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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論道一葉孤舟,兩人小酌。
「你知我要來?」端著青瓷酒杯,丁壽微詫。
「一路躡尾隨行,賢弟辛苦。」王守仁舉杯示意。
丁壽一笑,將杯中溫熱猶存的女兒紅一飲而盡。
「不怕酒中有毒?」王守仁眉梢笑意隱隱。
「小弟只怕酒中無毒。」丁壽回道。
「哦,這是為何?」
「劉公與我有恩,伯安兄待我有義,酒中若有毒,小弟便可一了百了,省卻左右為難之苦。」
「卻是不巧,」王守仁遺憾地搖首,「這酒怕是教賢弟失望。」
「至少,伯安兄沒教小弟失望。」吃定王守仁人品的丁壽,得便宜賣乖。
「愚兄卻對賢弟失望得很。」王守仁肅容正道;「閹豎權,自來從無善終,南山少年得志,允文允武,又得陛下信重,正是建功立業之時,何以依附權閹,做此助紂為,朝野側目之行徑。」
「建功立業?」丁壽一聲冷笑,放下酒杯,道:「適才伯安兄所,可是王威寧的詩句?」不知因何扯開話題,王守仁還是點頭承認。
「王襄文韜武略,世之良將,其詩文雄邁跌宕,聞者解頤,為將則動有成算,出奇制勝,紅鹽池一戰,驅逐套寇;奇襲威寧海,小王子僅以身逃;踏破賀蘭山,揚威邊;戎馬半生,勝七十餘戰,以文臣之身武功授爵,附王靖遠之驥尾,愚兄心嚮往之久矣。」王守仁興致正高,忽見丁壽笑容古怪,「怎麼,可是愚兄說的有何不對?」
「兄長言之有理,可小弟記得當年收復河套之前,似乎朝中對王襄持重之說頗有非議,相彈劾,即便後來一戰功成,安定西陲,王襄也是有功不賞,為白恭等名臣所抑,此做何解?」這些事間隔不遠,王守仁也不能否認,皺眉道:「試玉要燒三滿,辨材須待七年期。王襄正是不畏人言,初心不改,才有後來橫刀躍馬,馳騁沙場之功。」
「小弟以為不然,若非幸遇伯樂,縱是絕世良才,怕也就此明珠蒙塵,李廣難封。」王守仁眉頭皺得更緊,「賢弟是說——汪直?」丁壽輕笑,「何止一個汪直,王襄初若不逢汪直,何以有威寧海之功;後若不依附李廣,怎有賀蘭山大捷……」
「便是當年的王靖遠,也是借王振之力,才有麓川之役,換來數十年的南疆安定。」丁壽笑意更濃。
「依你所言,大丈夫必要依附中使,才可建功立業?」王守仁一聲冷笑。
「依附內宦未必成事,可僅靠左班,壞事十之八九。」丁壽理所當然道。
見王守仁要出聲反駁,丁壽立即搶聲道:「非是小弟偏頗,伯安兄細細算來,汪直遭貶,朝臣隱瞞大同敗績真相,將王襄奪爵除名,得他險些自盡;李廣身死,科道言官劾其黨比,一代良將最終飲恨而終;當年主張退兵安南,力阻征伐麓川的,豈不正是內閣三楊。」
「當時北虜猖獗,國用不足,三楊也是無奈之舉。」王守仁覺得應該為那三位老前輩說句話。
「或許吧,可造成那番局面又是誰人之過呢?」丁壽眨眨眼睛,詰問道。
「難道全歸咎於三位前輩,這未免加之罪。」王守仁顯然不同意丁壽的觀點。
「三楊歷經永樂、洪熙、宣德、正統四朝,位居臺閣重臣,既受國恩,又承繼太宗武烈之威,本該宣揚德化,造福黎庶,開疆拓土,七海稱雄,可這三人卻不修私德,子孫貽禍地方,放棄趾,南遷奴兒干,停下西洋諸事,顛倒是非,混淆黑白,一味以粉飾太平,超拔翰林為己任,哼,內不能修身齊家,外不能治國平天下,那點子男兒血全他娘用在宮嬪殉葬上了……」丁壽越說火氣越大,直接就爆了口,繼承了這具身子的記憶,紅旗下培養出來的三觀又沒中封建餘毒,算是知道這三個被明朝文官們推崇備至的內閣標杆組合算什麼玩意了。
版圖縮水可以說能力不行,受人賄賂這事大哥不說二哥,丁二也沒什麼資格鄙視人家,可活人殉葬那可就是純粹的反人類行為了。
太宗、宣宗、仁宗,大明朝僅有的三次殉葬全是這三個老傢伙在內閣時玩出來的,這點揍連特麼元清都不如,還有臉稱什麼狗‘賢相’。
(注:朱元璋死後人殉的說法萬曆朝才出現,然後其他的民間野史一本抄一本,一直抄到《明史》裡,二爺如今的記憶還沒受汙染)「幸得他們死得早,不然皇明版圖還不知蹙縮成何等樣子,呸,也敢稱之盛世,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雖盡東海猶有邊,有著後世領土觀念的丁壽,對這被文官吹上天的三位楊爺,真恨得牙癢癢。
「南山,慎言。」丁壽的話頭已經開始直指仁宣之治,王守仁心覺不妥。
「伯安兄別攔著我,小弟不吐不快,心裡話憋著太難受。」丁壽而今卻止不住了。
「先皇御宇十八年,垂拱而治,結果天災人禍不絕,九邊烽煙四起,天下府庫空虛,京畿盜賊橫行,所謂正人盈朝,國事糜爛至此,縱使劉、謝復位,又能如何!」眼看這大明朝三位聖君和眾位賢相被貶得一文不值,王守仁卻聽不下去了,他少時也常作驚人之語,可這位說的已經是大逆不道了,大明朝再不因言獲罪,當皇帝的脾氣再好,可以不計較你罵他,唯獨祖宗這一條不能忍,餘姚王家可是一大家子人呢,這位嘴上沒把門的,這江面雖說夜深人靜,那杭州城離得可不遠,萬一隔牆有耳,陽明先生不覺嵴背發涼。
「賢弟,可知‘此君’?」可憐陽明先生此時只有硬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