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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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包子鋪的店主在人群中遇到人,過來問道:“林同學,你們這是在搞遊行?”那留學生笑道:“我們剛從火車站接了周先生回來,看到沒有,前面那位就是周先生。”
“就是那個讓法國人都稱道的周先生?”店主驚訝地問。
“當然是他。”留學生自豪地說。
店主聞言立即跑回包子鋪中,撿出十多個包子,用上好的牛皮紙包著,衝到周赫煊面前說:“周先生,您吃包子!”
“謝謝。”周赫煊詫異之下,隨即笑著掏錢。
店主連忙拒絕:“不要錢,都是白送的。”周赫煊說:“那怎麼好意思?”店主滿面笑容道:“周先生給咱們中國人長臉了,這只是本人的一點心意。”
“多謝了。”周赫煊抱拳道,讓孫永振把包子收好。
自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法國人口銳減,開始大量接收外來移民。如今華人移民法國是很容易的,但在傳統的觀念中,不管自己取得了哪國國籍,依然自認為屬於中國人。
美國那邊也是如此,美籍華人皆以中國人自居。
不管是孫中山鬧革命、蔣介石領導北伐,還是以後的抗戰爭,這些華人一直在積極捐款。甚至,還有長輩派兒孫回國參戰的,他們的愛國行為比許多本土國人更加純粹。
最大的原因,還是中國太弱,海外遊子常常受欺負,做夢都想著祖國能夠早強大。
當聽說是周赫煊來了,沿街不少華人都跑來圍觀,送禮者不在少數。雖然都是些水果、包子、零食之類的小東西,但還是讓周赫煊非常觸,看著他們淳樸的笑容,周赫煊有種想要抹淚的衝動。
眾人的目的地,是一家名為“中華大飯店”的飯館。
店名取得很響亮,但也只是棟二層小樓而已,本無法容納幾百人同時吃飯。
李石曾進店後,抱拳對一箇中年男子說道:“陳老闆,今天要麻煩你了,周先生大請客。”陳老闆驚訝地看著周赫煊:“就是報紙上那位周先生?”
“正是,”李石曾介紹說,“明誠,這位是陳英陳老闆,山東人,他做的魯菜很地道。”
“陳老闆好。”周赫煊問候說。
“稀客,稀客,”陳英瞅了一眼外頭的大部隊,對店夥計大喊,“快去準備吃的,再去隔壁借些桌子板凳來,店裡擺不下就擺在外頭!”店夥計為難說:“老闆,廚房裡食材不夠。”
“那就去買,買不到就借!快去快回!”陳英不容置疑地喊道。
“誒,我馬上就去。”幾個店夥計全體出動。
陳英又把櫃檯內的法國女人喊出來,介紹說:“周先生,這是我老婆,她叫米歇爾。”
“陳太太你好。”周赫煊點頭笑道。
米歇爾長得還算漂亮,就是臉上有許多雀斑。她似乎非常內向,縮到丈夫身後,用有些拗口的中文說:“你好。”由於人數實在太多,飯菜本來不及端上來。
陳英只好先招呼大家坐下,然後扛著一口袋花生出來,每桌抓上幾把,又讓子給眾人倒酒,歉意地說:“大家先聊著,飯菜很快就好。”
“陳老闆也請坐吧。”周赫煊笑道。
陳英笑呵呵坐下,抱歉道:“周先生,小店沒啥可招待的,您多見諒。”周赫煊隨口問道:“陳老闆是哪年來法國的?”
“民國五……”陳英下意識說出民國年號,隨即改口道,“西曆1916年。”
“援法華工?”周赫煊聽明白了。
“對,華工。”陳英笑著說。
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國雖然沒有出兵,但卻派遣了14萬華工支援協約國一方。這些華工非常重要,因為法國男人當時死傷慘重,連女人都被送進工廠,但依然人力不足。沒有14萬華工赴法勞作,法國士兵連子彈都供應不上來。
周赫煊說道:“能跟我講講嗎?我對此很好奇。”陳英搖頭苦笑:“也沒啥可講的。我以前就是個山東農民,爹媽用半鬥糧食,送我去鎮上的飯館當夥計。我記得,那是民國五年的天,剛剛過完年,縣裡的官爺突然到處貼告示,說是英國跟法國要招工人。工錢給得很高,我腦子一熱,就瞞著爹孃報名了。”周赫煊問:“然後呢?”
“然後就簽字畫押,給家裡留下十塊大洋的訂金,其實就是安家費,”陳英漸漸陷入回憶中,“當時沒有直接登船出洋,法國軍官把我們帶到海邊安營紮寨,教我們排隊、立正、走踏步、說洋話。還分了組,我因為會寫幾個字兒,還會些簡單的算術,被安排做了組長。就這樣訓練了兩個多月,然後大家就坐著洋船,飄揚過海來到法國。”周赫煊為他添滿酒:“您繼續。”陳英抿了口白酒說:“我暈船啊,在船上還發著高燒,稀裡糊塗就來了法國。不過我那組的一個兄弟,半路上得病死了,直接被法國人扔到海里,連屍首都找不到。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法國軍官把我們帶到一個叫努瓦耶勒的小鎮。我現在還記得,那時大家都很慌,不知接下來會遇到什麼。直到去了那個鎮子,鎮外大片大片的麥地,麥子金黃金黃的,大夥兒聞著麥子的味道,一下子就安心下來。當時我就想,要是能在法國安心種地,那也是很好的。”
“中國農民最愛土地。”周赫煊笑道。
“那是,”陳英也笑起來,“可惜我們沒機會種地,鎮子外面是大營,四四方方的,兩層鐵絲網圍著。我在營地裡住了半個月,同來的兄弟一批批被選走,運氣好的去了工廠,倒黴的被送去前線。我就很倒黴,稀裡糊塗就打仗去了。”周赫煊說:“你會開槍嗎?”
“會個,”陳英說著說著就愈發氣憤,“當初合同上說好的,我們來法國只是做工,沒說要去前線打仗啊,法國佬本不講信用。我到戰場的第一天,就被派去挖戰壕,把我累得個半死。好不容易開始打仗了,我想可以歇會兒了吧,嘿,又派我去運送彈藥。那四處是槍林彈雨啊,機槍子彈咻咻咻亂飛。你看我這耳朵缺了一塊,就是被彈片給炸的,差點就死球了。在戰場上重新分組,我還是組長,我那組有12個人,可才打兩個月,死得就只剩下7個。”陳英打開話匣子,都不用周赫煊接話,他就繼續往下說:“法國人其實還好,最可惡的是英國人。當初我們在小鎮集合訓練時,看守我們的就是英國軍官。稍微看我們不順眼,英國軍官就把我們當狗一樣打。打了以後,還用刷子和熱水給我們擦乾淨,然後把半死不活的華工送去醫院。為啥要洗乾淨?因為醫院有記者,英國人害怕被記者報道待華工。打還是好的,我有個兄弟,被他們綁在樹上打,打得只剩下一口氣,英國軍官覺得救不活,直接一槍打死了。”
“當時華工醫院裡,有個叫格林的蘇格蘭醫生,他是位好心人。專門寫信給上頭反映情況,可是本沒用,格林醫生還因此被英國軍官教訓了。”
“這些都還不算啥。最可惡的是安排我們去排雷,戰場上的雷,哪是那麼好排的,排著排著就爆炸,屍體都見不到完整的。有些兄弟害怕得很,乾脆在營房裡挖了個地,把自己埋進去自殺。這樣好歹也能留個全屍,將來三魂七魄好完完整整的回中國。我隔壁村一個兄弟,就是這樣自殺的……”陳英的講述還在繼續,周赫煊聽得默然無語。
第331章【紀念】陳英的笑意中帶著股悲涼,他問:“你知道努瓦耶勒小鎮外的那個華工營,除了工棚、廁所、廚房、醫院和監獄外,還有什麼建築嗎?”
“什麼建築?”周赫煊道。
“瘋人四方院。”陳英回答。
周赫煊不解問:“瘋人四方院?”
“就是瘋人院啊,跟營地一樣建得四四方方。那是英國人專門為華工修的建築,裡面住著數不清的瘋子,哈哈哈哈哈……”陳英大笑,笑得都快眼淚了,“被英國軍官歧視毒打都不算什麼,德國飛機還總是過來轟炸。一顆炮彈落下來,就是十幾、二十條華工的命。咱們頂著炮彈轟炸修鐵路、修工事、挖戰壕,還被槍著用身體去趟雷。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稍微偷懶就要被毒打,好多兄弟都他媽被瘋了。”周赫煊想起穿越前看過的某篇文章,上面記載,戰後一條從法國前往青島的運輸船,船上三分之一的華工都患有神疾病。
“你怎麼沒回國?”周赫煊問。
陳英搖頭苦笑:“回去幹嘛?我爹媽都死了。法國這邊如果不打仗,其實生活還安樂的,不像國內那麼亂。而且,大部分法國人都還算善良。我前兩年,去努瓦耶勒小鎮看了看,給死在那裡的兄弟上香。鎮上的居民知道我是援法華工,都對我很尊敬和同情。當地人還給華工取了稱號,叫‘天之子’(法語filsduCiel,天空的兒子),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但我不喜歡另一個稱號,有的當地人出於同情,把我們叫做‘受盡苦難的戰爭奴隸’。”周赫煊面容嚴肅地說:“你們不是天之子,也不是奴隸,你們是英雄。有了你們的犧牲,中國才能名正言順的成為歐戰的戰勝國。”周赫煊突然起身舉杯,“敬所有死去的、活著的華工!”李石曾也站起來說:“敬華工!”周圍聆聽陳英講述遭遇的留學生,或憤、或悲慟、或傷,此時都集體起立:“敬華工!”陳英的雙眼突然變得通紅,抹著淚說:“謝謝,謝謝你們。”周赫煊扭頭對李石曾說:“石曾先生,我想為援法華工修一座陵園和紀念碑,你能幫忙聯繫駐法使館和法國政府嗎?”
“沒問題,這個包在我身上!”李石曾拍脯道。
陳英突然推開凳子,噗通一聲跪下說:“周先生,我代死去的弟兄,謝你的大恩大德!他們死了以後,好多都隨便埋在小鎮外,連塊墓碑都沒有,別說魂歸故土,在法國都只能當孤魂野鬼啊!”
“快起來。”周赫煊連忙將陳英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