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544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果天並不搭理,向皇后恭敬行禮,瞥了侍立榻畔的明棧雪一眼,並未多瞧,只當是泥塑木雕一般。
阿妍從容介紹:“大和尚,這位乃是毅成伯吳善之明氏,亦愛佛法,我有意召她進京隨駕,兩位今後會時常見面。”她聽說“髡相”架子很大,對權貴說法,與平民全無分別,待人處事極不圓融,故意這樣說,以免他在不經意間給明氏排頭吃。
豈料果天低垂濃眉,合什道:“我見過這位女檀越。六年前在平望,於廣襄侯別圓舍說法之時,曾與她些個,知是毅成伯家人。”阿妍有些詫異,以果天鐵板一塊的冷硬脾,對誰都沒有好臉,蒙他用上“”二字,足見對明氏印象深刻,回顧黯麗溫婉的少婦道:“原來你們認識啊。”明棧雪俏臉微紅,嚅囁道:“小……小童年少無知,在別圓舍的法會上提了幾問,蒙大和尚不棄,指點一二,受用至今。”阿妍點了點頭,不由得對她另眼相看。
明棧雪自是沒說實話。
當時她逃離鄴城郡不久,一路遊山玩水到平望,了套華服混入別圓舍的法會,趁機盜走幾樣廣襄侯府邸的藏寶,見果天說法的架子極大,故意與他大唱反調,問了幾個如“《八敬法》說‘比丘尼須敬比丘’,豈不違眾生平等”、“何以‘女轉男身’足為則滿解脫”之類的問題,語驚四座。
果天升壇說法,素來是不許發問的,眾弟子見這名絕少女提問尖銳,分明來意不善,紛紛斥喝,果天卻攔了下來,一一反駁。明棧雪讀佛典,信手拈來無不有據,雖語多曲解,頗有強詞奪理之意,眾人卻聽得津津有昧,原本打瞌睡的全來了神。
最後是明棧雪意識到:此人的腦袋瓜裡,沒有“見好就收”四字,哪怕有一絲混沌不明,非辯到去見骨不肯罷休,這才匆匆認輸,使了點小手段開溜。
這事後來還有一段小曲。廣襄侯在席間看見了這名口齒伶俐、機鋒百出的絕少女,為其姿容所,還特意派人往鄴城打聽,直到手下回報說毅成伯確實沒有女兒,料想是嬖妾之一?這才絕了媒聘的念頭,相思成疾,鬱鬱而終。
阿妍讓她將鬼先生潛入棲鳳館、姦荷甄的惡行,扼要地對果天說了,果天始終面無表情,既未出鄙夷之,也無落井下石的得意,直到明棧雪說完,才合什道:“娘娘是來問我,該不該依律處置麼?”阿妍是聽了明氏的建議,才找果天來。
“娘娘,佛子突然轉了子,做出這等駭人的惡舉,其中必有古怪。”明棧雪對她說:“我非是信鬼神,但聽家中老人家說,神魔一念,只在方寸間。高僧在得道之前,突然墜入了魔道,失心,這也是有的。殺人不過頭點地,可惜了一朵梵蓮,毀於將開未開之際。”這樣的說法眶眶愚夫愚婦還行,阿妍自是不信,但明氏之言卻點醒了她,要處置心喪失的琉璃佛子,果天確實是個理想的人選。他很重要,卻經常遭人忽略;他不圓融,口風卻如鐵桶一般,沒有到處去說的壞習慣。
更重要的是:就算果天說了,也沒有人會注意傾聽。
他不能說是沒有權力。事實上,無論在教團或朝廷,“髡相”絕非無足輕重。但任何人只消同他談過一次,就會明白此人決計無法收入朋黨、不懂人情世故,所關注的事物與常人格格不入,難以拉攏、無視敵對,在神上徹底地遺世獨立,孤絕得毫不在意。
此人的冷硬無趣與不知變通,使他被摒除在平望都朝廷的常之外,恍若城樓街景,入眼,卻總不在眼中。央土教團的長老們,習慣把最棘手最麻煩、甚至本無解的問題扔給果天,當作另一種意義上的封存,這在平望幾是公開的秘密。
阿妍清了清喉嚨,在想要如何斟酌字句,才能教他會過意來,幫忙處置這個麻煩,又毋須說得太過直白。果天可不是一般人,真要不懂起來,是能教人嘔血數升的。
“殺人償命,姦擄掠者抵罪,這是朝廷的律法。”阿妍淡然道:“若在佛門,大和尚如何處置?抄經唸佛,教他自行悔悟麼?”果天轉頭問道:“果昧,罰你閉關抄經,能化解你的惡業嗎?”鬼先生一逕冷笑,理都不想理他。
“如娘娘所見,這般惡人,抄經唸佛於他全無效用,休說改過,就連反躬自省亦有不能。”阿妍沒想到他三兩句話,便將燙手山芋撥了回來,俏臉上難掩失望,誰知果天又續道:“……佛門於此另有他法,自非是念佛抄經。”
“大和尚請說。”
“小乘上座部有一派提倡苦行,認為打熬筋骨皮,可鍛鍊心神,去惡存善,用在罪人身上,最是合適不過。”果天嚴肅道:“我曾向陛下進獻一部《遊增十六獄苦》的戒律,用以整頓東海寺院行穢亂、聚斂金錢之歪風,待毒清除,汰汙化淨之後,方能納入央土教團之管轄。可惜陛下遲遲無有答覆,我每一問起,陛下都說要再研究。”似乎沒能在東行前頒行這部《遊增十六獄苦》的戒律,令他頗遺憾。
事實上果天的建議幾乎沒被採行過。據阿妍所知,皇上連看都不想看,偶爾想起,也當是揶揄取笑的談資罷了。此際她卻如聆仙樂,急忙追問:“請大和尚為我開解。”
“《大毗婆沙論卷》記載,地下過五百由旬處有地獄。地獄有大有小,每一大獄皆有十六小獄,受罪者遊於小獄時,其苦轉增、次第受之,故稱‘遊增獄’,分別為:斤斧、豺狼、劍樹、寒冰、黑沙、沸屎、鐵釘、焦渴、飢餓、銅鑊、多鑊、石磨、膿血、量火、灰河、鐵丸。經此十六獄之刑罰,足以使人脫胎換骨,痛改前非。”阿妍聽得懵懂,依稀猜想是像杖責之類的處罰,只是名目怪異,一時間難以辨別。
鬼先生面微變,冷哼一聲,撇嘴蔑笑:“私……私設刑堂,你……你已墮落到這般田地,須用酷刑來排除異已麼?除了我,你還想送什麼人進去?”
“不是刑堂,而是教化。”果天面無表情地俯視他。
“果昧,為扭轉你惡劣的脾,除你自小養成的卑鄙陰險,才需這套戒律。正所謂‘本難移’,不以霹靂手段,如何移去深入骨髓的惡?你尚在童蒙時,我便知你之惡,而你卻不自知,今方至如此。”鬼先生壓了他這許多年,本以為會在他眼裡看見報復的恨火、得勢的快意,這種說得滿口正論,骨子裡卻睚訾必報的人並不難滿足。他們的復仇之火來得快,卻也容易移轉乃至抵銷。他從小就耍得這個師兄團團轉,要演一出合意的受刑懺悔大戲,怎麼想都很容易。
誰知果天的眼裡,什麼都沒有,沒有一絲情緒,平靜得像是黑夜裡的大海。
他是認真覺得,《遊增十六獄苦》的苦刑拷打,可以淨化一個惡的靈魂。就像醫者行醫布藥,不能理會患者喊苦喊疼一樣;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好。
鬼先生突然恐懼起來。
皇后娘娘對佛經瞭解有限,從果天寥寥數語中,聽不出端倪,但鬼先生讀經典,知地獄有所謂“八熱地獄”,也就是果天所說的“大獄”,為首的“想地獄”又稱“活地獄”,獄中受苦眾生手出利爪,彼此攫抓,將皮片片削下,遇風又生反覆不息;第一一獄名曰“黑繩地獄”,以燒熱的鐵煉捆綁罪人,令其皮焦爛,更別提以巨石壓體的“堆壓地獄”,用沸鼎煮人的“叫喚地獄”
…
…
比起刑部大理寺的黑牢,這些模擬地獄的酷刑更加慘絕人寰。況且,執行者是一絲不苟、認真到了極處的果天,無視一切威脅利誘,用再多的秘密也無法打動換,直到他被“淨化”為止——“大師可有把握……”明棧雪趕緊打斷果天的說明,以免再說下去,教皇后發現了《遊增十六獄苦》的殘酷恐怖,心生不忍。
“這部戒律能令人棄惡從善?如若不然,還是將惡徒給刑部便了。”果天慢慢轉過視線,盯著她瞧,緊繃的下顎線條顯現出決心。
“佛門之惡,當由佛門除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