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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遍一遍地說著不要離開我,你不準離開我。他的聲音有些抖,我不有點懊惱自己之前的刻薄,害他這樣傷心。

我從背後緊緊摟著他睡了一整夜,清晨發現他的體溫不對勁。他發了燒。我從沒有過照顧病人的經歷,只好照著自己生病時家裡阿姨的行動依樣畫瓢。我去買了些退熱的藥物,又笨手笨腳地燒水,煮粥給他喝。他糊糊中叫著媽媽,又叫我的名字。我沒法幫他把媽媽找來,只能吻吻他的額頭,盼著那裡的溫度能快點降下來。

他好不容易退燒之後我卻累得差點虛脫。半夢半醒之間我覺到他在撫摸我的臉,問我為什麼趴在前,臉還這樣難看。我打起全部的神對他說,我告訴你,我之前說不喜歡你其實是真的。

他的手指立即一滯,不用抬頭我都可以想象那張漂亮面孔此時能有多麼黯淡。

我又繼續說,我真不喜歡你,我好像已經愛你愛到不行了,簡直都跟你一樣笨一樣婆婆媽媽了。

他就那樣慢慢彎下來伏在我身上,長髮蓋了我一頭一臉。半晌嘟嘟囔囔地說,那你以後不要講那麼傷人的話啊,我真的會難過而死的。

從那以後我們雖然還是時常爭吵鬥架,卻默契地再也不提東京。故鄉成了一個忌,被我們斬釘截鐵全無良心地拋在腦後。

只是為了厚待對方。

“晉助你睡了嗎?”我那繾綣又略帶酸澀的往回憶被悉的溫柔聲音暫時打斷。夜已經很深,他將嗓門壓得極低,生怕吵醒別人。

“沒有。”我朝著他的方向看過去,模模糊糊的一團黑影子。我突然間心裡又一陣鈍痛,就好像那年離家出走前看著他面帶瘀傷的彷徨模樣。

我對他說:“你過來,讓我看看你。

“他小心翼翼地蹭到我身前,像是有話要說,然而對著我幾秒又將臉轉開。

“你好不好?”他不知看著哪個方向。

“不是好好的在你跟前嗎?”我輕描淡寫地回答。明知他問的不是這個。

他的沉默讓我心生愧疚。這完全不是我們一貫相處的模式。高杉晉助和桂小太郎,從五歲相識到十六歲同住,有哪一天是在彼此打啞謎中度過?從互相看不過眼到莫名其妙地相愛,又有哪一時不是簡單暴?

竟然也有這麼一刻?連都變得晦澀,坦白會成為恥辱。

“你好不好”,其實是“你傷口痛不痛”,“你怕不怕”,“你難過不難過”。他沒有辦法直接問出口,因為那一旦明言就成了他自己的示弱。然而我懂。他想必也知道我懂。

我忍不住撫上那隨時能讓我心亂如麻的黑長髮,我說對不起。

把我們上這絕境的是我。我天真熱忱的英雄情懷。

沖繩離本土只有340英里,美國人想要佔領它正是為了侵入我的祖國。我確非沖繩人,甚至至今聽不明白他們的語言,可我想要守護家國的心情與成千上萬的本青少年並無二致。我也反政府的野心,然而一旦戰火燒到內地,受苦的還不是百姓?我的父母又要如何遭罪?在失去我這個不孝孽子之後,還要承受國土淪喪的悲憤嗎?

更何況我喜歡沖繩。沖繩對我和假髮的意義,與辰馬不同。辰馬的離家尚有退路,或許有天他的家人也能接受陸奧。而我和假髮只要回到東京一天,就絕無可能。沖繩是辰馬的療養院,卻是我和假髮的收容所。它給予了我們無限的包容與希望,我無法不有所回報。辰馬拒絕參軍其實在我意料之中,他在同齡人中是個稀有的存在,這樣講並非貶義——他本就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他看似冒冒失失大大咧咧,過子遠及不上陸奧細,內心卻穩妥如座巋然不動的山嶺。他有他不容冒犯的原則,甚至將個人自由居於國仇家恨之上。戰爭是他最為不屑之手段,與他心中波瀾壯闊的強國夢想是截然相悖的。他沒有將一切告知於我,但是我想我是明白他的,並且敬重這一點。可我畢竟不是他那樣個的人,我說到底還是個剛成年不久的熱血青年,提到槍炮會沸騰,看到軍裝也難免憧憬,雖捨不得假髮,但誠實地講,上戰場的那一刻我是為自己光榮的。

說來可笑,在失去左眼之前,我哪裡真正明白戰場的危險。也正是在親見了這死人腐爛活人受罪的情形之後,我才大概知曉什麼是苦難。

只是苦了假髮。想到他也一同在這煉獄中受著煎熬,才叫我生不如死。

不相離。這麼多年來苦苦尋求的一個不相離。怎麼就這麼難。背井離鄉難,柴米油鹽難,到了如今,連保全彼此命都難得有如登天。

老天是有多恨我們。有多恨吶。

“對不起。假髮我對不起你。”我滿心淒涼地向他道歉。

他立刻給了我一拳,一臉的不高興,“我不要聽這樣的話。”我自然知道他從不覺得我虧欠他,但是除了這句,我竟一時間想不出別的可以哄他。過去我有千百個把戲可以逗他開心,可我現在突然全都不會了。

我們就這樣無言相對著,直到他一點一點地倚了過來,將腦袋抵上我的膛。

“晉助。”

“嗯?”

“晉助。”

“我在。”

“晉助。”

“……”後來我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聽他一遍遍呼喚我的名字,彷彿不確信我是不是還在身旁。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幻覺,像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