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愛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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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子柔已記不清自己今天來來往往於醫院多少次了,這次當她再度得到醫生肯定的回答時,她徹底絕望了。走在醫院通往宿舍的路上,腿像灌了鉛似的,大街上依然車水馬龍,花在稍帶寒意的風中,已向人們綻開了張張羞澀的臉,但子柔卻再也無心欣賞了。
無意間碰到了肩上的揹包,子柔的手觸電一般彈了回來,不不不,包裡那張寫有“腺癌晚期”的診斷書不是她的,一定不是!怎麼會是她的呢?她才二十七歲,生活的藍圖正等著她描繪,父母的養育之恩還等著她報答呀!然而上蒼卻是何等地殘忍,一紙診斷書,瞬間將她的七彩夢擊得粉碎。一陣略帶腥味的風面而來,巨大的海夾著零零散散的漂浮物,向岸邊兇猛地撲來,子柔不住一個靈,原來不覺間已走到了海邊。
包裡的手機響了,在北京出差的徐偉又發來了短信,子柔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救命稻草,她迫不及待地撥通了徐偉的電話:“阿偉…”子柔的淚立刻下來了。
“柔柔,怎麼啦?”也許是覺到她情緒的變化,那邊的聲音有些焦灼。
停頓了大約十秒鐘的工夫,子柔努力控制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這黑的信號進徐偉的耳朵:“我…我…我得了……腺…癌,已經到了…晚…期…”
“什麼?你這個淘氣包,什麼玩笑你都敢開啊,等回去再收拾你。這兒還有事,待會兒再給你打!”徐偉匆匆掛斷電話。
子柔把手機放回包裡,幽幽地嘆了口氣。一艘艘載滿了遊客的快艇,從劉公島返回碼頭,遊人們爭先恐後地下了船,然後又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望著熙來攘往的人,子柔突然很想家。此刻爸媽在幹什麼呢?爸該跛著腿,用獨臂吃力地給小麥施肥吧,媽或許又站在村頭的老槐樹下,抻著脖子,踮起腳跟,向遠處眺望吧,或者他們正用手勢和眼神著彼此對女兒的思念與牽掛吧。當鐘樓的鐘敲到第四下時,子柔已跑在去車站的途中了,她要趕最後一班車回家!
二天空中陰霾的雲層逐漸失去了光線,晚霞慢慢褪去它的彩。要不要把自己的病情跟父母說呢?子柔斜靠在車座上,微閉著眼睛,童年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閃現。父母是一對異於常人的夫,爸爸由於小兒麻痺症,跛了左腿,媽媽是聾啞人,他們結婚時,都已進入而立之年。當她尚在母腹時,可惡的病魔又奪走了爸爸的左臂,陡降的寒霜把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徹底推入貧窮的深淵。在子柔的印象裡,她身上的衣服完全是親戚或鄰居的孩子穿剩下的,偶爾有件新衣服,卻也常常是長及股,甚至是膝蓋。雖然爸爸有著鋼鐵一般的脊樑,但貧窮仍像一條追逐在身後的瘋狗,揮之不去,不招自來,所以初中畢業時,天資聰慧的子柔在老師及同學們的一片惋惜聲中,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小中專——濱城的師範學校…子柔從心底嘆了口氣。
終於看到瀰漫著柔和燈光的小屋了,爸媽的影子透過玻璃映入她的眼簾。那一刻,一路上盤桓在子柔腦海中的問號,突然有了答案。她調整好情緒,像往常一樣,推開虛掩的房門,大喊一聲:爸,媽,我回來了。
見到子柔的那一剎那,父母竟然像被點了似的,一動不動,隨即一朵花菊便盛開在父親瘦削的臉上,母親脹紅了臉,邊咿咿呀呀地“說”著,邊用手急急忙忙地比劃著,子柔明白媽媽的意思:今天不是週末,為什麼突然回來了?有事嗎?她笑著搖了搖頭。媽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意立馬從滿是溝壑的眼角溢了出來,她用手拍打著炕頭,示意子柔坐下,然後穿上鞋,子柔一把拽住媽媽的手,她知道媽媽要為自己重新張羅飯菜。不必了,媽媽!見到你們,比什麼都好!
睡覺時媽媽為子柔鋪好了被褥,但她卻執拗地鑽進媽媽的被窩,躺在媽媽的懷裡,細數著那有節奏的心跳,覺自己被懸蕩在幸福與憂傷之間,不能自主每一分鐘,假想的絕望便要經過一次。媽媽比劃著,輕輕地點著她的額頭,笑她沒出息,她又緊緊地摟住媽媽的脖子,似乎一鬆手,眼前的一切就會變成泡沫。
子柔在母親懷裡沉沉地睡去,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外面雲遮霧掩,好大的一場霧啊!子柔多希望她的病情也和這天氣一樣,太陽一出來,一切將變得子虛烏有。
踏上返程的汽車,子柔清秀的臉龐貼在車窗上,儘管車子已經駛出老遠,但她依然可以看到跛腿父親佝僂的身影,不知是自己的演技太差,還是母女連心,臨走時,媽媽把她拉到一旁“說”她臉很差,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子柔好想像小時候一樣,撲到媽媽的懷裡,向她訴說,然後媽媽站出來,替她抵擋一切,如果永遠不長大該多好呀!
就這樣坐以待斃,接受命運的擺佈嗎?若是自己就此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年邁的父母誰來奉養?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誰替他們分擔?她搖了搖頭,不允許自己消沉,她要堅強,她要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鄰座的手機響了起來,子柔這才想起,昨天徐偉說過呆會兒再打電話給她的,可是…想到男朋友那含情脈脈的眼神,她的心裡升騰起新的希望!子柔旋即從包裡拿出手機,可是卻發現沒電了。怪不得沒等著徐偉的電話呢,自己莫名其妙失蹤,他一定急瘋了,這兩天他也該回來了吧,她思忖著。
子柔把手機放回包裡時,手再次觸到那張薄薄的紙,倔強的她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索把它拿了出來,從昨天到現在,她一直沒敢好好看一下診斷書。醫生好像也變了,以前怎麼也看不懂的天書,現在居然一清二楚:腺癌晚期,馬上手術。
回到任教的小學校已是八點多了,好在上午沒課,子柔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宿舍,她要馬上給手機充電。她躺在上,父母與徐偉的影子替在眼前出現,恍惚中剛把手機打開,徐偉的電話就打過來了。聽著他連珠炮似的責問,子柔心裡暖暖的。三見到徐偉,是次的上午,在車站,子柔顧不得周圍人的眼光,一頭撲進徐偉的懷裡,竟然嗚咽成聲。徐偉輕輕地拭去她的淚水,嗔怪地說:你呀,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我們不是才分別一個周嘛!子柔哭得更兇了,淚水把徐偉的西服打溼了一大片。
回到徐偉的單人宿舍,一番溫存之後,徐偉這才注意到,子柔似乎比往憔悴了許多,飽滿的瓜子臉也顯得有些長,有些蒼白,他會說話的眼睛注視著子柔。
看來前天的那個電話,他已經忘了,忘了就忘了吧,少知道一天,就少一天的痛苦。子柔慌忙逃開他關切的眼神,她想等他休息過來再跟他講。
徐偉起身從旅行袋裡拿出一包裝美的禮品盒,子柔打開,心卻倏地沉了下去,原來他為她買了一套帶絲蕾邊的美內衣!
“喜歡嗎?”徐偉俯下身,邊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邊再一次搜尋她的。她不作聲了,任由徐偉狂熱的火焰在她有些冰涼的上燃燒。曾經幾次,徐偉因為她不太豐滿的部,調侃她發育不良,如今…她在心裡輕嘆了一口氣,也許這些東西與自己再也無緣了。
一連幾天,子柔就住在徐偉的宿舍裡。以前部到不適時,她曾跟徐偉說過,所以這次徐偉再問及時,被她輕描淡寫地混了過去,好膽怯呀!
疼痛仍在加劇,徐偉終於從子柔半夜不自覺的痛苦呻中察覺到了什麼,他突然想起了子柔給他打過的那個“玩笑”電話。
“柔柔,你哪裡不舒服?”徐偉披衣下,拉亮了電燈。
“沒…沒什麼…,可能…可能是做惡夢了。”子柔翻了個身,背對著徐偉,她實在不忍心讓眼前這個在水中泡大的男人跟著自己痛苦。
“柔柔,我覺得沒有那麼簡單,”徐偉把子柔的身體扳了過來“還記得我在北京時,你給我打的那個電話嗎?”望著她被痛苦扭曲的臉,徐偉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提起。
屋子裡死一般的沉寂。彼此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好柔柔,別嚇我,我不在的這一段時間肯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快告訴我。”徐偉略帶血絲的眼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子柔坐了起來,從包裡取出了那張診斷書,當她顫抖著雙手,把它遞到他的面前時“哇!”地一聲放聲大哭,她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無形的煎熬了。
“偉,我好怕,好怕。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救救我!”子柔搖著徐偉的手臂,淚水滾落到雪白的單上。
徐偉手中的診斷書,像秋風中的落葉,簌簌而動,正要開口說話的嘴僵住了,他久久地凝視著診斷書,就像一尊雕塑,呆呆地坐著。似乎過了一個難捱的世紀,意識終於慢慢恢復過來。他把子柔輕輕地攬進懷裡,“別怕,別怕,肯定是誤診,明天我陪你再到別的醫院,重新檢查。”子柔明顯地覺出徐偉高大的身軀在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