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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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ui3292023年1月1字數:11063【第五百o五章·萬法更迭難如意·冤家何處不相逢】劉府花廳,張彩坐立不安,焦灼地在廳內來回踱步。
「小同鄉,一大早急著尋咱家,可是有何要事?」劉瑾緩帶輕袍,從後堂繞出。
「見過公公。」張彩急揖了一禮,不待劉瑾坐定便忙道:「學生聞得一旨新詔,風傳乃公公授意,未知真假,特來請公公明示。」
「你是說令民間寡婦嫁人及停喪不葬者盡焚的那個?」得到張彩確認,劉瑾點頭,「確是出自咱家授意。」
「學生愚鈍,公公以往變革之法皆是為除舊弊、寬解民力的國之大計,不知何以忽生此念?」張彩攢眉不解。
「婦人孀居不易,太祖高皇帝也屢有法令鼓勵喪夫軍婦嫁人,惜哉時至今,仍有道學腐儒囿於門第禮法,強迫婦人守節,不近人情;至於民間停喪不葬,陋習深遠,不獨人情,更逆天理,似此等弊俗陋習,咱家早有矯枉之意,恰巧有人建言,咱家自然欣然採納,怎麼,你莫非覺得此令有何不妥?」劉瑾和盤托出,並無隱瞞。
張彩略一猶豫,還是直言道:「學生以為確有不當之處。」
「哦?你倒說說看。」劉瑾並未動怒,而是說笑道:「若是那些禮義廉恥的老生常談則大可不必,咱家聽得厭了。」
「公公非常之人,學生也不敢以尋常之理度之,」張彩深口氣,正道:「公公可知此令一出都門,便京師鬨然?」
「那又如何?咱家推行之令,幾時不是天下震動騷然,看不順眼的人多了,咱家何懼之有!」劉瑾冷笑,不以為然。
「公公力排眾議,推行新政,所思所為只為大明江山社稷,學生欽佩之至,然而公公昔之令,攸關者多是官紳權豪,而此令一行,縉紳黎庶莫不切身,不可不慎之又慎。」張彩頓了一頓,見劉瑾一派置若罔聞的神情,又道:「且法令之行,也未必能如公公本意。」
「哦?」張彩後半句果真引起劉瑾關注,龐眉微揚,「說說看。」張彩躬身抱拳,侃侃道:「民間迫孀婦守節者甚多不假,此皆朱子理學深蒂固,傳甚廣之故,非法令所能強行矯正,便是高皇帝昔年詔令,也僅聽其親者之願,非為強制。」劉瑾一聲嗤笑,嘴角帶著些許嘲,「升斗小民也就罷了,那些所謂耕讀詩禮之家,恨不得家中所有女人都建起一座貞節牌坊,以來光耀門楣,家風傳世,豈會真個顧及女子受,任她們擇夫改嫁!」
「公公所言極是,既然那些世家大族如此看重婦人名節,豈會容許新法壞其門風家規,學生斗膽妄揣,此令大行天下之時,地方請奏貞烈的陳表題本便將如湧至……」劉瑾悚然動容,「你是說……他們會強令家中孀婦殉節?!」
「節婦既不可守,為保家風清譽不墮,又何妨更進一步!」張彩理所當然道。
劉瑾嘿然,他曉得張彩所言不假,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讀書種子們當真會做得出來,在那些人眼中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為了丁點兒虛名,女人命又值得什麼。
「況且除卻遭迫守節婦人,亦有眾多女子是發自本心,懷夫情深而自願守節,此令又教她們情何以堪!」張彩喟然長嘆。
「繼續。」劉瑾淡淡道。
見劉瑾並未動怒,張彩稍稍安心,又道:「至於停喪不葬,非只國朝,歷朝歷代屢見不鮮,朝廷也早有令,依照大明律法,有喪之家,若惑於風水,及託故停柩在家,經年暴不葬者,杖八十,比之前代猶有過之……」
「民不遵官不究,一紙空文,徒具擺設而已。」劉瑾對此嗤之以鼻。
「公公明鑑,然民為何不畏法令?官又為何不依律嚴究?無非法不責眾,天下不葬者多矣,官府勢不能一一追究治罪,使得律例幾同虛文。」
「小同鄉若是擔憂咱家之法有人會虛以應對,可謂多此一舉。」劉瑾角帶笑,神情陰冷。
「學生曉得公公手腕,不敢作此杞人之憂,只是有些貧寒之家,非是惑於風水,而是拘於財力,才暫不使骨至親妥善安葬,倘官府迫之甚緊,或許會使得此等人家將親人草草舉葬,掩諸溝壑……」張彩為了增添說服,還援引一例,「蒙元之時福建福寧州嚴停喪不葬之,貧寒者畏令,將棺柩悉數焚之,棄置荒野,蒙元殷鑑不遠,公公不可不察……」劉瑾低頭踱步,沉思不語,張彩緊隨其後,繼續進言,「民間常謂入土為安,更有人認為與其火葬,毋寧停柩暴,骨暴猶得全其軀,而火焚只存軀一掬,公公如力行此策,學生憂心,此舉非但有傷孝子之心,恐還會引得民怨沸騰,不利公公新政推行……」這一句話確是切中要害,劉瑾霍然抬頭,沉聲道:「那依你之見呢?」
「冰凍三尺非一之寒,強以法令推行恐會驚擾百姓,適得其反,學生以為移風易俗,宜緩不宜急,與其大刀闊斧,雷厲風行,不如風化雨,潤物無聲。」
「怎麼個潤法?」劉瑾揚眉問道。
「學生還有一例援引,江西人俗好陰陽家言,甚有數十年不葬者,邵國寶弘治中提學江西,令士子不葬親者不得與試,於是民間相率舉葬者數以千計……」張彩久官吏部,對兩朝官員履歷如數家珍。
聽張彩所舉邵寶事例,劉瑾聞絃歌而知雅意,「你是說停喪不葬者不得仕進?」張恕頷首道:「如公公所言,停喪不葬,不合禮法,且大傷天和,周公所以成周家忠厚之俗,亦惟喪祭之重而已,喪祭之事關乎天下治亂,一意孤行者非但罔顧孝子之痛,更為名教罪人,所謂愚民可恕,士林可羞,此等悖禮壞名之人如何能在朝為官!」
「那庶民百姓呢,便聽之任之?」
「士為四民之首,一方之望,巨室倡其端,學子明其理,只要他們以身作則,自能引導百姓厚人倫、美風俗,潛移默化,停葬之風庶幾可懲!」劉瑾微微點頭,「言之有理。」得了劉瑾認可,張彩心頭憂慮暫消,自矜道:「至於變改民間守節之風,學生以為更是切不得,其實公公往將有司舉奏貞婦的請討一概封駁,便可謂立意深遠,苦守數十年卻得不到朝廷嘉勉,反要白養那婦人終身,一些人家自會盤算其中利弊得失,十數年下來,那強迫孀婦守節之風自可逐漸消退,可收」潤物無聲「之效。」
「十數年啊,咱家能等到那一天麼……」劉瑾一聲輕嘆,苦笑自語。
「公公?」張彩莫名其妙,朝中誰看不出以當今皇帝對劉瑾之寵信,只要正德當朝一,劉瑾便威權不倒,如今小皇帝秋鼎盛,劉太監身體硬朗,怎會生出此等遲暮之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