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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了幾個遊離勢力、謀奪數樣不易入手的寶物,甚且除去一名棘手人物,替秋水亭大大宣揚了一把,算是南宮損的貴人。

南宮損看似道貌岸然,檯面下可是什麼髒錢都敢拿,按說該賺得滿坑滿缽,壞就壞在他有儒脈中人一貫的鋪張費,講究排場,不僅將沉沙谷得堂皇富麗,還毫無節制地擴充門人,哪有張嘴不費米糧的?一開門樣樣都要銀錢來使。

何況秋水亭所扣之物,不乏有行無市、難以變現的寶物,雷門鶴手裡攢著赤煉堂水陸碼頭的資源與人脈,乃是最適合處理這般物事的主兒,雙方往來一長,也經常借貸金銀,略解沉沙谷的負擔。

耿照既知阿傻的遭遇,從不覺南宮損是什麼好人,從嶽宸風的調查報告中找出蛛絲馬跡,讓綺鴛派人去查,果然挖出雷門鶴這條隱線來。雷門鶴也不白拿他的好處,問明耿照之意,一口答應下來,毫不拖泥帶水,異常快。

為讓舊雷氏那廂嗅出“將軍的善意”,他可是結結實實擺了桌筵席,儘管耿染二人沒甚胃口,酒菜無不淺嘗即止,也坐到撤菜點茶之後,才起身告辭。雷門鶴親自送兩人出莊門,與耿照把臂寒暄,務教潛伏的各系眼線瞧真切了,才依依不捨作別。

染紅霞沒想到愛郎佈局如此縝密,非但以武力壓倒了戈卓等人,更連番使出殺著,以無孔不入的縝密線報,一步步瓦解雷門鶴的砌詞推託,更因著“施恩於先”的寬大襟,最終折服梟雄……只覺自己眼光、運氣極佳,芳心可可,漲紅了俏美的小臉,宛若情竇初開的少女;本有滿腔的話,亟與檀郎攀談,稍解興奮之情,誰知耿照一上車便沉默不語,出神的模樣竟有幾分凝重,直到離莊十數里外,才忍不住開了口。

耿照一怔回神,忽問:“到……到哪兒了?”敢情連伊人的話語也沒聽清。

“離城還有一段。”染紅霞心中狐疑,忍不住柔聲道:“你心裡有事,是也不是?我雖沒什麼才智,不敢侈言分擔,但把心事說將出來,總比悶著要好。”籲的一聲勒韁停轡,從轅座垂簾微轉過柳,妙目盈盈,溢滿關懷:“此間更無旁人,你要不要……說與我聽?”

“紅兒,我要同你陪個不是。”耿照面凝重,沉聲道:“我自負聰明,以為掌握了關鍵的情報,滿手都是好棋,居然帶你深入虎,方才若非意外使出了‘寂滅刀’的至極刀境,恐怕保不住你。是我的傲慢和自以為是,教你陷入險境。”少年罕有地出嚴肅神情,可見自責。

染紅霞還以為怎麼了,不啞然失笑。

“怎麼會?我不是好端端的麼?你一直都是那樣……那樣成竹在,又不得意張狂,我……我看得歡喜得很,你那樣……我很歡喜。”俏臉微紅,口頸間烘熱一片,須極力忍羞,才不致倉皇轉頭,跺腳逃下車去。

耿照捏著她柔若無骨的軟滑掌心,一下不知從何講起,思索片刻,提起右掌虛劈一刀。染紅霞只覺一股悉的刀意撲面而來,質樸渾厚、大巧不工,毋須細辨,也知是先前於莊內一阻三煞的路數。然而,除了額前柔順的瀏海微起,這回什麼也沒發生。

她忽然明白過來。

“堂上的那一刀,是意外。”耿照嘆道:“我本以為光靠寂滅刀的刀法,便足以應付赤煉堂的狀況,不意卻遇上絕頂的合擊之術。那三人聯手,差點讓我陰溝裡翻船,沒準還要賠上我的好紅兒。”染紅霞笑啐一口,以戈、猱二人的修為,單打獨鬥,自己都有取勝的把握,只想不到他二人聯手一擊,竟有如此威力……忽想起耿郎適才說“三人聯手”,蹙眉道:“那陣法……是三人合擊之陣?”

“那後出的極衡道人便是陣眼。”耿照肅然道:“若非寂滅刀境鬼使神差地斬破陣眼,無論我等如何招架,最終仍抵不過三人聯手。上一回我有這種僥倖之,是在三奇谷外遭遇灰袍人時。”染紅霞笑道:“行走江湖,本是處處有險,若想長保平安,在平府學繡花得了。我本該隨你到天涯海角,這點風波算什麼?他們有合擊術,難道我們便不能創制一套更厲害的?”耿照聽她說得豪氣,一怔之下,湧現雄心。

“你才是真不簡單,紅兒。我定會想出一套合擊之術,壓制三人聯手。”染紅霞放下心來,忽然噗哧一笑。

“說在家裡長保平安,我爹肯定不依。我從前學做女紅,是差一點便燒掉大營的。”微吐舌尖,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招供,究竟要怎生刺繡,才能搞得鎮北將軍府雞飛狗跳,徹夜不寧。

兩人溫存片刻,驅車返回越浦。染紅霞把車駕到落腳的客棧街口,怕被人瞧見似的,紅著小臉下了轅座,幾度回頭,見愛郎微笑頷首,這才慌慌張張奔過街去,模樣可愛極了。

耿照目送她苗條修長的背影沒入人群,車子卻自己動起來,轅座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玲瓏浮凸的背影,握韁驅車,蛇緊緻,繃圓了裙布的梨結實彈手,毋須細看,也知來的是綺鴛。

“……關於翼字部的消息,依舊沒有新進展。”她刻意壓低的嗓音一如裙布緊繃,可以想像少女咬著腴潤的瓣,極不甘心的模樣,腦後的馬尾隨著車行不住擺盪,倒無平甩打盟主貴臉的氣焰。

“統領葉振、副手高雲的屍身都在義莊裡,兇手不明,但似乎不是雷門鶴引進外人之後才殺的。”

“嗯。”

“雷老四找來的三名新統領身份成謎,戈卓、猱猿什麼的,應是化名,但來歷不詳。”主人不加責備的態度,似乎更怒了她,少女用近乎自暴自棄的口吻繼續報告。

“嗯。”

“指縱鷹目前臺面上的四部之中,只有尾字部的統領楊掠、副手王翱尚在,其餘三部的六名首腦下落不明,無法確認是死是活——因為連本部的人也不知道。”

“嗯——”

“……‘那個’給我。”綺鴛一勒馬韁,氣呼呼地回頭,圓睜杏眼,打斷了盟主的虛應故事——在她聽來,那聲“嗯”比什麼譏嘲諷刺都要刺耳得多,彷彿恥笑著潛行都的無能。

耿照著不小心碰到廂壁的額角,才省起她指的是翼字部的鐵簡。

“打探消息需要時間,但你偏就沒給時間!既然如此,我要更多線索,才能打進指縱鷹內部。那三個來歷不明的打手,也要著人去試出他們的武功路數……”

“離他們遠些,那三人非常危險。”耿照難得打斷她的慷慨陳詞,少女一時反應不過來,睜大的眼睛如受驚的松鼠一般。

“盯住雷門鶴的莊子就好,繼續記錄雷恆的行蹤,別碰那三名新統領,別讓任何姊妹輕易犯險。落在他們手裡,死掉還算運氣好了。”他兩手一攤,笑得善良無害。

“……況且,‘那個’我已給了雷門鶴,可生不出第二枚與你。”即使考慮武功差距,綺鴛都差點忍不住動手揍他一頓。

“早知道你要把翼字部送給雷門鶴,還讓我們查什麼!尋我們開心麼?”

“雷門鶴原本只有四部鐵簡,與我見面之後,忽然便有信物能號召翼字部了。這枚鐵簡若是大太保所付,你覺得指縱鷹會想找誰個清楚?”見綺鴛出恍然之、又趕緊忍住,耿照腹中暗笑,勉力維持一本正經的模樣,以免再挨白眼,緩緩道:“既然找不到指縱鷹,便教他們來找我。雷門鶴不能殺盡四部首腦,指縱鷹定將指揮系統藏在別處,伺機而動……這會兒,他們知道該找誰了。”綺鴛無話可說,自不能承認此法甚佳,極可能是目前最省力也最有效的辦法,馬尾一甩,賭氣道:“到家啦,還不下車?”耿照揭起車窗竹簾,方見得朱雀大宅的門牆,卻不進門,逕往巷口行去。

“我四處走走,整理下思路,你讓符姑娘別等我吃晚飯。”他一個人穿街繞巷,從市井繁華處越走越偏,不覺到了一間位於叉路口的小食肆,周圍的其他建築無不是粉牆烏瓦,看似公署的模樣,由是更顯出食店突兀,與街景格格不入。

午後天陰,半棚烏翳蓋頂,空氣中水氣浮溢,只不知何時傾盆。

耿照入店時,食店內僅有一兩桌客人,店小二趴在櫃上假寐,不知是沒聽見有人,還是聽見了不肯起。搭出店外的布棚底下,一名頭戴編笠的瘦漢據著方桌,桌頂四個盆子,裡頭全是,瘦漢抓了只肥雞,吃得油汁淋漓,連鬍子、衣襟沾上屑脂漬也不管。

“我來了。”耿照拉開板凳,隔桌坐定。

“看來你是驗過貨啦,關於那三頭漏網飛虎的消息,老子沒騙你罷?”瘦漢將狼籍的雞骨架子扔回盆裡,逕以彎鐮般的黃濁骨甲剔牙,抬起一張目覆灰翳、膚似堊土的駭人醜臉,笑意猙獰,形似畜生多過人。

“接下來,該是談正事的時候了,小和尚!”第二三五折、如非不文,無以懲兇這名以編笠掩人耳目的奇形瘦漢,正是昔威震江湖的集惡三冥之一,人稱狼首的“照蜮狼眼”聶冥途。

他在七玄會上大鬧一場,末了趁亂掠走嵌有幽凝刀魄的小巧眉刀,揚長而去。按說以聶冥途與耿照的立場,無論如何談不上友好,身為慘敗的“平安符”陣營一員,當其出現在耿照面前時,連耿照都差點以為是自己白發夢,不知怎地竟夢到了這名令人頭疼的棘手人物。

“別急,老狼不是來找你拼命的。”朱雀大宅後的暗巷,逆光佝立的枯瘦老人咧開血口,灰濃如腐的舌頭旋攪著唾沫星子,將他極力顯的諂善之意,一把掃進了陰溝裡。

“……有樁好買賣呀,小和尚。你有沒興趣聽一聽?”回城以來,耿照並不經常落單。聶冥途能於此間穩穩堵上自己,肯定沒少花了工夫。少年飛快掃過周遭,拜碧火真氣的先天應所賜,連燈籠照不進的僻黝角落亦未曾遺漏——沒有新鮮的血跡,遑論殘肢斷體。

看來聶冥途純是監視,未對宅邸左近的潛行都諸女下手。耿照略微安心,放鬆的四肢百骸仍無一絲波瀾,沉如古井映月,明明渾身都是破綻,瞧在聶冥途那雙馳名天下的妖瞳裡,卻透著難以捉摸的危險;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怕是半點也不為過。

老人嘖嘖兩聲,饒富興致地撫著下巴,眼中煥發著既狂熱又抑制的異彩,就連開聲之際,心中的天人戰似都未曾停過,即使下一霎眼突然翻臉出手、絕不肯放過眼前有趣的對手,耿照也不會太意外。

也因此,狼首的來意益發耐人尋味。

“我還未尋你,你倒先找上門來了。”少年淡然道:“我不記得,我們有做買賣的情。”

“你現下事業做大了,要有一盟之主的氣量,過去的事也就過去啦,別這麼計較。”聶冥途笑得不懷好意。

“我有條線報,是關於祭血魔君的真面目,打算找個好買家,賣個好價錢……耿盟主可有興趣否?”耿照聞言一凜,面上卻不動聲

依蕭老臺丞言,在鬼先生背後唆使、兜售所謂“平安符”者,即是那法號“行空”的僧人,該也是耿照曾兩度遭遇的神秘灰袍客。蕭諫紙對他卯上灰袍客的駭人經歷極興趣,原因無他:多年來,縱以“龍蟠”之智,始終無法觸及這名隱於幕後的大陰謀家,借自“姑”的一切,無不透過中間人互通信息,穩穩地隔開雙方,咫尺若天涯。

擔任“中間人”角的,正是“巫峽猿”祭血魔君。

能夠揭穿祭血魔君的真面目,則陰謀家苦心孤詣構築的壁壘堅城,便算塌了一爿,足以逆轉勝負,轉守為攻。

這實在是太過誘人的香餌。問題在於:提供線報的人到底能不能信任?

“我看這生意不能做。”少年垂落眼簾,微微一笑。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能信,你說得什麼、甚至說與不說,於我又有何分別?為不教你白跑一趟,擇不如撞,咱們這就把帳清一清罷。”抬眸的瞬間,暗巷中驀地一凝,彷彿連夏夜的風、自燈籠裡透出的燃燭氣息……全都為之凍結,然而又搶在聶冥途反應之前盡復如常,荒唐得宛若一場夢。

回過神時,聶冥途才發現自已倒踩一步,幾乎擺出應敵的架勢,彷彿是兩人在蓮覺寺娑婆閣前遭遇的錯置鏡影,倒反得如此齊整,說不出的諷刺。

換作常人,此際要不是戰、要不是逃,可惜聶冥途不是普通人。他有著“偏向虎山行”的戲謔與瘋狂,越是不可能的目標,越能起狼首的興致,譬如在對方的宣戰佈告之前,說服他考慮合作。

“小和尚,你這樣雞腸小肚的,老狼很失望吶,我都差點推舉你當盟主了。”老人妖異的黃綠雙眸滴溜溜地一轉,疊手笑道:“這樣罷,瞧在咱們過去忒好,先送你兩把蔥罷。瞧你府上的小丫頭,這幾老往雷門鶴處跑,是不是對人家有什麼想法?是說那丫頭的股還真不錯,渾圓結實,呼呼的……嘖嘖。”耿照知他說的是綺鴛。令人不寒而慄的是,聶冥途說起少女的股時,出的非是猥瑣的表情,舌眯眼的陶醉模樣,活脫脫是個“饞”字。潛行都的跟蹤之術冠絕天下,但也僅是以常人的標準來說;聶冥途半生混跡獸群,行止無異於野獸,綺鴛等妙齡少女在他眼裡,就是一塊塊甘美酥脂,吃落腹怕還用不上爪牙。

如此骨的裹脅,耿照豈聽不出?不收這把“蔥”,回頭折損的怕不止一二名潛行都而已。自聶冥途上門,他已有防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