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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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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的陳建軍跟照片以及電視裡的都不太一樣。

至於哪不一樣,我偏又說不出來,或許是整個人都要蓬鬆一點吧——不光指體,也包括並不限於神態表情、言談舉止,甚至衣著打扮。

和所有故作文雅或穩重的中年男一樣,他穿著白襯衫、黑西褲、鏤空皮涼鞋,唯一的區別是上衣沒有壓在褲子裡。

所以當他走動起來,或者在周邊攝像人員的四下走動中,衣角就會情不自地飛舞而起,如果放到特寫鏡頭裡,毫無疑問會帶給觀眾一種白衣飄飄的覺。

這就是平海老話所說的“仙氣”。

他很白,不同於陳晨那種陰鬱溼,這當爹的泛著八月的光澤,哪怕邊邊角角的皺紋一覽無餘——特別是法令紋,總是生動得誇張。

講話時,陳建軍的下巴會向右上方小幅度地揚起,然後攤攤手說“對不對”,這顯然是在講臺上養成的習慣。

但我得實話實說,這種講課風格有點浮誇。

是的,在我的字典裡,“浮誇”基本可以和“蓬鬆”劃上等號。

每當他的薄嘴在緊閉和微笑乃至大笑間快速轉換時,那嘴角肌在燈光下迸發出的力度總讓我想到這個詞。

沒準兒這是一種偏見,然而——毫無辦法。

八月二十二號是乞巧節,三年前的今天,鳳舞劇團在紅星劇場首次登臺亮相。

記得那是戲曲協會搞的一個曲藝大聯歡,整個平海乃至周邊縣市的劇團都聞風而來,最後鳳舞劇團以《花為媒》選段“報花名”和“房”拔得頭籌。

雖說娛樂第一、比賽第二,但鳳舞劇團確實一鳴驚人,不枉母親“評劇藝術團”的自我定位。

可惜當時我正在高三教室裡埋頭苦解冪函數,沒能見證這個歷史時刻。

今年同樣是在紅星劇場,為慶祝首演三週年,劇團決定連演三天《花為媒新編》。

萬萬沒想到的是,我會在這樣一個場合見到陳建軍。

當然,責任在我,顯而易見,入場安檢和舞臺正下方始終空著的二十來個座位早早就預示了什麼。

陳建軍一干人等大概是午後一點十分入的場,像電視裡演的那樣,悄無聲息,卻依舊贏得了廣大人民群眾發自肺腑的掌聲。

之後,舞臺上老生打扮的鄭向東抖抖水袖,用洪亮的張嶺普通話叫道:“歡陳書記蒞臨指導工作!”於是,我,有幸和陳書記一起,再次被誠摯的掌聲所包圍。

牛秀琴也在幹部隊伍中,一身大紅中長套裙,她的掌聲和笑容一樣,熱烈而誇張,就像劇場裡的張燈結綵。

整個演出過程,我的目光總會時不時地瞟向我們的幹部隊伍,就像那裡著了一團火。

然而和絕大多數觀眾一樣,這些人並無特殊之處——該安靜時安靜,該鼓掌時鼓掌,該大笑時大笑,也會開小差、低聲談,包括玩手機。

牛秀琴就低頭摳了好幾次手機,有那麼一剎那,我甚至想給她發條短信。

當然,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湧般的羞愧所沒。

陳建軍的脊樑始終得筆直,中場休息時短暫出去過一次(並沒有去後臺),沿途還要神經病似地給周圍觀眾打招呼。

牛秀琴顯然看到了我,她的眼睛眨了眨,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演出結束後,果然——按部就班,文體局黨組書記、戲曲協會副會長陳建軍問了全體演員,併為鳳舞劇團獻上花籃,祝賀她三週歲生快樂。

陳建軍肯定了鳳舞劇團在評劇文化傳承和創新上所做的貢獻,對即將開始招生的鳳舞藝術學校表達了關切和讚許,他還幽默地表示:“如果我的孩子是適齡學童,我也會把他送去(藝術學校)學兩天,不敢說習得什麼技藝吧,起碼受點傳統文化的薰陶總不會錯。”

“老祖宗的東西,”陳書記自信地說,“不會錯!”他是否一字不差地說了這些話,我不清楚,至少當晚新聞裡畫外音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