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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承惠許多。”這話發自真心,並非客套。若不是刁研空廢去聶冥途武功,留他在越浦衙門的牢裡,光憑吳老七拉夥急就章的天佛圖字,耿照心中不無忐忑。
刁研空一怔。
“承惠?沒有啊。”自懷襟裡摸出個小布包,裡頭裹著兩枚玉墜、一枚扳指,以及一條珠串,縱以耿照對玉器的有限認識,也能從溫潤飽膩的觸和光潔無瑕的澤上頭,斷定是上佳的羊脂玉。
“我按尊夫人所說磨開石殼,將其中所藏玉髓,碾成了這些。”刁研空道:“當時未請教小兄弟的大名,老朽在鬼市等了兩個多月,不見賢伉儷大駕,只好揣著在城裡四處走動,料想緣法若至,必能再遇。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今又教老朽見著啦。”像刁研空這般隱於市井的世外高人,與耿照並無利害干係,沒必要於此事上撒謊,但耿照實在無法接受他為找一個人,在越浦裡閒晃幾個月,沒有查訪、毫無線索,光憑“緣法若至”,豈能稱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忍著嘴角搐,滿懷地收下布包,恭敬道:“既然如此之巧,今我請前輩喝茶。”不文居的廚房裡傳出陣陣蔥火燒的誘人焦香,偏又困於淅瀝雨幕,透之不出,煨得滿鋪鮮濃。耿照聽老胡盛讚此間大廚的手藝,此際總算領教一二,不惟借花獻佛,也想藉機略解饞蟲。
豈料刁研空歙動鼻翼,八字眉帚垂得更苦,合掌道:“老朽飲食清淡,也不喝茶,每一餐,今的份已吃過啦。小兄弟要吃,老朽瞧你吃便了。”耿照聽得全無食慾,微苦笑,只得說:“那我陪前輩走一走。”刁研空點了點頭,又道:“我的傘被方才那位大俠借走啦,他會不會還我?”難怪他溜得忒快!耿照幾暈倒,心中將老胡罵上一百遍,只得向店家借傘。那瘦小的跑堂少年知耿照不是普通百姓,恐怕是大有身份之人,滿面堆笑,言語應付得滴水不漏,然而繞來繞去,不外乎“大爺坐會兒嘗只熱騰騰的火燒這雨約莫片刻就停”,意思就是“不借”,得耿照都想掏錢同他買一把,了結這窮極無聊的虛文往復。
正僵持著,隔間布簾掀開,走出一名面目青白的中年人,鳳目上挑,烏眉斜飛入鬢,五綹長鬚飄飄,只差眉心一道豎紅劍印,便是勸世圖繪里常見的冥府判官,雙手捧過一柄舊傘,和聲道:“典衛大人請用。”耿照稱謝接過,才發現他雙手尾指的指甲又尖又長,澤瑩潤如玉貝,毫無納穢藏汙之,洵為殊異。
那跑堂的小廝瞥了一眼,突然瞠目叫道:“咦————掌櫃的,那、那是我的傘耶!”急得聲音都拔了個尖兒,異常高亢。
耿照心想:“原來這人是不文居的掌櫃。”見傘無甚特出,只油竹柄末以發黑的紅繩繫了枚小小竹燕,雕工俐落,頗見靈動;雖非價值連城,難保沒有什麼特別的紀念意義,本婉謝,掌櫃卻眯起鳳眼,冷冷對小廝道:“對客無禮,饒上一柄舊傘略施薄懲。再要嚷嚷,就罰別的。”顯然這“別的”要嚴重許多,小廝不敢再說,嘴一扁腳一跺,悶著頭衝進廚房裡去了,長柄茶壺鏗啷啷地一路磕撞,茶客們無不縮腿扭避,罕出抱怨,有幾個明顯憋著笑,敢情鋪內經常上演這齣戲碼,客早已見怪不怪。
看來這跑堂小廝有欺客的病,得虧掌櫃能治,否則鬧將起來不知伊于胡底。耿照心中嘆,傘刁研空,兩人各撐一柄,緩步走入雨中。
耿照原本打定主意,再與老人相逢時,定要向他討教“白拂手”的要秘訣,誰知短短數月物換星移,此際請益武功已非他心頭首慮,玉匠的來歷、何以屢次出手相助、今緣何至此……這些疑惑恐怕是更亟需解答的,但一時之間,卻不知從何問起,反倒是一貫顢頇的老書生先開了口。
“小兄弟聽過‘神通’麼?”
“晚輩識淺,請前輩賜教。”
“佛門武功練到一個境地,會產生奧妙微的特殊應,難以言說,覺卻十分真切,有的是知危機殺氣,有的則是覺察特定之物。我有一名師兄,只要走近佛門古物,便會血熱如沸,耳中彷彿有千佛梵唱,莊嚴無比,致令他不由自主跪地唄讚,難以遏抑。每見他作此異狀,於附近好生挖掘一番,必得宗門之古遺,屢試不。”前輩的師兄,怕沒有八九十歲了罷?耿照打從心裡同情起那位老先生來。然而此說並不難解,如碧火神功初成,先天真氣亦有靈覺,耿照不知被這種神妙的應救過多少回,料想佛門之謂“神通”,其理差堪彷彿。
“老朽今能尋到小兄弟,非是巧合。”老人續道:“我在南門附近走動時,心頭忽起異樣,尋路而來,佛氣的應益發明顯,一轉過街角,便見小兄弟與惡人正在打架。對了,那位兄臺叫什麼名字啊?”再次謝前輩什麼都沒問就亂入相助——耿照暗為狼首嶽宸風掬了把辛酸淚,簡單代聶冥途的來歷。
刁研空聽得懵懂,只點了點頭,又道:“他使的‘薜荔鬼手’,與你所使截然不同,如非親見正典、且受本山座師點撥,決計不能練至如斯境地。老朽本來想問問那位兄臺,他的薜荔鬼手究竟學自何處,但他昏不醒又被官差鎖了去,怕是問不到啦。”耿照的“薜荔鬼手”悟自娑婆閣觀音像與羅漢圖,當中難免有許多無法銜接的空白,全賴當時同聶冥途過招,才慢慢偷師填補起來。後遇拳腳的大行家薛百螣,兩人於夾層中摒棄內力,比拼招式,給了耿照印證闡發的絕佳機會,串起整部鬼手的脈絡,自此越戰越強,得有今之造詣。
他原以為狼首的薜荔鬼手之所以渾然天成,乃聶冥途結合自身的戰鬥經驗,再加上長達三十年的浸鑽研,但閣內遍佈圖障,聶冥途連眼都不能睜,豈能對著佛像掛圖練功?經刁研空點醒,耿照才覺蹊蹺。
當年聖藻池三才賭鬥,“集惡三冥”的處置不僅是賭約的一部份,更是推敲出幕後陰謀家的關鍵線索。雖說鬼王一系完整保存,是誰搞鬼已呼之出,但理應由“刀皇”武登庸化的狼首,卻練成蓮宗絕學再出,亦不見絲毫教化的效果,使武登庸之嫌始終難去。
種種跡象所指,涉嫌者僅有一人,卻遲遲無法排除另一人的嫌疑,讓所有的絲剝繭盡止於此;玉匠無意間點出的問題,不定正是突破口。
(果然……囚聶冥途的決定是對的!)陰謀家萬萬料想不到,會把這麼個活證據送到自己手裡。耿照雙眸一亮,正邀老人同返,刁研空卻兀自叨叨絮絮,自己和自己說起話來:“我這回下山,本是為了尋找那人,畢竟百餘年來,上院座師們都疑心那人便是那人,卻不肯現身領導我等,其中必有緣故。我幫小兄弟打惡人時,寫著各種線索與嫌疑人的圖冊卻被打爛了,我不知還能去找誰,故先在越浦待著。
“所幸小兄弟你練有鬼手,我想循這條線總沒錯,等啊等的,果然等到了這個新惡人,他的鬼手居然是嫡傳,看來離線索更近了不是?誰知官差把惡人鎖走啦,這下沒得問了,只好在茶鋪中等你。
“後來一想:便問了惡人,得到線索,也不過就是找到那人而已……要是那人不是那人,別人是那人呢?自此豁然開朗:那人本就未必是那人,天鼓雷音院的師弟也說,若有人救得此世,約莫便是小兄弟你了……這樣說來,小兄弟就是那人了啊,我又何必執著於那人?”耿照被他一輪“那人”說得頭暈,不明白所指為何,只知裡頭的“那人”至少有兩人以上,非指一人,趕緊打斷他與世隔絕的自我對談:“老……老前輩,您說的話,晚輩全聽不明白啊!可否請前輩說清楚些?”刁研空眼神一澈,忽轉過頭來,正道:“就好比這把傘。老朽在茶鋪裡礙了眾人行走,鋪裡的姑娘便踢我幾腳——”耿照愣了一會兒,才省覺他說的是那跑堂小廝。
“他……是姑娘?”
“自是姑娘。”刁研空出奇怪的神情,似覺“難不成你以為是小子”,但這小小曲絲毫未擾他誨人的興致,又接著說:“因她踢了我,掌櫃的便拿她的傘給我。此傘於姑娘,是大有干係之物,我拿瞭如此緊要的物事,必不能與姑娘再無瓜葛,這傘終將老朽引回姑娘的身畔。”見耿照出惘之,察覺自己還是說得太懸,淡淡一笑,改口道:“世俗僧人會告訴你,這就叫因果,舍討欠還,一報抵一報。她踢我,故失了傘,但此傘價值之於隨意一腳,似又太過,因此老朽得為她擋災,興許還要救她一命。”耿照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忽想起老胡“騙小姑娘捐錢獻身”戲語,暗忖這位老前輩若出了家升壇說起佛法,沒準能當得“花花和尚”四字。連因果這麼玄乎的道理,他都能隨口舉個亂七八糟的例子,說得似模似樣,騙什麼到不了手?
“因果……是這麼說的麼?”
“這是因果沒錯,但因果不是這麼解的。”老人淡淡一笑,哪看得出半點顢頇模樣?直是判若兩人。
“世上所有的事,都不能獨立存在,彼因為此果,此果又生他因,但也僅此而已,無謂欠還。這傘將我引回姑娘處,蓋因對姑娘而言,價值不菲,姑娘不肯放棄罷了,落入比較傘與踢踹的價值、傘與救人一命的價值,衍出輕重、借還等妄義,不免陷於窠臼。老朽尋找那人,也是一樣的。”耿照苦笑:“只可惜晚輩不知前輩所指,究竟何人,‘那人’二字,倒比因果難懂多了。”刁研空一拍腦袋。
“瞧我,老病又犯啦,座師讓我小心‘分別我執’,老朽迄今尚不能勘破。且從頭說罷:“我受座師之命,下山尋七水塵,畢竟百多年來,此人最有可能是那人。我文殊師利院傾八院秘庫所藏,編成一部圖冊,詳列七水塵多年來的行跡、事蹟、可疑人選等;我本應按圖索驥,無奈與你打惡人時,被惡人毀去內頁,線索全斷。
“不過小兄弟身負鬼手奇功,我料與七水塵有關,然江邊一別,音信全無,本以為線索又斷,不意今復見,又遇那通曉鬼手的新惡人,豈料旋被衙差鎖走,看來也問不上了。”
“等……等一下!文殊師利院……是哪裡的叢林寶剎?”其實他想問的是“八院”,只是一霎間掠過的念頭太過驚人,沒能說出口。
“是老朽的師門,蓮八葉院之一的文殊師利院。怎地我沒說過麼?”老人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頭,抓下陳舊的白棉布帽,出光頭上的戒疤,合什頂禮:“座師說法名俗名,皆不隨身,讓我仍用本來姓字,列入‘空’字輩。阿彌陀佛!小兄弟,老朽這廂有禮了。”
“前、前輩便是……八葉使者?”
“有這樣的說法麼?”刁研空微狐疑,皺眉道:“本次下山除了我以外,天音雷鼓院那廂也遣了一位渡入紅塵,此外更無其他。要說使者的話……應該也算是罷?”耿照震愕之餘,驀地靈光一閃。
“前輩適才說,八葉院尋找七水塵,蓋以為七水塵最有可能是‘那人’……卻不知此處指的是誰?”要是他沒聽錯的話,另一位來自天音雷鼓院的八葉使者,認為自己便是“那人”——不清這兩字的真實意涵,耿照怕睡不安枕,憂心自已成為蓮八葉院的目標,“享受”與天觀七水塵同一等級的恐怖針對。
刁研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彷彿“那人”於他太過理所當然,從沒想過還須解釋似的,溫言笑道:“這麼多年來,八院的座師們始終懷疑,七水塵便是蓮八葉院等待千年的輪迴真主、大如來的化身,將統領我等、再建佛國的至上佛子,即是此世的三乘法王。
“直到適才,老朽方頓悟:七水塵是七水塵,卻不必是三乘法王,執著於此,實背離了法王的目標。這是我等一味狂信的結果,慚愧的是,並不是眾人皆如此盲目,如另一位渡入紅塵的本山使者,業已提出心目中的人選,自非渺無音訊的七水塵。”第二三八折、憐君何事,浸透重衾環視房內各種金碧輝煌的細雕鏨,盈幼玉出神片刻,不由得嘆了口氣。
冷爐谷內不乏雄奇瑰麗的建築,然而年代久遠,且多是廳堂等集會處,同樣的風格之下,教使們的廂房就顯得太過古樸,雖可隨興佈置,比起越浦烏家之的豪門富戶,畢竟相去甚遠。
做為代表天羅香晉見盟主、替姥姥傳話的使者,盈幼玉來過朱雀大宅幾回了,過往在大廳候傳,還不覺如何,此際身在後進的廂房裡,少女忽然意識到自已是鄉下人,過去總以鳳凰自居,其實不過是土雞番鴨中生得高些的罷了,寂寥蕭索湧上心頭,驟生不勝之。
才進大門,鬱小娥便找藉口繳了她的佩劍,此際竟連個能實實在在握入手裡、聊添些許安的寧神之物也無,僵直地坐於雕細琢、鋪著綢緞的酸棗枝椅中,雙手揪緊膝裙,心裡空蕩蕩的,突然想念起冷爐谷來。
今之行,其實沒有什麼緊要的事——嚴格說來,並不是姥姥叫她來的。
冷爐重光後,姥姥又過起理萬機、鉅細靡遺的忙碌生活,迅速從八部中拔擢了一批做事的人,很快教門便恢復運轉,順暢得令人不懷疑,這批人是不是姥姥老早暗中訓練好的,專等這天派上用場。
她當然知道不是。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