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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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呢,回了城,老二考上大學,一拍股,飛了。反倒老大……”姥爺扭頭瞥我一眼,嘴哆嗦著,卻戛然而止。
清了兩嗓子,他才又嘆口氣:“你媽就是太聰明。”
“聰明不好啊。”我撿起一片梧桐葉子,笑得呵呵呵的。
養豬場門大開,勐然傳出一陣咚咚巨響。
一時間,林子裡鳥雀紛飛。
父親停了車就沒進院子,直接奔這兒餵豬來了。
我掃了兩眼,終究是隻聞其聲。
“聰明當然好,可人這一聰明啊,選擇機會就多,風險肯定也就高了。”姥爺沿著菜壟踱了幾步,又轉過身來,“你說這生活生活,啥時候能活個明白呢?有句老話咋說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太聰明,遭罪!”姥爺這話我自然不敢苟同,但也不至於跟他老展開槍舌戰,所以我依舊點頭如搗蒜。
“這幾年也多虧了小鄭,他這副團長可沒白乾,忙前跑後,頂了不少事兒嘞。昨個還打電話來,要我訓訓你媽,文化局給拉贊助,她倒好,還不要。唉——鳳蘭啊,就是彎不下那,這點是遺傳你姥爺,啊,打小就這樣,改不掉嘍。”姥爺的笑聲朗得如同萬里晴空。
這裡離水電站更近,那青山巒幾乎觸手可及。
其實也不是青,確切說更像踩扁一隻幼蠶時擠出的那種灰不拉及的東西。
“下午這菜得再澆一茬。”好不容易,姥爺止了笑。
他把涼帽遞給我,彎下,刨了刨腳下的黃土:“瞅瞅,地太硬啊,這。以前肥,方圓幾里都是蘆葦叢,邊上盡是些野林子,魚啊,野雞野兔啊,野豬啊,狼啊,啥都有。姥爺在這兒種了幾季玉米,子得長這麼長。”他老人家太誇張,那哪是玉米,分明是球嘛。
“那會兒啥都得自己來,蓋房、修渠、整地——知青們到得早,大隊部倉庫的老瓦房讓他們佔了去,咱們得自己和泥巴建土坯房。勞動之餘就是政治學習,排樣板戲,有時候真是太累,連樣板戲都時斷時續。啊,這上地裡勞動吧,你還得瞅著點腳下——知青們年輕啊,玩心重,老在林子裡埋些土雷,整天砰砰響的。不過要是運氣好,也真能炸點東西出來,哈哈。有次就掃了只狼,十來個人圍著硬是用扁擔給它戳死了。可咱們不知道啊,咱們只聽吆喝,只見大隊部土場上架了口鍋,香噴噴的,啥玩意兒,咱們哪知道?”姥爺說著喜笑顏開,臉都紅撲撲的,“晚上小鄭他們端來一碗,說是孝敬師傅。那還客氣啥,吃啊。小鄭年方二十,團裡也就他跟知青們走得近。實話說,也好吃,除了有點、有點腥。倆孩兒吃得那叫一個香。好啦,說說吧,啥啊這,打哪兒來的?狼!嘿,這狼油治燒傷咱知道,狼能不能吃——誰說的準?你姥姥當時就嘔了起來。我肚子裡也漲得慌,一時半會兒連話也說不利索了。你小舅啊,哇哇哭。還是你媽爭氣,說好吃。小鄭逗她,問那還吃不。你媽抹抹嘴,吃啊,為啥不吃。這小妮子,啊,直接跟著小鄭他們跑知青院兒裡去嘍。”吃狼的故事母親老早就講過。
彼時還住在二中老家屬院——我對那裡的唯一印象便是樓下長得望不到頭的晾衣繩。
冬裡逮個大晴天,五顏六的棉被此起彼伏、連綿不絕,老給人一種行軍打仗的錯覺。
而一到夏夜,必然隔三岔五地停電(直到九五年水電站正式運行,用電緊張的狀況才得到緩解)。
毫無辦法,大夥只能上凳子、涼蓆,把團團燥熱和苦悶一股腦掛到晾衣繩上去。
羞愧地說,打小我喜歡粘著母親,只要玩累了,一身臭汗也要往她身上貼。
於是在母親臂彎裡,在把璀璨星空生生切開的晾衣繩下,我聽了一個又一個故事。
吃狼是最經典的一個。
從母親嘴裡出來,一切都繪聲繪,以至於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老把知青獵狼和武松打虎溷為一談。
有些東西註定永生難忘吧,比如母親顎下不斷跳躍著的青脈絡,比如通過身體淌進我耳朵裡的共振——它使那個溫婉的聲音嗡嗡作響,使我不得不抬頭死盯著那修長瑩白的脖頸,儼然忘卻周遭夜中無孔不入的抱怨。
“喂完了?”姥爺勐然從我手裡拽過涼帽,轉身揮了揮手。
我這才發現父親打養豬場方向走了過來。
陽光歡快地舞蹈,使這個身著白襯衫餵豬的人盡顯一種中年人特有的疲態。
“嘮啥呢?”父親皺著眉,滿臉堆笑。
連咳兩聲後,他才把菸股彈到了身側的麥田裡。
麥芒剛個頭,憋著一汪青澀的火花。
風拂過時它們就搖頭擺尾,讓人看了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