也不急著拷問那些活口,而是先詢問關文堅:「你關家得罪的什麼人?竟然如此兇焰昭彰?」梅江水道乃是江南最繁忙的商路,於此地劫船行兇幾乎與在京郊官道上剪徑無異。陳哲一路出京都是輕車簡從,斷不會是衝他來的,只好猜測是關家結下的樑子。
關文堅面不免有些難看,解釋道:「這可不是愚兄的業障,這半年來這夥強人已在梅江上做下兩起大案了。」陳哲奇道:「這承金道便不管麼?」其實比起承金道,這般身負武藝的地方匪盜更是本地六扇門的責權,只是陳哲自己便是這六扇門的統領,不願外揚家醜罷了。
關文堅微微嘆了氣之後,強自笑道:「管啊,上月第二船客商被劫之後,廉訪、推府還有六扇門銳盡出,在這梅江水道上篦了一遍又一遍,可也只抓了四五個強人,沒逮到主使,倒是都尉這一出手便將這夥人盡數誅了,這份驚天藝業真是令人歎為觀止。」關文堅的解釋並不太能讓陳哲滿意,這其中蹊蹺之處頗多,不過陳哲也無意在此時細究,吩咐關家人先從那些斷了手腳筋的強人當中挑了幾個貌似頭目的拘押進底艙,再讓人將餘下的活口死屍一齊裝回小艇,帶著陳哲的手信渡去岸邊就地報官並聯絡六扇門。
再回到船艙之中,陳哲神如故,關文堅卻隱隱還存著些異樣神。陳哲見他如此,只當他還有些不安後怕,開口寬道:「關兄不必驚惶,不過些許賊,大隊既已被我料理了,就算有些殘黨,也斷不敢再來尋仇。」關文堅端著酒水親自替陳哲斟滿酒盅,略作猶豫之後,嘆道:「關某倒是不怕這些無名水賊……只是待都尉到了承天府,若是見了那位廉訪,莫要多提關某便是。」見他這般說,陳哲自然對那位按察使好奇了起來:「關兄與廉訪有所齟齬?」
「不敢不敢。」關文堅連連搖手:「只是這位劉廉訪極不好打道罷了……此事於江南官場上人盡皆知,那劉廉訪底極為硬扎,乃是袁閣老的乘龍快婿,平行事又講求個鐵面無私,尤其重視觀風整紀,然則私下裡為人卻又有些剛愎,若是知道了關某將水匪一事說與都尉,雖不至於擅權苛責我關家,卻也少不了一番囉唣糾纏。」陳哲瞭然,打個哈哈便略過了此事……如今朝中形勢詭譎,表面看去,當初從龍上位的清一派如中天,牢牢把持中書、禮部、御史臺不說,最近新開張的左右坊亦是佔去大半……看似烈火烹油,實則如吏部、戶部、兵部、刑部等實權位置一個沒有,人事、財稅、軍權、司法一點不沾,充其量不過是紙皮燈籠罷了。真正掌握朝政實權,還是袁辰與長公主兩派,只是當前這兩派的高層在朝中一個比一個的緘默寡言,看起在氣勢洶洶的清之外結成一團和氣,實則中下層的門徒骨幹大多心中有數,處處都要不動聲的爭上一爭。
關家與劉按察使之間,無非也是這般套路罷了。
陳哲又與關文堅閒談了大半個時辰,忽然聽到門外有僮僕稟報:「陳大人、老爺,有一隊人坐船靠了上來,說是按察使衙門的,要見陳老爺。」關文堅同陳哲對視了一眼,隨即起身離開房間,不多時,艙門口走進來兩個身穿便服的女子。
從兩人進屋的架勢來看,她們並不是一撥人,只是同行抵達,在門口相互推讓一番,這才進了屋子,見了這艙室中的佈置,兩個女子分開幾尺各自在左右立定準備和陳哲見禮。
陳哲趁著這兩人在門口推讓的功夫,細細觀察了一番兩人人的模樣,左手邊的女子柳眉杏眼,中庭略長,長了一張清秀端莊頗為大氣的鵝蛋臉,神情中也富有衙門官吏的堂皇氣質,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陳哲心中猜度,這位應當是某位堂官身邊積年的老記室之,說不定還有個屬吏的私授官身,否則怕是難養出這般官氣。
右手邊這女人則是二十出頭正當年,一張宜喜宜嗔的圓臉,五官亦是甜美可人,嬌俏出眾,只是神情之中的氣質卻又頗有幾分成,陳哲估摸著這位就算年紀不大,也多半在江湖中歷練過幾年的。讓陳哲頗為在意的,則是這姑娘的打扮:一身外長內短,與適才的花魁杜欣欣近似,內穿一件斜襟短褂配著條才到膝頭的紗裙,料子也只比杜欣欣身上那身厚點有限,外披則是同款花式的粉紫底碎金大袖衫。
兩人站定之後,先後拜倒在地。
左手邊那少婦先行道:「妾身乃是揚南省提刑按察使司僉事蔣芸,這幾正留駐在這梅江邊督辦水匪之事,聽聞都尉擊斃了大股水匪,特來拜見。」右手邊的姑娘等蔣芸說道,方才接著開口道:「奴家是承金道刑獄司的許暖清,也是收了消息趕來見大人的。」陳哲點點頭,所謂刑獄司,便是六扇門在官面上的稱呼,許暖兒不止自稱刑獄司來人,身上的內功氣行也是琉璃湖的路數。
陳哲以神識看她,十二常脈俱通,奇經八脈當中陰維陽維氣道還有些不穩,不過沖脈上已開了兩個道,這模樣正是初登先天九段的情況,以她這年紀,也算得上是個高手了。
六扇門中的琉璃湖弟子自然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陳哲給了許暖清一個眼,先轉向蔣芸:「蔣僉事可是代劉廉訪而來?」蔣芸點點頭,微笑道:「不止於此,妾身這幾本就在江上巡視,專等都尉儀仗。沒想到都尉輕車簡從,竟借了關家的船,還好遇到了這些不開眼的水匪生事,要不然妾身還得追去承天府。」陳哲眉頭一挑,自己南下江南的行程並未告知官府,除了己方在江南這邊主事的金磬兒和關家之外,他只告知過另外一方:「蔣僉事可是苗家人?」蔣芸一臉正道:「都尉這般問法可不合禮制,不過妾身母家確實是苗家。」陳哲並未在意蔣芸的鄭重神,依舊帶著些許輕挑笑意繼續問道:「那蔣僉事終究是代表苗家呢還是代表劉廉訪?」蔣芸跪坐在地上,雙目卻是不卑不亢地坦然直視著陳哲,只是盯了陳哲片刻之後,這女人嘴角突然勾起笑意,同陳哲一樣,語氣中帶上了兩份輕挑:「都有一些,不過妾身且寄身這按察司,亦是聽了我那老孃的指派,都尉出身朝堂,自當知道這僉事是怎麼回事,若是都尉身邊有位置,妾身就去刑獄司做僉事亦無不可。」僉事在前朝乃是不定員的各地方衙門事務官的名頭,到了今朝,地位又有下降,蓋因這僉事如今並非是衙門定編,只是個衙門主官私授的雜,不過是個吏員頭目罷了。
這蔣芸的言辭相當大膽,想來她在苗家也頗受重用,這番話分明就是表明,苗家現如今正與袁黨合作,但若陳哲出價合適,跳轉到陳黨為六扇門辦事亦無不可。
能說出這種話,這蔣芸要麼在苗家位分極高,要麼便是她頗受苗家主事之人的信重。
想通這一點,陳哲的目光不由得又在蔣芸的臉上身上掃視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