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感恩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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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節那天約連一拳砸在內特利的鼻子上。這其實全是奈特中士的過錯。那一天中隊裡每一個人都謙卑恭敬地前去向米洛表示謝因為他為官兵們準備了豐盛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午餐讓大夥狼虎嚥地猛吃了一個下午。而且他還來了大批沒啟封的廉價威士忌賞賜給眾人毫不吝惜地把它們遞給每一個要酒喝的人。天還沒黑麵蒼白的年輕士兵就四處嘔吐起來橫七豎八地醉倒了一地。空氣變得臭哄哄的。過了一陣子另外一些人又來了神漫無目的、肆意妄為的慶祝活動又繼續下去了。從樹林到軍官俱樂部到處是鄙、狂野的濫飲和縱情狂歡鬧哄哄的場面一直延伸到醫院和高炮陣地外面的山上。中隊裡有人動手打了起來還有一個人被刀刺傷了。在情報室的帳篷里科洛尼下士玩一枝子彈上了膛的手槍時走了火打穿了自己的腿。他仰面躺在飛馳的救護車裡鮮血一個勁地從傷口往外噴牙齦和腳趾上都塗著紫藥水。那些割破了手指頭、打破了腦袋、扭傷了腳脖子和吃得胃痙攣的傢伙一個個後悔不迭地一腐一拐地走進了醫務室的帳篷。
格斯和韋斯往他們的牙齦和腳趾頭上塗點紫藥水又給他們一些輕瀉劑。他們一出帳篷就把輕瀉劑扔到灌木叢裡去了。歡樂的慶祝活動一直進行到深夜。夜晚的寂靜一再被興高采烈的狂呼亂喊以及快活或者傷心的軍人們的叫聲打破。嘔吐、呻、歡笑、問候、威脅、詛咒各種聲音此起彼伏時不時還會傳來往岩石上摔瓶子的聲音。遠處有人唱著下的小調。這個場面比除夕夜還要亂七八糟。
約連怕出事早早地上了睡覺。不一會他就夢見自己連滾帶爬地順著無窮無盡的木製樓梯往下逃一路上腳後跟磕磕碰碰帶出一陣嘈雜的咔噠咔噠聲。後來他有幾分醒了意識到這是有人用機關槍向他掃。他痛苦而恐懼地從喉嚨眼裡出一聲嗚咽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米洛又來襲擊中隊營地了。他急忙翻身從行軍上滾到地下鑽到底縮成一團哆哆嗦嗦地祈求上帝保佑他的心咚咚直跳渾身直冒冷汗。可是天上並沒有飛機的轟鳴聲遠處卻響起了醉鬼快活的笑聲。
“新年好新年好!”一個悉的聲音夾雜在陣陣短促刺耳的機關槍擊聲中間得意洋洋、興高采烈地高聲叫喊著約連明白了這是有人惡作劇地跑到沙包掩體裡打機關槍玩。米洛襲擊中隊營地後在山上設置了這些沙包掩體並在裡面配備了他自己的人。
約連這才意識到自己成了這場冒冒失失的惡作劇的受害者。想到自己被害得睡不好覺還差點給嚇成了嗚嗚咽咽的白痴他恨得咬牙切齒不火冒三丈。他真想殺掉他們中的一個解解恨。他從來也沒有過這麼大的火甚至當他卡住麥克沃特的脖子要掐死他時也沒有眼下這麼憤怒。機關槍又開火了。
“新年好!”的叫喊聲和幸災樂禍的笑聲從山上飄落下來聽起來就像女巫得意洋洋的獰笑。約連伸手抓過他那把零點四五口徑的手槍穿著軟拖鞋和工作服衝出帳篷去報仇。他裝上一梭子子彈拉動槍栓把子彈頂上膛隨後打開保險準備擊。
機關槍又從汽車調度場背後一座黑乎乎的小山丘上升起火來桔紅的曳光彈就像低空俯衝的飛機那樣貼著這片黑乎乎的帳篷頂飛掠而過差一點削去它們的尖頂野的狂笑聲又一次夾雜在短促的擊聲中間傳了過來。約連內心怒火熊熊燃燒:這幫狗雜種他們是打算要他的命了!他滿臉殺氣決心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他不顧一切地衝出中隊營地跑過汽車調度場沿著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腳步咚咚地朝山上跑去。內特利追了上來誠懇而關切地叫著“約一約!約一約!”懇求約連停下來。他抓住約連的肩膀想把他往回拖。約連扭身掙脫了他。他又伸出手來想抓住約連約連罵了他一聲握緊拳頭使足了力氣對準內特利那張稚的臉猛擊過去。他收回胳膊想再給他一拳可內特利已經哼了一聲倒下去了。他蜷縮著身子躺在地上雙手捂著臉鮮血從指縫中了出來。約連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沿著小道往山上衝去。
不一會他就看到了那機關槍。那兩個人影聽到他的腳步聲立刻跳了起來。不等他跑到跟前他們便嘲地大笑著逃到夜幕裡去了。他到得太晚了他們的腳步聲漸漸消逝只留下一圈空無一人的沙包掩體靜悄悄地躺在冷清的月光下他垂頭喪氣地四下裡打量著。遠處又傳來嘲的笑聲附近一樹枝啪的一聲折斷了。
約連不由得一陣驚喜趕忙跪下瞄準。他聽到沙包另一側隱隱約的地傳來樹葉的沙沙聲立刻往那邊打了兩槍。隨即有人朝他還擊他聽出了是誰開的槍。
“是鄧巴嗎?”他喊道。
“是約連嗎?”兩個人從各自的隱蔽處走了出來疲倦而失望地拖著槍互相上前去他們在中間的空地上相會了。方才往山坡上的那陣猛衝累得他們倆呼哧呼哧地直氣這會兒給寒氣一吹兩個人不微微打起寒戰來。
“狗雜種”約連說“他們逃走了。”
“他們害得我要少活十年”鄧巴叫道“我還以為是米洛那個狗孃養的又來轟炸我們了呢。我從來也沒有這麼害怕過。我真想知道這些狗雜種是誰。”
“有一個是奈特中士。”
“我們去殺了他。”鄧巴的牙齒在格格打戰。
“他沒有權利這麼嚇唬我們。”約連已經不再想殺人了。
“我們先去救內特利吧。剛才在山腳下我怕是把他打傷了。”但是雖然約連順著石頭上的血跡找到了內特利倒下的地方小道上卻哪兒也沒有他的身影。他也沒在帳篷裡。他們到處都找不到他。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們才得知內特利頭天晚上因鼻樑骨被打斷而被送進了醫院。他們裝作病人住進了醫院。當他們穿著拖鞋和睡衣跟著克拉默護士走進病房來到指定的病前時內特利吃了一驚隨即笑了起來。內特利的鼻樑上貼著一塊沉甸甸的石膏雙眼青紫青紫的。約連走過去為打他一事向他道歉時他窘得滿臉通紅一再說自己也很抱歉。約連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幾乎不忍心看內特利那被他打得不成形的臉儘管內特利的那副模樣非常滑稽逗得他直想放聲大笑。看到他們倆這種悲悲切切的樣子鄧巴在一旁直到噁心。後來亨格利·喬揹著他那架結構複雜的黑照相機出人意料地闖了進來這才給他們三個解了圍。
為了接近約連替他拍幾張撫摸達克特護士時的照片亨格利·喬裝成闌尾炎患者住進了醫院。可是他和約連一樣很快就失望了。達克特護士已經決定嫁給一個醫生——哪個醫生都行因為他們幹起本職工作來都很——所以在那個將來某一天可能成為她丈夫的人看得見的地方她是不願意幹那種事的。亨格利·喬又憤怒又沮喪直到牧師——偏偏是牧師!——被領了進來。牧師穿著一件栗燈絨浴衣喜氣洋洋地笑著滿臉掩飾不住的得意神情就像一座小小的燈塔那樣閃閃光。他是因為心口痛來住院的醫生們卻認為他是胃脹氣並染上了晚期威斯康星皰疹。
“到底什麼是威斯康星皰疹?”約連問。
“這正是醫生們想知道的!”牧師自豪地脫口說道接著便哈哈大笑起來。以前還沒有人見過他這麼滑稽這麼開心。
“世上本就沒有威斯康星皰疹這種病難道你不明白嗎?是我編出來的我跟醫生們做了筆易。我答應他們只要他們答應不採取任何治療措施等我的威斯康星皰疹消失時我就會告訴他們的。我以前從來沒說過謊。這不是妙極了嗎?”牧師犯下了罪孽這可真不錯。常識告訴他撒謊和擅離職守是罪孽。而且人人都知道罪孽是惡的惡是沒有好結果的。
可是他卻覺良好他甚至覺得飄飄然。因此他順理成章地斷定撒謊和擅離職守不是罪孽。憑藉著轉瞬即逝的天賜直覺牧師一下子掌握住了這種自我開脫的最方便的推理法。他為自己的這一成就而振奮不已。這真是奇妙至極。他認識到用這種推理法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惡習說成美德把謠言說成真理把陽痿說成慾把傲慢說成謙卑把掠奪說成行善把賊贓說成榮譽把褻瀆神靈說成明智之舉把野蠻暴行說成愛國行為把威說成正義。任何人都能做到這一點這本不需要開動腦筋也不需要什麼個。牧師饒有興致地把各種各樣違反習俗的不道德行為在腦子裡匆匆過了一遍而此時內特利正被自己那群瘋子似的夥伴團團圍在中央。他端坐在上又驚又喜滿臉通紅。他很得意也很擔心過一會肯定會有一位正言厲的軍官出現在他們面前像趕漢似的把他們這一群人全轟出去。然而沒有誰來打攪他們。到了晚上他們成群結夥興高采烈地跑出去看了一部蹩腳的、場面華麗的好萊塢彩影片。當他們看完電影成群結夥興高采烈地回到病房時那個白士兵已經在那兒了。鄧巴尖叫一聲當時就給嚇垮了。
“他回來了!”鄧巴尖叫道“他回來了!他回來了!”約連一下子呆住了。鄧巴驚恐的尖叫聲嚇得他渾身癱軟更叫他骨悚然的是他又看見了那個他十分悉的從頭頂到腳趾都裹著石膏、纏著繃帶的白士兵。他不由自主地從喉嚨眼裡出一陣古怪的顫音。
“他回來了!”鄧巴又尖叫起來。
“他回來了!”一個正在高燒說胡話的病人也下意識地跟著叫了起來。
病房裡登時大亂簡直成了瘋人院。一群群的傷病員在走道里東跳西竄語無倫次地狂呼亂叫就好像樓裡著了火似的。一個只有一隻腳的傷員拄著柺杖蹦來蹦去驚恐萬狀地到處大聲問:“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我們這兒失火了嗎?我們這兒失火了嗎?”
“他回來了!”有人對他喊道“你難道沒聽見嗎?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誰回來了?”另一個人叫道“他是誰?”
“這是什麼意思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這兒失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