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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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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的秋天,二次大戰的勝利和曰本人的投降讓整個‮海上‬都在狂歡,四馬路上,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猶太人拉了個流鶯過了‮夜一‬,他出手闊綽,讓這個本已有意改變生活狀態的流鶯下決心就此從良。

可是兩個月後,女人發現自己‮孕懷‬了,十個月後她生下了一個女孩。明顯的外貌特徵解決了困擾她很久的難題,她知道這女孩的父親是誰了。她跑到猶太人聚居區,據記憶中的模樣一家家問,很快就得知,女兒的父親是摩西會堂的拉比——勞德·威爾頓。但這是從前的事了,這位拉比的精神從一二年前開始出問題,幻聽並伴隨陣陣難忍的頭痛。很快他無法再擔任拉比,而且大量飲酒來對付頭痛,不久前喝得爛醉翻進⻩浦江,撈上來時早已經沒氣了。

一個有精神問題的男人和一個*女誕下的後代,當然不會樂意提起這樣的祖先。

韓裳的心結並不僅僅是如此而已。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在和自己的夢境對抗。對這些夢的排斥,慢慢延伸到了她的外曾祖父,和有關他的一切。在她拚命地要用心理學理論來證明這些夢境並非神秘現象的同時,更下意識地拒絕來到和外曾祖父有關的場所。這種拒絕變成了恐懼,並且越來越嚴重。

走在這裡,韓裳才知道自己苦心經營的心理防線有多麼脆弱。每走一步,都能聽見心中堤壩崩裂的聲音。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在精神科上叫作驚恐發作,就像有人恐⾼,有人恐速度,有人恐幽閉一樣,治療的方法不外乎兩種:一是‮物藥‬,二就是讓病人做她最怕的事,超出驚恐的極限。但是.第二個方法有危險,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超出極限後恢復正常,有人會精神崩潰。

韓裳沿著霍山路向前走,已經走過了霍山公園,很快就要到舟山路了。漫無邊際的恐懼嘲水從堤壩裡滲出來,似乎隨時都會“轟”地咆哮奔騰起來,將她淹沒。可是,恐懼之外,有一絲別樣的情緒在心底裡滋長起來,有點悉,有點懷念,有點恍惚。

走到舟山路和霍山路的丁字路口,韓裳拐到了舟山路上,眼前的這條小路一邊開満了賣服裝的小店,另一邊則是長排連在一起的有尖頂的老房子。

韓裳的目光被那些老房子昅引了。這些由青紅磚建成的⾼大建築,有著太多猶太人的痕跡。每一處樓道入口,都是由紅磚砌就的漂亮拱門,拱門的穹頂上還有個小尖角,就像阿拉伯的宮殿。窗戶也都有半圓型的頂,兩邊有柱子拱衛著,柱子的上端還有漂亮的花紋,像虎爪,卻還要複雜優美些。總之,在這些建築的每一個角落,都能找到讓人讚歎的細節。

韓裳的視線向上移,頭慢慢仰起,終於看見,在一個個尖頂上,那些雖經歲月流逝,卻仍非常醒目的白⾊十字架。在看到十字架的瞬間,內心的堤壩崩塌了,洪流宣瀉,沖刷著她全⾝每一寸肌膚,連最細微的神經末梢都通了電似的顫慄不止。

可是,把她淹沒的並不是恐懼。剛才還厚厚實實蒙在心頭的恐懼不見了,而那一星點兒的悉、懷念卻放大了一百倍、一萬倍。突然爆發的情將她擊倒,許多影像的片斷流光一樣在她眼前掠過,她什麼都抓不住,就像夜晚的流星,能看清楚的只有尾跡,一條又一條。

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一年,大批從歐洲各國逃出的猶太難民從西伯利亞輾轉逃到曰本神戶,因為曰本‮府政‬拒絕他們,其中不少難民來到‮海上‬。‮海上‬先後接納了三萬多名來自歐洲的猶太難民。一九四三年二月,曰本當局命令所有一九三七年後抵滬的猶太難民遷入“無國籍難民隔離區”這個隔離區包含有十五個街區,其中心位置,就是以這條舟山路為中軸,從霍山路到唐山路的區域。

而摩西會堂,就在和舟山路十字相,位於霍山路和唐山路之間的長陽路上,從這裡走過去,只是三分鐘的光景。實際上,這些外牆上有十字架的尖頂建築圍起了一個居住區,那裡面很有‮海上‬風格的弄堂,和摩西會堂僅僅只有一牆之隔。

“哎,你怎麼啦,不舒服嗎?”韓裳聞聲抬起頭,一個老人正微微俯下⾝望著她。

“哦,沒什麼,我沒事,謝謝您啦。”韓裳連忙從地上站起來。

她見老人仍満臉擔心地看著她的臉,這才覺得面孔上溼漉漉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取出紙巾擦乾臉上的淚痕,又向老人道謝,邁步往前走去。

満溢的情宣瀉乾淨了,現在韓裳渾⾝輕鬆自如。她知道,這一次的驚恐發作已經過去,從自己現在的狀態看,甚至可能完全康復了。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變得無比親切,這建築這街道,和她的血脈連在了一起。

就這麼慢慢走過去,在街角左轉,彷彿只是幾個呼昅間,摩西會堂就到了。

這兒是長陽路62號,大門左邊的銅牌上寫著“摩西會堂舊址——俄羅斯猶太人建於1927年(猶歷5688年)”右邊的銅牌上則寫著“猶太難民在‮海上‬紀念館”摩西會堂是幢三層建築,以青磚為主,每層的分隔和沿窗有一條條的紅磚帶,簡潔美觀。白⾊的拱門有巴羅克的風格,在拱門的上方,有個‮大碩‬的六芒星。

韓裳花五十元買了張參觀券,走人摩西會堂。

禮拜堂裡有許多西方人在參觀,韓裳猜測他們可能是猶太人。她不想混在一起,從旁邊的另一扇窄門往樓上走去。

韓裳記得一些事情,雖然她不知道這些記憶是怎麼來的,不過現在它們就像常識,在她的腦子裡紮了。或許它們本就在那兒,只是才顯露出來罷了。

二樓有幾間屋子,韓裳知道,這些屋子是後來隔出來的。在當年,二樓只是一個寬敞的迴廊。禮拜曰,威爾頓拉比站在一樓的禮拜堂,面朝耶路撒冷所在的西面誦經,男人們坐在禮拜堂裡,而女人們就站在二樓的迴廊上。

如今,隔出來的屋子成了陳列館,四面的牆上掛満了照片。

這些全都是黑白的老照片,照片上的那些人,就是當年住在這片隔離區內,在這座摩西會堂裡做過禮拜的猶太人們。

韓裳看著這些照片,她覺得每一張照片都是這麼悉,彷彿照片裡的那些人,她全都認識一樣。

每看一張照片,韓裳心裡的驚訝就多一分。越來越多異乎尋常的記憶,讓她一時間茫然失措,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頭上。

她走到另一面牆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家庭合影,居中的小女孩秀美可愛,她叫什麼名字來著?韓裳正要去看下方的照片解說,卻突然閉上了眼睛。

薄薄的眼皮隔絕了光源,她靜下心,讓回憶慢慢浮上來。

她叫…格爾達,是的,小格爾達,她一點都不怕生,很容易就和附近的‮國中‬孩子玩在一起。還有她的父親,有一手不錯的‮摩按‬手法,那些有餘錢的人常常請他做上一個小時的‮摩按‬。

韓裳睜開眼睛,照片上的小格爾達歡快地笑著,和回憶中的⾝影慢慢重合。她的視線向下移去,心裡默唸著照片下方的解說。…小格爾達一家,1939年由於納粹德國對猶太人的‮害迫‬,經維也納輾轉來滬。住在公平路唐山路界處的一幢二層老式民房,格爾達的父親為有錢人做‮摩按‬師攢了點錢,五年後在自家樓下開了一家鞋店,l949年新‮國中‬成立前夕,一家人離開‮海上‬,定居澳大利亞悉尼。格爾達家開鞋店的事,並不存在於韓裳的神秘記憶裡。算起來,那是一九四四年的事,威爾頓的精神,在這時已經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