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剝掉了在“曠野”裡積累起來的層層羽,重新變回那個內向的十五歲男孩,鼓起勇氣向什麼都懂的大哥哥提出異議。瓦西里的焦躁換了一個方向,變成一種尖銳的憂慮,就好像目睹一隻玻璃酒杯在桌子邊緣打轉。菲利克看起來很疲憊,像是承受著某種神上的折磨,也許折磨不是一個準確的詞語,應該說“磨損”,隨這份工作一起來的,那種經年累月在敵人的土地上試探冰層厚薄的緊張,還有隱姓埋名的無形壓力。瓦西里嘆了口氣,把菲利克拉進樹叢的陰影裡,雙手捧住他的臉,湊過去,讓兩人的額頭碰在一起。
“別再說這些危險的話了,對你和我都沒有好處。”他低聲告訴菲利克,“我們都有過動搖的時候,我能理解,但是那些喊著追求這個追求那個的人們,最後改變了什麼?什麼都沒有改變。不是因為他們不勇敢,而是因為這行不通,莫斯科——”他停下來了,不想講政治,把菲利克推開一些,盯著他的眼睛,“告訴我你沒有做過任何危險的事,菲利克,以後也不要冒險。”
“我永遠不會背叛你。”菲利克回答,看起來如此真誠,瓦西里甚至有種被燙到的錯覺,“我保證。”——火車轉軌了,突然搖晃,很快又恢復平衡。瓦西里驚醒過來,抓住了手槍,心臟因為突如其來的恐慌而怦怦直跳。貨廂依然漆黑一片,火車疾馳,車輪和鐵軌哐當碰撞。他慢慢放鬆下來,深陷在單做的繭裡,長長地呼了口氣。
混沌的夢退去了,但它翻攪起來的那種既焦慮又惱火的覺還在,清晰異常。1987年,瓦西里咀嚼著這個數字,1987,菲利克已經暗中為英國人工作十幾年了,哪裡來的勇氣當著瓦西里面說“我保證”?他一度以為菲利克身上那種揮之不去的疲倦來自工作,其實是他揹著一條名叫背叛的水蛭。
車慢下來了,他能覺到慣的拉扯。這列火車不去維也納。瓦西里必須設法溜出去,偷偷爬上另一趟南行的列車,才有希望趕上那一班從布達佩斯開來的火車。
他檢查了傷口,血暫時止住了,他從單上扯下長布條,草草包紮。也許會染,但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火車現在減速很明顯了,前方遠處傳來剎車的尖細刮擦聲。瓦西里在火車完全停穩之前跳下去,設法讓沒受傷的那條腿先著地。一瘸一拐地走向貨場。
只有一兩個倉庫亮著燈,其餘都漆黑一片。穿著髒兮兮襯衫和夾克的搬運工抬著箱子進進出出。瓦西里躲在靜止車廂之間的陰影裡,尋找開往維也納的車,最後找到了停在最外側鐵軌上的一列貨運火車,前面運煤,後面的貨廂都壘著木箱,為了方便裝卸,都開著門,瓦西里輕易溜進去,在箱子之間找了個空隙躲起來。
他沒有等很久。五六分鐘之後,有人過來逐一鎖門,鐵和鐵相撞,砰砰作響,鑰匙叮噹。腳步聲靠近了瓦西里所在的地方,他等著門關上的聲音,聽到的卻是火柴擦亮的細微聲響,一道光線切開了黑暗,沉重的皮靴踏上來,一股菸草燃燒的氣味飄來。已經無處可逃了,手電筒光線落在他身上的時候搬運工嚇得叫喊起來,嘴裡的煙落到地上。瓦西里把他按在木箱上,捂住他的嘴。手電筒也滾到地上,影子亂晃。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他飛快地說,“我從東德來,需要儘快去維也納。我現在準備放手了,不要發出聲音,也不要攻擊我,好嗎?如果你明白就敲一下箱子。”一陣緊繃的沉默,搬運工用右手敲了敲木箱。
瓦西里鬆了手,重重地靠在車廂壁上,疼得冷汗直冒。搬運工撿回電筒,後退兩步,緊張地打量瓦西里。瓦西里這才意識到對方很年輕,也許剛過十八歲沒幾天。嘴上有薄薄一層汗,說話口音很重,瓦西里聽得很費力。
“你從東德來的?”
“是的。”
“逃出來的?”
“是的。”
“去維也納幹什麼?”
“轉車。”太複雜了,沒必要向陌生人解釋那麼多,“我必須見一個人,在蘇黎世,這很重要。”搬運工盯著他,手電筒直直照著他的臉,瓦西里眯起眼睛,什麼都看不見。
“怎麼受傷的?”
“斯塔西,他們開的槍。”
“我怎麼確定你沒在說謊?天知道呢,你可能是個殺人犯。”我確實是。
“我真的得去瑞士。”手電筒仍然照著他的眼睛,過了好一會,搬運工才移開光柱。
“出來。”
“我必須去——”
“我知道,你出來,這班火車不去瑞士,我給你找一班直接到蘇黎世的。”瓦西里像夢遊一樣走出車廂,四下環顧,防備著突然衝出來向他開槍的秘密警察。他不習慣他人的好意,因為在莫斯科,這往往意味著陷阱。但車站黑暗而安靜,搬運工把他帶上一列掛著瑞士鐵路標誌的客車。九成座位都空著,他們悄悄從零星幾個睡的乘客旁邊走過,推門走進一個空車廂。搬運工在乘務員的小隔間裡翻找了一會,抱出一個急救箱,把繃帶和碘酒給瓦西里。
“謝謝你。”
“不用。還有,恭喜你。”
“為什麼?”
“這裡是奧地利,你自由了。”搬運工衝他揮了揮佈滿汗漬的帽子,下去了。瓦西里呆坐在原處,手裡抓著繃帶卷,試著消化他的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