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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作什麼惡?他家往上都是老古板,除了他爹好賭,可敗的也是自己家,從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
及至被推到麥場上,麥場上搭了平時看文藝演出的臺子,上頭站著好幾個人,不知是犯了什麼事兒,被幾個紅小將訓得低眉順眼,底下全是鄉親鄰里,跟著拍手叫好。
方卿爺倆被推上去,一旁有模有樣地坐個人,說方家這幾代的“罪行”:什麼方老太爺在的時候收了幾個偏房,迫害婦女,壓榨勞動人民,又什麼他爹年輕時好賭成,敗壞風氣云云,全是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兒,真假還未可知。
再說到方卿,連著他寫的那篇文章,說他傳播歪斜思想,荼毒青少年,殘害祖國的花朵,那人理直氣壯地:“文化越高越反|動。”烈驕陽人聲鼎沸,熱汗從額頭留下來,進到眼睛裡,燒得眼珠子熱辣辣的疼。
方卿記得從前讀書,看到書裡寫什麼人被潑髒水,隱忍不發。
他不明白,天大的事兒,不就是少了一張嘴麼?
此刻他被按在則這高臺上,一閉眼,耳邊全是此起彼伏的罵聲,聲音又響又多又雜,叫他全然聽不清罵的什麼,但哪怕堵著耳朵也能聽見這聲兒,炸在耳邊,沖天響炮也不外乎如此,鑽進腦子裡,再擠不出去。
他自嘲地笑了笑,沒靠筆桿子吃飯,倒被這筆桿子惹出一身腥來。
再抬起頭來,看著底下黑壓壓的人頭,一瞬間醍醐灌頂。
原來這天下事兒,全憑人多聲大,人人都愛看新鮮出爐的熱乎謠言,一盆髒水潑上來,可比洗下去容易多了!一滴墨水沾在白衣服上,任憑怎麼洗,還有掉不了的汙點呢。
什麼是非啊,什麼對錯啦,真真假假,到這種時候,全都百口莫辯。
唉!他全明白了!
第三十八章喬萬山念著方卿在家,中午也沒在工地上吃飯,幹完活就往家裡趕,自行車丟了,只能靠兩條腿,路上心急如焚。
到家門口,只見兩扇門大敞著,屋裡靜悄悄的,就知道壞了事。
一進門,裡外找了一圈果然沒人。
忙了一上午還沒來得及坐下去歇歇又連忙往外頭跑,喬萬山往麥場去,前陣子見不少人被拖到那邊,不知道都犯了什麼事,只見帽子扣得賊快。
遠遠就見著那臺子上立著一排人,底下吵吵鬧鬧的,說什麼全聽不清楚,隱約看到臺上一個老大爺掙著往下跑,只是很快就被人按在地上圍成一圈,看不清裡面光景。
喬萬山好不容易擠到跟前,一眼便看到方卿,頹喪地蹲在一排人裡頭,手裡抱著個木牌子,上頭寫著“走資派走狗”。
剛才離得遠,只見得這邊亂糟糟的,這會兒擠到人群裡,才聽見旁邊人在罵什麼:“打倒走資派!打倒資本主義走狗——”喉嚨裡放響炮似的,震得人耳膜發疼。
不知誰往臺上扔了一隻雞蛋,隨後便像是事先約好了似的,齊刷刷地往上頭扔爛菜葉之類。
方卿受驚地把手裡的木牌舉到頭頂,挪著步子想往後躲,身後卻被人當著脊樑踹了一腳,直直往前栽去。
喬萬山眼睛都紅了,三步並作兩步就要上去,卻突然被人給拉住了一隻胳膊。
一回頭,原來是隔壁家的孤寡老大爺。平裡喬萬山和方卿念他獨身一人,有什麼富餘都會送點過去。
可這老頭這時竟把他往人群外頭拽,喬萬山現在整個人亂作一團,只想快點上去把方卿給帶走。
揹著一圈的人,這老頭道:“聽大爺一句勸,別去。”喬萬山正反駁,他又道:“俺光一輩子,老了還有你們時不時接應,俺心裡是把你們當成自己親兒子看的,他在那上受罪,俺能不心疼?”他一字一句說得飛快:“你以為上去就能救得了他?你那是在害他!”喬萬山聽不得這樣的話,眉倒豎:“那叫俺眼睜睜看他受罪?”
“現在人家認定他一身黑,八百張嘴都說不清,你上去了,你也沒有好結果!”喬萬山氣急:“俺不怕!俺這條命都是他的!”說著就要往擠開人群往臺上去。
老頭兒氣得直跺腳,兩手還拽著喬萬山,被他這樣往前一掙跟著被拖了好幾步:“就你會衝動!聽俺說完!”喬萬山見此只得停下來,以為有什麼好法子。
老頭兒了兩口氣,道:“你捨得自己的命,就不心疼他的命?你這時候直愣愣上去了,人家得連著你一塊批,到時候你還想救得了他?兩人都得折在這災禍裡頭了!”幾句話說得喬萬山不得不冷靜下來,是了,他自己是無所謂,可這般橫衝直撞給方兒帶去的,可能只是更殘忍的對待罷了。
老頭兒見他緩了下來,又道:“你聽俺一句,這是他方家的劫數,往上頭幾輩享福,造的孽都得後輩來償,你也別明目張膽摻和,保他下了臺供他吃飽穿好,不然哪有勁兒去熬這劫?”喬萬山眼瞪得提溜圓:“那就這樣不管了?”
“你想管也得管得了!”待到晚上喬萬山提著一個手電筒你在牛棚子裡找到方卿時,人縮在草堆一角,臉上身上都是灰,是從來沒有過的髒兮兮的樣子。
看棚子的老頭在邊上撂下一句:“麻溜的,不要耽擱太長時間。”就出去了。
喬萬山愣住了,他心裡鈍鈍地疼,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