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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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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記事起,衚衕口的老槐樹下就有口軲轆井(九五年家裡起新房後才填平)。

青石板,麻繩,黑鐵軸鏽跡斑斑,龜裂的木頭轉子光滑得能映出人影。

井口很大,方不方,圓不圓,黑咕隆咚,卻又明晃晃地扣著一片天。

井沿的夾縫裡永遠綠茵叢叢,趁人不注意我總要啃上兩口,直到有次被母親恐嚇說那是狗苔,吃了要鼻血,才悻悻作罷。

整個村西頭都在這裡打水,我家自然也不例外。

多數情況下是爺爺,有時是,偶爾也會是母親——每逢週末,不管父親如何,她多半要帶上我回村裡溜一圈兒。

或許是為提防小蛋子們瞎搗蛋,印象中井口總是掩著破門板和舊油布。

於是母親就放下鐵桶,一面叮囑我別往井邊來,一面去移開障礙物。

她穿了件碎花“的確良”白襯衫,柔軟沁涼,當摻著槐花香的清風撫來,衣角便飄動而起。

一如九十年代初的絕大多數女,翻飛的衣角下毫無例外是條黑腳蹬褲,曲線畢

那滿是彈暖烘烘的,幾乎要溢到我的臉上。

腳蹬子裡是條白短絲襪——母親喜歡白襪子——在黑絨面平底鞋的襯托下,更是白得耀眼。

軲轆轉起來吱嘎吱嘎響,老邁,悠長,卻又時不時地發出幾聲急促的尖叫。

每當此時,我都難免一陣動。

是的,神秘的井下世界如此令人神往,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坐到鐵桶裡,順井而下,等在前面的必然是《西遊記》裡的深井龍宮。

當然,想想而已,自從捱了父親一頓胖揍,這個念頭便藏在口,隱晦得令我時常不上氣來。

打完水,母親挑起來就走。

她稀鬆平常的樣子老讓年幼的我懷疑眼前這兩桶水的份量。

那時衚衕裡還是煤渣路,母親步履輕盈,鉤擔“搖曳生姿”,偶爾會有水花躍出,把地上的黑煤塊濺得發亮。

房前屋後總杵著些閒人,不分時間地端著碗筷,見我們過來就打招呼。

除了逗我,他們也會直接稱呼母親,無外乎“鳳蘭”、“張老師”或者“新媳婦兒”——這最後一個稱呼直到搬回村裡許久才漸漸消失。

母親的回應就是笑,逢人就笑,挑水時也不例外。

有時我難免嫌她話多——跟陌生人有啥好說的?

而陽光總是很充裕。

它輕巧地灑下來,便足以讓我睜不開眼,讓碎花“的確良”一片通透,讓圓潤的黑瓣閃閃發亮。

我能看到朦朧的肌膚,看到白的文揹帶,看到衣角下左右搖曳的輪廓。

短短的百十米路,街坊鄰居還真不少,甚至有一兩撮男男女女拱在一塊頭接耳。

此情此景實在讓人心生厭煩。

快到家門口時,一個洪亮的嗓音驟然響起——甕聲甕氣的:鳳蘭咋穿得那麼美嘞,跟沒穿一樣!

此人西裝革履,面似包公,鼻樑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小眼大嘴又像極了陸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