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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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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鳳翎扎帚叉,閒踏天門掃落花。

您看那風起玉塵沙。

猛可的那一層雲下,抵多少門外即天涯。

您再休要劍斬黃龍一線兒差,再休向東老貧窮賣酒家。

您與俺眼向雲霞,賓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兒回話。

若遲呵,錯教人留恨碧桃花。

“她年紀又小,嗓音又潤,眉眼兒清亮,腿兒只有一番童稚風,又是素裡練就的好音,眾人不免讚歎,鳳姐都忍不住嘆道:“可惜了今兒主子不在,若在時,就你這一聲‘賓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兒回話’,魂兒都給人唱沒了,主子只怕都要心動,今兒晚上便是你小娘兒陪主子之夜呢……”那芳官到底年紀小,被她玩笑的臉如桃似梅,低頭含,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自然有平兒哄她“唱得極好”。

那邊廂,那湘雲本來有些睏倦,倒是此刻興頭來了,膽氣壯起來,咯咯笑著鼓掌,抿一口茶汁,站起來道:“一味如此唱,雖是好聽,到底不得熱鬧。既是除夕消歲,鳳姐姐又讓用些酒,我起個令,大家說個令牌兒逗趣可好?”眾人便都說好,卻又問是個什麼令,湘雲才道:“我這個叫‘九九消寒除歲令’,一個人說一項年下物件,要咱們這會兒就有的,還要有年味,卻還要說出‘風花雪月、夏秋冬、天地君親’十二個字來,定要是前人所作詩詞典故,末了要說個底詞兒,唱一個。從一說到九,誰能說的便搶了說去,到最後,九九消寒說完了,便是年歲近了,誰說不得的,若是姑娘以上分位,便罰酒三杯,如何?”眾人才一品味,黛玉、妙玉等自持有才的自然微笑不語,鳳姐卻連連笑著擺手笑道:“這是雲妹妹搗鬼,你們讀過詩書的難人呢……我說個令牌兒還中,要什麼詩詞典故,還要什麼‘前人’、‘後人’的我卻不行了……哪裡搶得過你們,我卻不是罰定了。”寶釵也在一旁笑道:“既要行令,也得雅俗共賞,一味定是前人詩詞,豈非難為了。要我說,也不拘定是典故,只要是合轍押韻,便不是詩詞典故,是個連句兒,或是個俚語俗話,也是好的……能說詩詞好句的我們賀她一杯茶,便是俗語能逗大家一笑的,我們賀她一杯酒,可好?”眾人也都說這般才好。寶釵卻又道:“若是一味說十二個字,卻又太長了,哪裡來那麼多古典,其不是要把唐宋詩詞都用盡了?窮搜硬颳著說也無味,依著我……我們在園中為奴,該依著主子所好,便是‘風花雪月’四個字,便足以取悅主子了,也容易作些,我們也容易尋些合著自己身份的詞句來。”湘雲搖頭笑道:“寶姐姐就是好子……那‘風花雪月’本來常見,若只說四個字,也未免太容易了。”那邊廂,連黛玉都笑起來:“雲丫頭最會說嘴,其實若要定湊一物,定要有出典詞句,便是風花雪月的,一時就要默唸起來,我怕你還說不得呢……是你起的令,你既說容易,便是你先說罷。”眾人一氣兒說甚是,湘雲嘟著嘴道:“你當我說不得麼?我自己找自己說,頭起說我還便宜呢……”她環顧四周,一笑,又用一口湯汁,才道:“既然鳳姐姐特意掛了那許多燈謎在外頭,回頭我自然該要去猜的,這會子,只取一個‘燈’字可使得?”眾人便要她說,她一默唸才道:“頭一個字是‘風’,所謂‘東風恰向燈前到’。這般慵懶嬌憨的詞句,我最喜歡了……”,眾人中也有識得的這出處的,也有不識的,見寶釵、妙玉、黛玉等都點頭,想來自然是有的,卻聽湘雲又道“‘花’是,‘瘦盡燈花又一宵’;‘雪’是‘雪消牆角收燈後’,‘月’是‘燈盡垂花月似霜’”。眾人便問那底呢?湘雲搖頭晃腦笑道:“我是九九消寒頭一個,自然容易,‘一簾秋雨翦燈看’可使得?”眾人聽她如此捷,也忍不住喝彩,卻聽湘雲已是低聲唱底詞道:“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到冬盡,到夏!

“眾人不免心醉嗟嘆,卻聽湘雲轉了口氣,將個年下的梅花綠豆糕咬了一小口,已是朗笑道:“一字我說了燈,也齊全了,二九字便是我指一物,看你們誰能說了?”她又一環顧,卻指著靠著牆壁上那一對錦繡三江的掛瓶道:“年下里難為鳳姐姐給我們分配玩器,這掛瓶只有三對,錦繡三江在這裡,蓮花救母給了妙玉,倒也給了我一對昭君出,便用這‘瓶’字吧。”眾人倒是一愣,這“瓶”卻比那“燈”要難了,還在思索,妙玉在這種場合本是冷冷的坐在一側喝點茶,用點素點,聽了已是冷笑道:“雲丫頭是有意來難為人了,便是我來說吧。”眾人便都瞧她,她雖是遭弘晝開苞辱多時,卻依舊是一身素裹佛衣,尼道打扮,卻聽她一氣兒不頓,竟然不假思索道“‘風’‘銅瓶煮茗松風鳴’‘花’‘瓶花黯黯無誰主’‘雪’‘銀瓶雪滾翻成’‘月’‘月在青天水在瓶’,底既是‘二’字,卻也難不倒我,便是個‘懶向沙頭醉二瓶’……“眾人但覺她如此隨口應景,居然亦是一片錦繡佛香,頗合身份,不由折服。另一頭黛玉亦念道:“懶向沙頭醉二瓶,喚君同賞小窗明……是陸放翁的詞句”。她唸到這裡,不由瞧瞧妙玉;妙玉卻也瞧瞧她,也微微紅了臉,依舊道:“我是出過家的人……唱不來曲兒,念個偈子你們聽吧”

“因果二字是本,慾二字皆由緣輪迴二字人難免,慈悲二字是生天”說著,竟是閉目合十,微微一笑,倒有一番拈花笑醉紅塵之姿容。眾人聽她依舊是這般口吻,倒也只好笑笑,她卻也不在意,又睜眼只道:“我二九已消,到了三九,是極寒的了。我只愛梅,鳳……妃也是細心照料,上月送來的幾枝血紅梅,我已經移栽在攏翠庵外了,那顏著實紅的不一般,真正叫造化神力。便取個‘梅’字吧,這個容易些……”眾人也知“梅”字略多見些,便是李琦、李玟、惜、寶琴等幾個幼女在李紈耳畔耳語幾句,李紈才笑道:“既如此,我卻沒什麼才學,這簡單的,來說兩句試試。”

“‘風’‘梅小初開昨夜風’‘花’‘酥花入坐頗欺梅’‘雪’‘江南未雪梅先白’‘月’……‘二月花厭落梅’可使得?我知道重了個‘花’字,又犯了個‘二’字,只是詩詞一道我本來就平平,大家饒了我無學無才吧。底是個三字,便是個‘落梅橫笛已三更’“眾人要她唱底句,她卻連連擺手道自己唱不得,只好是李琦、李玟代姐姐胡亂唱得兩句:“三更歸夢三更後。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

落燈花棋未收,嘆新豐孤館人難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喬憂。

姊妹姊妹,都到心頭。

“眾人才罷了。那邊平兒等在這般歡笑裡卻不上嘴,到了廊下,叫今兒守夜伺候的丫鬟、宮女們都過來,一人賞了一串兒大錢,眾人自然恩謝,她才回來回鳳姐。那李紈有意要讓鳳姐說,便笑道:“老是梅啊、桃啊的,也是說俗了,我便說個……年下人都見的,四九便說個‘錢’吧……”眾人不由大笑,問道錢卻怎麼說?鳳姐啐道:“正要說呢,年下該送壓歲錢,來往禮數也是錢,下人們也該賞錢,難道你們都是吃風喝的,不用錢?要我說,錢真正才有年味呢……”她才要琢磨說的兩句,不想那邊黛玉竟是難得,站起來,輕輕用了一口酒汁道:“我來說可使得?”。

眾人都奇道,你這個何等雅緻人,如何偏說這個題目?哪知黛玉也不著惱,只淡然一笑道:“我年下用的藥,是什麼‘阿度那霜’,我總以為我這身子是沒治的,不過是捱子罷了。哪知吃這洋人的藥,居然能克化得動,如今夜裡居然都可以睡上四、五個時辰,連汗都少了……卻不是沒想到的。我初時還以為是藥治有緣人,還是鳳姐姐告訴我,這藥竟然要百金一瓶……我福薄命小,竟能承受這個?

…也不知該怎麼說,有而發,今兒便不說那旁的,處,說個錢字,可使得?”旁人也就罷了,獨鳳姐、寶釵、妙玉聽她口吻,見她兩腮暈紅,都隱隱聽出來,她這麼個人兒,說的婉轉冷傲,其實已經有了一片恩之心。明是說錢,其實竟是對主子弘晝如此關懷,動了一點女兒家心思。只鳳姐尋思,這在園中雖是好事,也有些僭越,論起來畢竟眾女皆是弘晝之奴,動情不動情的,怎麼想著,倒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自然也不便阻她,便也說好。卻聽黛玉也不思索,開口便道:“‘風’‘買盡風不著錢’‘花’‘五花連錢旋作冰’‘雪’‘天寒歲雪錢清路’‘月’‘月費公朝二萬錢’“眾人不由訝異她這口風兒不似平,她已經淡然道:“底是個四,倒有些難……便是個‘可惜只賣四萬錢’吧。”那湘雲忍不住鼓掌笑道:“什麼‘可惜只賣四萬錢’。你這麼個人,居然都拿這些市井村話、討價還價的口風來搪……你居然也才盡了的時候,該罰該罰!”黛玉別了她一眼,卻不說話。那寶釵拉著湘雲的衣襟輕聲說:“你自己別亂了令才好……顰兒說的‘可惜只賣四萬錢’不是什麼街市上討價還價的話,是的的確確有出典的……”湘雲一愣,低頭沉思。

那邊,連元都聽得了,倒也忍不住微微一笑,瞧瞧湘雲,又瞧瞧黛玉。她是眾女之中最是孤寂惶恐羞愧的一個,但是如今見諸姊妹如此歡笑過年,說詞行令,又個個風別致,一片天倫之樂,雖如今大家都做了王爺奴,論身子魄都是凌辱羞恥的,但是歲月靜好,姊妹歡笑,除歲溫柔,她在冷宮裡度,當真覺得恍若隔世;本來在和王夫人說體己話,聽到這裡,已覺得能過這種子,便是過一,要給弘晝,卻怎麼也是值得了,聽湘雲黛玉斗嘴,她是學富五車的才女,賈府小一輩中的翹楚,才忍不住道:“雲丫頭不知道,‘可惜只賣四萬錢’,是宋人‘永嘉四靈’裡徐道暉所作的《石屏歌》裡的句子。甚是典雅堂皇,去也有懷才求偶的意頭。而且……此歌之大意乃有‘我本石才、念君子器重,我本仙才,奈何棄之明堂’的意思……用在林妹妹身上,那是非常契合妥當的,也有恩主子的意思。難為林丫頭,哪裡來這份才思,這生拉硬拽的,居然能這般風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