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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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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她居然也難得,悠揚誦,委婉動嗓,輕聲唱道:“且說個浯溪片石天來長,上頭是顏家字畫元文章。

那潘侯得之如升仟,可惜只賣四萬錢。

且說個梅山山翁覷天巧,竟都是笑渦旋頰詩涎。

君不見元佑年間狄引進,雪林千里水潤。

又不見當年玉川子,拾得玉碑極歡喜。

且說個至堅易折古所傷,且說個願人好置高人堂。

其說個願人好置高人堂……“眾人從未聽她唱過,此刻聽聞,當真是如仙樂玲咚,細辨歌詞之聲,多少纏綿自怨,還未咀嚼,紫鵑已是替她理了理桌上殘茶,卻聽黛玉頓一頓,道:“四九我說完了,鳳姐姐關照,也是……主子恩典……,年下里我們這園子倒也熱鬧,人來車往的,五九我們便說個‘車’吧……”說完便看元,又笑道:“元姐姐,最是博學廣識的,年下倒和我們一樂。何不說了這個?”眾人都轟然叫好。元又羞又笑,低頭裙,又擺擺手,居然措辭道:“……嗯……園子裡都是妃子、小主、小姐、姑娘的……我一個罪餘的,哪裡說得……”眾人已知她意,倒是鳳姐親自來勸道:“元妹妹,我才說了不許說不開心的事……至於未來是非禍福,都在主子心田呢。今兒我們且高樂……以妹妹的容姿,還怕主子不喜歡?便是你來說個令兒,歡喜喝一杯最好。”元只得點頭算是應是,用了一口,略一思索,款款道:“‘風’‘仙車驀驀送香風’‘花’‘花懸二車遍歷’‘雪’‘雪晴江上麥千車’‘月’‘素車白馬月中游’底是個‘五’,我便說個‘五花驄馬七香車’“那邊廂,惜到底年幼,忍不住鼓掌道:“長姐姐到底是做過皇妃的……這詞句都是金玉聲調”才說,便覺得自己說突了口,忙轉頭掩飾了。卻見元似乎也未聽得,她卻到底自持身份,不肯唱,只低兩句道:“五花馬,七香車,楊妃驅至馬嵬坡,生殺蠻荒六軍洶洶,六軍洶洶香魂奈何,香魂奈何……”她雖未唱,但是緩緩來,已是追魂攝魄,眾人都聽得一痴,這“楊妃馬嵬坡”之喻甚是類她。本以為她定是要哭了,哪知她婉轉一笑,倒好似沒事人般,指了指牆上的桃符,笑道:“我不喜難為人,到了六九,隨便是‘桃’字,還是‘符’字,都可以,不拘哪個說一個吧。”寶釵暗思自己也該說個,便笑道:“我來勉強說一個吧。我也不愛難得,便說那常見的,就說‘桃’字吧”她也不思索,張口便:“‘風’‘不覺小桃風力損’‘花’‘行到桃溪花解笑’‘雪’‘桃葉渡頭飄零雪’‘月’‘三月桃芳意早’底是個‘六九’,我便說個‘六宮宣勸錫金桃’“眾人聽她雖是詞句雅達,器宇平和,也知她有心藏拙,今夜不肯再展才。卻聽她一笑又道:“我適才唱了一個,這會就免了,就便兒說‘七九’吧,我們又是桃啊,又是梅的,實在太風雅古怪了,這會子定要來個家常的……所謂柴米油鹽醬醋茶,年下誰不用?就請不拘哪個都成,說一個……”眾人又是大笑,此番知道她是有心留給鳳姐,果然鳳姐也柔掌拍案,嬌笑道:“你們說的有趣,我便來說這個‘七九’,只是說錯了,我罰酒就是了,你們不準笑我。”眾人都叫她只管說。她想了會子,才笑道:“柴啊米啊都太便宜了不值錢……油還貴重些,我便說個油吧……這個‘風’麼,夜風緊緊……紅袖添燈油,可使得?”眾人哈哈大笑,自然不肯難為她說那是“紅袖添香”的典故,卻也聽得別致有趣,都叫她接著說,她也扶著腦袋想一想道:“‘花’麼……菜花朵朵……我都叫小廚房榨了香油。”眾人又是大笑,李玟、李琦、惜幾個少女都笑得打滾,卻聽鳳姐啐道:“你們就知道花兒朵兒的,卻不知那菜花榨油最是香甜呢。剛明兒初一,我送菜油香糯米糕來,你們幾個小丫頭都別嚷嚷著要吃。我再說個‘雪’,雪可不就難了,……嗯……有了……大雪紛飛……多抹點雞骨油……”眾人才都大笑,連元都不解,身邊抱琴俏俏說:“冬裡我們抹的油,是用雞骨香調的,那是藥材。鳳……鳳姐姐不懂,以為是雞骨熬的油……”元自然也不說破,笑笑罷了。

卻聽鳳姐啐道:“你們別笑了,冬裡下雪,皮膚難免乾燥開裂,那雞骨香調的油抹了最是滋潤,你們這會子笑的歡,難道趕明兒不問平兒要?細皮的要不保養,主子摸的怎麼快活?”眾人道:“很是很是,你接著說最後一個”,鳳姐才道:“月……月麼……月例放晚了……小丫鬟腳底抹油……開溜……”眾人又是鬨笑,連連擺手,只說“如今園子裡哪裡有開溜一說的……卻不是錯了。”鳳姐冷笑道:“其實如今園子裡也和昔年一樣,上上下下皆是要月錢開銷的……你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只知道風花雪月,自然是不知道我的艱難了……七九,我也不會唱,給個底便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是七件凡俗要緊’‘金銀銅鐵瓷錫木,是七樣人間器皿’‘綾羅綢緞絲綿麻,是七般量體裁衣’‘喜怒哀樂悲恐驚,是七宗難免傷情’“眾人聽到這裡,倒不由都愣了,但覺雖是村語,也是別有一番因緣滋味,不是大知識不能作出來的。正個個沉思,平兒已是要捧了果子上來墊酒,卻聽鳳姐又笑道:“過了七九便到了八九,也該有些真正年下才用的事物了,便是聯兒吧,誰來說?”眾人一想,也該輪到,果然和邢岫煙低頭計較幾句,兩人勉強站起來,是道:“我也說不太好這些,和岫煙妹妹合計了說一個,勉強奉承吧,”

“‘風’‘聯鑣壕上嘆風塵’‘花’‘輦路曾聯花底轡’‘雪’‘聯珠瑩飛雪’‘月’‘翩聯桂花墜秋月’“卻是邢岫煙接著道:“底下是個‘八’,我便說個‘八月書空雁字聯’”素來老實,竟是忘了還要唱,只怯怯說道:“我們說不好風月滋味,只是大家高樂,不該忘懷主子,我們到底是女兒家侍奉主子,該說些閨閣物件,太太用心,替我們做了這許多年下衣裙,貼身兜衫,這九九將近消寒,大家便說個衣裙之類吧……”眾人一想,個個說盡,惜年幼,姑娘身份上,只還有個探,有個尤二姐,有個襲人未曾開言。襲人卻說不來這些,以如今光景,尤二姐如何敢僭越,便是探起來,微微一萬福,苦笑道:“便是我來說個……結尾煞吧……衣衫兜裙,本是來衣字最簡單,只是既然二姐姐說了,不該忘了我們身份,我們是以女兒供主子樂,便說個裙子吧,切題些……”

“‘風’‘風吹裙帶下階遲’‘花’‘榴花不似舞裙紅’‘雪’‘素裙雪綃雲畔垂’‘月’‘一似佳人裙上月’底是個‘九九消寒’,我便說個冬去來,有些生氣的,‘九霞裙幅五雲輿’“眾人辨她詞句,實在是分外風旎,此刻才想到,她也是可憐見得,一直侍奉可卿,也被可卿壓制,論容貌姿態也算是園子裡一等一的美人兒,卻尚未侍奉弘晝,還是個冰潔處子,卻偏偏被可卿姦,口內一片嬌孌之聲。

卻聽她悠悠唱道:“九九消寒,九九消寒,桃花兒開,梅花兒散,梨花兒濃,杏花兒開,九九消得寒,可消得寒?可消得夏寒?可消得秋寒?只消得冬寒……”眾人聽出她曲內彷徨憂傷,一片閨閣滋味,倒也切題,便也都喝彩……

一曲“九九群芳消寒令”到此刻算是圓滿。那鳳姐又勸眾人進些湯羹,齡官又為眾人唱一曲《遊園》。此刻,綴錦樓裡當真是花嬌香軟,閨樂倫音,杯盞淋漓,芳幽汁濃……說不盡那等富貴風……一時,再過三巡,眾人都微微有些醉意,又有小宮女、小太監搬出煙花爆竹來要除歲,也有膽子小的叫丫鬟奴兒捂著耳朵,也有體氣壯的偏偏去院子裡觀瞧……

那爆竹裂晚空,煙花似錦繡,另有太監宮女看著燭火,只防備著走水,眾人不免歡笑一通。三三兩兩要好的聚在一起說話,只那寶釵看著元、探、惜四個圍著王夫人說笑,又見夜空裡斑斕絢爛,忍不住嘆息一聲,摟著一旁已經有些瞌睡的寶琴一頭秀髮,自言自語道:“園中歲月不過如此,便是要忍辱承歡,也算是個平安歡愉,但願倒莫若這煙花,一時風,卻終要化為雲煙”

爆竹聲裡,旁人不曾聽得,身旁湘雲倒聽到了,忍不住道:“寶姐姐怎麼說這種話?”。寶釵看看她,笑道:“我們都高樂……主子卻心緒不好,想想也不成體統,我隨口說說的。”湘雲卻冷笑道:“姐姐這也是跟我搞鬼……有事還要瞞著我?”寶釵因為兩人旎多時,也不忍瞞她,無奈一笑道:“我也是有些杞人憂天罷了。”湘雲以為她擔心弘晝,紅了臉忍不住玩笑啐道:“主子不過是因為情妃的事不開心幾罷了……姐姐真是好‘奴兒’,既然如此念著主子,明兒一早去‘瞧瞧’主子就是了。以主子的子,姐姐的姿貌……翻過篇來就翻過來了。姐姐要覺著不夠……拉著林姐姐去……我瞧著林姐姐啊,嘻嘻,其實是主子如此善待她,動了心了……要不然,讓琴兒去,琴兒眼見快十四了吧……越發標緻了。”寶釵忍不住啐道:“淨越發胡說了……你說到哪裡去了,我們這些人,不過是主子的玩物罷了。主子想玩,便玩一會兒解乏,鬧一鬧,也是小事,便是情妃,去了也就去了……哪裡有什麼可擔憂的。”她忍不住又看看元,才輕聲道:“是門上宮女太監傳閒話,我才有些憂愁……”湘雲不由一奇,以寶釵子,門外閒話都是不聽不說不想不論的,既說到這兒,必是煩了心思的要緊“閒話”了,忍不住問道:“什麼閒話?”寶釵嘆道:“你以為主子僅是為了情妃的事情心緒不好?我聽太監們傳話說,說是朝廷裡,有幾個御史,聯名重重下本,彈劾主子‘姦母妃、荒唐無恥、宗族敗類’之類詞都說出來了,也不知道元姐姐知道不知道這信兒,若知道了,我怕她尋死的心都有呢……”湘雲嚇了一跳,愣愣的看著寶釵,又瞧瞧元那邊,竟然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搖頭說:“外頭的事情,也只能由得主子自己去打點,主人雖……好玩兒,但是心裡卻是清明的,自能料理……我們在園子裡幾個女兒家,也只是得過且過罷了。”寶釵也一笑道:“你說的也是,我這也算是庸人自擾了。”卻又回頭招呼文杏道:“你和琴兒先回去歇息,琴兒明兒有事,今兒還該早些睡才好,別過了覺頭,又眼圈黑了。”文杏忙答應著,陪寶琴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