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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衣衫雖破破爛爛,連靴鞋都丟了,赤著一雙骨節稜凸、趾爪尖黃,宛若獸足的幹痩腳板,面孔輪廓倒已不見一絲獸形。符赤錦分明見他的手臂被惡佛絞得扭曲變形,宛若珊瑚枝一般,此際卻看不出異狀,這份妖孽般的復原能力甚至超越了白額煞的強橫獸體,對《青狼訣》的妖異咋舌不已,卻見聶冥途眨著一雙青黃異瞳,伸出灰濃的舌尖舐嘴,嘿嘿笑道:“這麼巧啊,南冥,咱們又見面啦。方才那架沒打完,咱們一會兒再打過。”南冥惡佛沉立如鐵塔,濃眉垂落、虎目半閉,似在養神,並未理會他骨的挑釁。要不多久,鬼王陰宿冥也來到現場,油彩繪面下的晶亮明眸環視現場,冷哼一聲:“就你們幾隻小貓?狐異門這個臉,可丟得大了。”若耿照尙在,媚兒的動向就不是問題——符赤錦心頭一痛,儘量不想,將注意力集中在現場形勢的分析。三冥齊至,代表於滿足“召開盟議”的嚴苛條件上,鬼先生起碼過了集惡道這關。

南冥惡佛似已非當年那個專殺僧尼的噬血瘋漢,由封印赤眼和搭救自己二事看來,極可能是站在反對方。聶冥途因祭血魔君保住一命,魔君若不聯盟,大可袖手,狼首一死,“全員齊至”的條件再難達成,同盟毋須再議;況且,只有意在盟主寶座之人才須拉聯盟友,祭血魔君就算不為自己,也必有支持的對象,其立場不言自明。聶冥途得他幫助,意向自與魔君一路。

媚兒則是三人中最難捉摸的變量。

她說不上明,關鍵時刻卻常有驚人之舉,符赤錦本以為她會中途攔路,搶一柄妖刀傍身;攜帶幽凝刀魄孤身上路,多少也有些誘她上鉤的意味。若能與她面對面懇談一番,或有說動她加入己方的可能。

豈料媚兒從頭到尾都沒出現,此際現身,也不像搶了別把妖刀的模樣,這麼一來更難捉摸,萬一她發起雞瘟,決定同聶冥途連手,則集惡道這一支將押下“贊成同盟”,怕連推舉盟主時,亦是陰謀家的囊中物。

風中刮來一股濃烈的獸臭,蓑衣編笠、揹負釉甕的大漢出現在符赤錦身後,著她詢問的目光,以極小的動作搖了搖頭。

那就是跟蹤失敗了。若非鬼先生擺脫尾隨,便是中途不曾出現小師父的蹤影,以致無從下手。看來,在“贊成同盟”上,他也得到了遊屍門的一票i符赤錦咬緊銀牙,指節捏得微微發白。

聶冥途乜眼瞧著,忽地詭秘一笑,怪聲道:“等了忒久,還來不到一半兒,我看這撈什子盟會也不用開啦。胤家小子估計羞得沒臉見人,索不來了,老子可沒這般好打發。哪個想隨老子瞧瞧‘龍皇祭殿’,開開眼界?”撥開口垂落的厚厚花藤,作勢入。

“主人未至,狼首不嫌唐突麼?”陰陽怪氣的嗓音,來者正是血甲門之主祭血魔君。

聶冥途“嘿”的一聲,轉過一張殺氣騰騰的猙獰笑臉,青黃妖瞳閃爍著駭人異光。

“你先走一步,反倒比我來得晚,中途肯定是偷俏寡婦去啦。五帝窟那個水靈水靈的美貌宗主呢?你是先後殺,還是殺完放涼了才幹?”祭血魔君冷哼一聲,似連答話都嫌汙口,見他未輕舉妄動,不再搭理。

符赤錦都胡塗了。聽聶冥途的口吻,比對南冥惡佛還不客氣得多,話中之怨毒不忿,顯然樑子結得不輕,卻不知是在魔君出手相助之前,抑或之後。

“多謝狼首關懷,妾身一路平安,想是魔君刻意留手,未施全力所致。”(騷狐狸果然來了!)符赤錦回過頭去,但見月下一抹凹凸有致、曲線玲瓏的綾白衣影嫋娜而來,籠發及披肩的曳地烏紗隨風輕揚,飄飄然宛若仙子凌波,當眞美得出塵脫俗,不可方物,卻不是漱玉節是誰?

她多少是希望薛老神君半途說得騷狐狸回心轉意、雙雙迴轉環跳山,莫蹚這淌渾水的,如今看來,是小瞧騒狐狸的權心了。漱玉節之言,挑明瞭祭血魔君曾對五帝窟出手,身畔卻未見老神君,薛百塍所攜的“食塵”卻負在她身後,寶寶錦兒不由得蹙眉,心中正自不祥,驀聽聶冥途笑道:“薛百膳,你有這麼個風可人的俏宗主,難怪活到這份上了還捨不得退,沒吃到嘴裡,死了都不甘心哪。”

“潑喇一聲,矮小瘦的葛衫老人撥開灌木叢行出,冷冷說道:“聶冥途,你三十年未現江湖,只練成了一張其臭不堪的嘴皮麼?”來向卻與漱玉節不同,明顯是分作兩路,各自行動。

符赤錦正覺奇怪,薛百膳走下斜坡,徑自停步,隔著偌大的場子與漱玉節遙遙相對,並未到她身邊。漱玉節從容自若,隨手將食塵刀解下玉背,微笑道:“有勞老神君了。”揚手擲刀,食塵連鞘飛過三丈來長的距離,“嚓!”刀首沒入地面,微微顫搖。

薛百媵面無表情,足尖往鞘鍔間一蹴,食塵刀離地連轉兩圈,落於老人肩後。他抄起繫帶縛緊,卻避過了漱玉節著手處,陰沉的目光未有須臾離開過漱玉節的面孔。瞎子也看得出,那是面對仇敵的眼神。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薛百膳若想阻止七玄同盟,按鬼先生自絆馬腳的規矩,只消揚長而去,騷狐狸便是饞涎滿一地,也吃不了這塊糕。照理漱玉節該緊緊把握住這位耆老,決計不可能與他分道揚鑣,增添會合的變敫;就算祭血魔君半路施襲,要想穩穩壓下二人連手,絕非易事……符赤錦都想胡塗了,只覺所見無一事合乎情理,偏又眞走到了極端,不明白何以不到一個時辰內,能有如許驚人的變化。

而更驚人的事還在後頭。

兩列繫著斑斕綵帶的蒙面女子齊齊開道,為首之人高喊:“祖駕臨,玉面長青!”嗓音清脆動聽,顯是正當妙齡。一名身長出挑、曲線畢的健美女郎持杖而出,所著正是那襲金光燦燦的異域金甲,只不過加了件綴有兔絨的猩紅大氅,似稍掩周身暴的雪肌。

符赤錦只見過玉面祖兩次,一是救援慕容柔的城外廢驛,一是火海滔天的血河蕩當夜,算不上稔,眼前的高姚女郎身形雖與雪豔青相仿——這在女子中不算常見——毋須胡大爺事先警告,光憑女子的直覺,也能察覺此姝與雪豔青之間的差距。

刻意放落的長髮,綴著兔絨的猩紅披風……都比雪豔青更有女人味。與對自己的女魅力渾然不覺的雪豔青相比,女郎合了英風柔媚,力量和美麗在她身上得到完美的平衡;同樣是高眺健美,她的體型也較雪豔青更豐腴一些,脯與股都有得多。

這微妙的差異,只女子能察覺。符赤錦正打算瞟一眼騷狐狸的表情,以左證自己的推論,戴著半截蛛紋覆面巾、出尖細下頷的“玉面祖”已走出群姝簇擁,立於人前;兩人目光會,微一錯愕,竟不約而同地大驚失

——染紅霞!

符赤錦張口喚,所幸靈臺一霎清明,及時咬住嘴,並未出聲。扮作“玉面祖”的染二掌院亦是神情動,彷佛一瞬間從冷冰冰的美瓷偶變回了人,如花玉靨驟爾靈動起來,眸中彷佛閃過萬語千言,只恨當著眾人之面,無從述說。

二掌院與耿郎同埋骨於蓮臺之下,既未尋獲殘肢,復又發現地底潛道,尙有生還的可能;如今染紅霞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那麼耿郎……寶寶錦兒頭皮發麻,若非念著小師父的安危,且有一阻鬼先生陰謀的重責大任在身,幾乎想不顧一切衝上前去,與她問個分明。

染紅霞心澎湃,並不遜於她,畢竟在一眾妖魔鬼怪間忽遇舊人,要比“他鄉遇故知”更令人動。然而對周身形勢之險,她所知更甚符赤錦,絲毫不敢大意,與她換了個瞭然於心的眼,微微一頷首,眸子望向陰宿冥處。

符赤錦一怔,忽明白過來,不由狂喜,但見媚兒朝自己點了點頭,費心重繪油彩的俏臉上抿著一抹笑,中莫名地湧起一陣動,又有幾分安心之,明白自己不是孤伶伶一個,為了耿郎,她們都願意捐棄成見,攜手合作——為了耿郎。

就像……他還在身邊那樣。

少婦忍著淚的衝動,伸手輕按口。掌底溫溫的,隔著嬌綿偉岸的脯,她已許久不曾如此深切受心脈跳動的力道,有些沉睡的、甚至以為已凋萎成灰的倏又復甦;這段子以來,這是她頭一回覺得自己還活著,眞眞切切,無有虛假。

就像他還在身邊那樣。

“玉面祖”的出現,一舉攫獲眾人注目。比之陽剛味十足、予人中的雪豔青,染紅霞這個冒牌貨無疑更加美豔動人,偏又不失英氣,混合成一股高貴氣質,雖無“皇者威儀”之懾人,單以魅力言,卻也相距不遠了。連言語下的聶冥途,一時也忘了消遣她衣甲暴、任人褻觀,默默望著她行至前沿,回神才冷哼一聲,似是受威脅,不自辱。

染紅霞重燃希望,一身正氣凜然,眼見鎮住了場面,正想開口說幾句話,乘機挾帶些訊息教符赤錦知曉——起碼得讓她知道耿郎還活著——忽聽身後一聲輕咳,一人拄杖而來,朗聲道:“天羅香雪門主率八部護法齊至,狐異門胤門主何在?”卻是蚍狩雲。

染紅霞一凜,心知良機已逝,只得閉口。華服老婦走到她身畔,俯身行禮,低道:“萬劫何在?”染紅霞下頷微抬,朝身後一比,八名女郎抬著一口鐵鏈圈繞的木箱,與先前貯放妖刀萬劫的相似。

這支儀仗隊原本便安排在水道附近,用以接應祖之船。染紅霞與媚兒分開之後,循水岸回到冷爐谷附近,按原本計劃來到集合處,反倒搶在姥姥前頭。蛾狩雲與抬棺郭的女郎換眼,心知她所言無差,又問道:“有受傷否?”染紅霞搖搖頭“聶冥途嘿嘿冷笑。

“你急什麼呢?蚯狩雲,怕耽擱陽壽麼?你才剛到,咱們可是等久啦,還輪不到你抱怨。況且,便不算狐異門,六玄尙有一家未到;人家要是不來,胤家小子也不必來了。”舐嘴,似回味著那女郎的汁甜香。

蚍狩雲聽他問得惡意,復見那股掩不住的畜生饞相,料想女郎未出現在約定之處,定是遭了這廝毒手,又痛又怒,面上卻不,淡然道:“一個時辰的期限未至,狼首若不怕耽擱陽壽,不妨再稍等片刻。”她安排的暗樁與天羅香大隊分道而行,以免啟人疑竇;刻意晚來,也是一種策略。

但鬼先生顯然是等不及了。

藤花撥開,他修長的身形自口出現。眾人目光齊轉,鬼先生一貫享受這種眾所矚目的覺,怡然道:“沒想到諸位如此賞臉,居然都到了,可見團結一致、齊心抗外,的確是七玄的道路。今夜所議,必影響千秋萬代——”

“你要不先等人齊了,再唱這一出?”聶冥途冷笑打斷,絲毫不留情面。

“距一個時辰的約期,剩不到盞茶工夫了,興許是老狼眼力不成,這滿山遍野的,也沒多瞧見一隻鬼影,怎麼看都是桑木陰的小花娘跑啦。雖只差得一人,可惜你話說太滿。”比夜視目力,要說“照蜮狼眼”不成,舉世都是瞎子了。祭血魔君對他復元之快,本還有幾分狐疑,見聶冥途調伲鬼先生的模樣,心念一動,然大怒:“混賬!這廝死不改,又吃了第二名暗樁!”料不到聶冥途瘋癲難制,竟爾到了這等境地,打碎他四肢關節兀自不怕,哪壺不開專提那壺,鐵了心搗亂,若非礙於四周耳目,便要動手除掉這個大患。

鬼先生正要發話,驀地甬道里亮起一盞大白燈籠,糊紙面上所繪,正是代表桑木陰的建木標記,聶冥途得意洋洋的釁笑凝於面上,眉目一獰,忽轉狠戻,祭血魔君轉念恍然:“若假扮桑木陰的,原是天羅香之人,無論聶冥途那下作畜生吃掉幾個,總能源源不絕補上。胤家小子好算計!”忍住笑意,拿眼乜著冷笑不止的聶冥途。

鬼先生微微一笑,以幾難察覺的動作瞥了紙狩雲一眼,從祭血魔君這廂,瞧不清只狩雲的反應,灰髮似動了一動,難辨是頷首抑或搖頭,鬼先生卻已轉過視線,朝眾人朗聲道:“諸位以實際的行動表明了意向,決定七玄聯合與否的盟會,即於今夜展開。諸位隨我前往龍皇祭殿,以竟千秋難全之大功,請!”第百七四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許久以前,阜陽郡三合鎮由一處小小河埠搖身一變,成為東海水道上的轉運樞紐,舟楫相鄰、帆影接天,水陸運輸絡繹不絕,東海經略使於是上奏朝廷,將這個興起不過數十年的小鎮升格為“縣”;若繼續發展下去,三合縣晉為郡治、乃至更上一級的州治,沒準在這一輩的阜陽耆老有生之年,便能看到。

可惜滿邑繁華,卻只為一家昌盛。枝幹既傾,莖葉遂風雲散,若非還留了塊半死不活的老垓,此際的三合縣便如淤成一片蘆葦淺灘的河港般,漸漸走出人們的記憶。

“我家鄉窮得很,唯二座象樣的屋舍,乃是二社祭神的土地廟,入口兩扇門扉髹著朱漆,是整片灰黃村落裡僅有的顏。”推著竹輪椅的紫膛兒臉漢子說著一笑,出懷緬之

“我一直以為,紅是大富大貴之家才有的,從前聽人說起阜陽港,都以為是一片幾十裡的硃紅,延至天邊,就以為是繁華啦;如今想來,眞個是目光如豆。”

“這話倒也不能算是錯。”輪椅上的老人輕哼一聲,淡然道:“從咱們方才下船的碼頭到這裡,昔都是秋家的內港。看到這些個油桐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