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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燈也不隱瞞:“對,我喜歡她。”沈燈行事直接,喜歡殷小遠便去看她,跟她說話,送一些小物件兒,寫酸詩,竭盡全力逗她開心。他彼時是江湖中人人稱頌的少年俠客,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卻不知為何,就是無法擒獲殷小遠的心。去的次數多了,連殷家隔壁的姑娘都開始給他繡帶,偏偏殷小遠不為所動。
他思忖反覆,把問題歸結在殷谷身上。殷谷十分不中意他,常當著他的面提醒殷小遠:江湖人乾的都是腦袋別褲帶上的事情,不要嫁這樣的人。
沈燈氣得很,但又無計可施。殷谷畢竟救過他一命,又是明夜堂前輩,他只得忍氣聲。
他當時已經在明夜堂中負責刑罰與紀律,管理嚴格,明夜堂中的人極為畏懼他。殷谷知道他身份,愈發的在殷小遠面前強調他的不好。沈燈氣惱起來,對殷谷和殷小遠的關係生出好奇,開始偷偷查殷谷的過去。
殷谷雖然加入了明夜堂,但他跟明夜堂裡的絕大部分人都不悉。沈燈從未見明夜堂的人來拜訪過殷谷,也沒能從老前輩口中問出關於殷谷的一絲印象。翻查了所有宗卷,沈燈終於在一個小本冊裡發現了殷谷的記錄。
“他是在萍洲城的明夜堂分堂入的冊。”萍洲城是江北十二城中最靠近北戎的城池,靳明照過去在北軍服役時,曾在萍洲城呆過一段時間。靳岄甚至想起,賀蘭金英與父親的相識也發生在萍洲城。殷谷加入明夜堂時,萍洲城仍是大瑀國土,靳岄奇道:“萍洲城又如何?”沈燈擺擺手,跳過這個話題,繼續道:“我又繼續往下查探,發現此人來了大瑀之後便一路往南。我當時是在仙門城受的傷,而他那時候已經在仙門住了許多年。仙門這地方有個特點,稀奇古怪的宗派特別多,裝神鬼的人容易混口飯吃,就跟北戎的巫者似的。”靳岄笑道:“你對北戎巫者有什麼不滿嗎?”
“我不喜歡北戎的巫者。那殷谷也擅長裝神鬼。”沈燈頓了頓,又道,“後來發生了一件大事。殷谷與人起爭執,錯手殺了人,那人是江湖上某位大俠的獨子,那大俠來到明夜堂要我們出人來。我奉命去找殷谷,卻發現他帶著遠姑娘逃跑了。”沈燈最後在列星江畔的楊河城發現了殷谷的蹤跡。他帶著殷小遠一路北行,似乎想逃回列星江北面。被沈燈攔截之後,倆人打了個昏天黑地,沈燈顧念他的身份,不敢下重手,生怕殷小遠難過。但兩人年紀相差二十餘年,縱然殷谷身手了得,最終也不敵更年輕的沈燈。
殷谷被沈燈重創後,沈燈本想把他帶回明夜堂,不料殷小遠卻跪下哀求,請沈燈放殷谷一命。她自小與殷谷相依為命,已將殷谷看做自己父親,她提醒沈燈曾對自己有過一個允諾。
沈燈與殷谷父女對峙,踟躕數,最後還是收起了刀。
“但殷谷必須逃回北戎,他殺了人,不認錯也不認罪,明夜堂不能留這樣的人,那大俠出了懸賞令,他若還留在大瑀,活不過三天。按照幫派刑規,他離開明夜堂,我就要毀去殷谷身上化六變的所有功力。”沈燈嘆氣,“但遠姑娘又一次攔住了我。”殷谷從楊河城回北戎,一路上千難萬險。當時正是深秋,掐算時間,他踏過北戎邊境時應該是深冬。天寒地凍,他若是毀去全身內力,變作廢人,只怕本熬不過這段寒冷的路途。
殷小遠跪下哭求,甚至說出了“我可賣身為奴為妾”這樣的話。沈燈心中大慟:他哪裡是要一個奴婢或是一個妾侍?而這句話也愈發令沈燈明白,自己戀慕心疼之人,實在是從頭至尾,都沒有對自己動過心。
那是他進入明夜堂之後第一次做自己不情願的事情:他沒有廢去殷谷的內力,反倒一路護送,直到殷谷進入萍洲城,最終穿過邊線,回到北戎。
靳岄聽得出神,兩人站在月裡,他忽然生出疑竇:“回到北戎?殷谷……是北戎人?”
“是啊,巧得很,你還認得他。”沈燈角一勾,“他的北戎名字,叫阿苦剌。”靳岄登時站定。
“北戎人,懂得化六變,會醫術,巫者。嶽蓮樓和阮不奇一說起這個人,我便知道一定是他。”沈燈說,“殷谷當年是因為受北戎大巫排擠,在燁臺待不下去才來的大瑀。遠姑娘父母行商,把他帶到了萍洲城,他與殷家情誼很深。遠姑娘父母離世後,他便照顧起彼時只有五六歲的孩子。一晃眼,竟然已過了這麼多年。”沈燈看著樹梢的果子,眯起眼睛,深深呼。夜間的清風挾帶初秋未消暑氣,拂面而過。
“我當送他到邊線,他下跪謝我。他年紀比我大,輩分比我高,我把他拉起。他說我人不錯,但明夜堂卻不辨黑白,他殺人分明有理有據。我嫌他囉嗦,催促他快走。他過了那邊線,回頭又跪我。他我不因他是北戎人而痛下殺手,與我承諾,若後見到大瑀人,他也一定好生對待。”沈燈扭頭看靳岄:“你覺得他做到了麼?”靳岄滿腔澎湃情緒堵在喉頭,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他從不相信的命運織就了千絲萬縷的大網,將世事人情全都籠罩在內。他不幸是其中一人。他可幸是其中一人。
“阿苦剌爺爺……我和賀蘭碸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子北戎人少見的俠氣。”靳岄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