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感受的蒼涼與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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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嚮往敦煌，由來久矣，知道即將經過河西走廊，腳踏沙，去叩響莫高窟神秘的門檻，隱隱然不覺地和甘肅靠近了。

福建和甘肅遙遙幾千裡，但福建對甘肅似乎並不陌生。遍佈福州街頭“正宗蘭州拉麵”的招牌，無處不在。閩南一帶的民宅，時常可見“敦煌衍派”

“隴西傳芳”的石匾懸之門上，細琢雕，描金繪彩，標榜著主人的祖籍和自豪。不錯，他們都是十幾個世紀前的甘肅人，又都是今之閩人。

其實不然，當班機降落於蘭州機場，憑窗眺望那清一渾圓而赤的山崗時，心中不免怦然一顫，好一處莽莽而蒼涼的地方啊！福建與甘肅到底很不一樣。福建的山崗無處不凝翠湧碧，青蔥滿眼。然而，車沿狹長的河谷駛向蘭州時，又見路旁果園片片，桃滿筐籃，瓜堆如山，一派金燦，十里飄香，這又與福建田園何等相象。的確，下榻寧臥莊的夜晚，我們到黃河邊散步，只見長河橫臥城市之間，又頓生相似的覺。福州城下也橫過一條河一一閩江，也是這般模樣，想一想真有趣，廣州之側有珠江，杭州側畔錢塘江，上海灘外黃浦江。城市伴江而築，當然不是杭州的專利，但要講到河，情況就不一樣了。

橫貫蘭州的黃河，是一條歷史河，一條母親河。看到它就會夢想起石器和彩陶，黃銅鑄成的巨鼎與長矛，想到金戈鐵馬和邊詩，想到古絲綢之路上悠悠的駝鈴，它很混濁，那是因為它經的歷史土壤太肥沃了。

閩江呢？閩江是一條清清的河，由於沿江森林的渲染，其碧綠中透映湛藍。這景緻或許顯示出幾分靈，但與黃河的雄渾比較，它就難免顯得單純，稚，像個無知的孩童。

我絕非貶低閩江的短和窄，我只是到南方與北方之間存在著一種隱然於血脈之中的殊異。這種殊異並不完全由於景觀上的不同。

車出蘭州，攀越高高的鳥鞘嶺時，我們就與那道沉默的長城同行了。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長城，我不止一次去過八達嶺和慕田峪的長城，與京效的旅遊點相比，這道長城未免太殘破和陳舊了些，不過它給人一種實在和真實。姐果把甘肅境內這道長城，比喻成不期而遇見的一個不修邊幅的“農夫”那麼京郊旅遊點上的長城，則是位心打扮的“外事幹部”了。正因為它真實而樸素，才能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它是一排彈奏歷史的琴鍵，一道北方棵的剛勁的筋骨。想一想，南方真沒有這道沉重而偉大的遺產。它伴守著高山，草原，戈壁，默默屹立，默默延伸，默默地不屈不撓…

大西北給予南方遊客強烈的撼動，似乎不止它的大漠，浮沙，駱駝草，戈壁，砂礫，白帳篷，遊走的龍捲風柱款款移動，薄霧般的海市蜃樓述說著夢境中的神話，還有那山，赤而坦蕩，如同刀削出來似的。視線中的物象是可視的。靈魂中的形態只能是可覺的。戰爭和詩歌的走廊，其影響遠遠越過河西走廊豐饒的物產，一座殘存的峰燧就有一段歷史，一陣大風剝去地上的浮土，就可俯拾上古的陶片，秦漢的古錢，何等富足的土地啊！

我此行就有一種溯源的覺。曾經繁盛一時的絲綢之路，衰退於宋朝，而後來作為海上絲綢之路始發港而聞名世界的東方巨港一一福建泉州赤桐港，正是興起於宋元時期。

在古城泉州的仄街曲巷中漫步，時常可見古港遺址的碑文標誌，原物已不多見，這如同憑弔後諸港時，除了耳畔縈繞著“漲海聲中萬國船”的豪邁詩句外，滿目瘡海，眼空無物。填補這一空白的中如今的泉州，乃是福建經濟最富活力最為富有的地方。遍佈城鄉的個體工廠和民營企業，數也數不清，多少創造奇蹟個人奮鬥的軼聞，成為閩南充滿百萬富翁的美妙說明。弘一大師多年客泉州時，正是有於古城濃郁的文化氛圍，不無慨地說泉州是“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聖人。”現在呢？大街上步履匆匆的人。燈火輝煌的酒樓，琳琅滿目的商品，勾勒的卻是另一副景觀。弘一大師的名言，大概可以修改為；“此地今為物區，滿街都是商人。”南方自有南方的景緻。南方四季常青，海水蔚藍，一年三，是富庶的魚米之鄉。南方的土地除生長著香蕉，芭蕉和無花果等熱帶水果，似乎很能滋養賬富的增長，[那些門楹上掛著“敦煌衍派”

“隴西傳芳”的人家。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想過他們的祖親至今仍不富裕]。紛紛擾擾的南方雖成為引人矚目的焦點，但因政策傾斜而發跡。因物產繁多而富裕，莫如在貧困中能生存，兩者的差別就在於是否具備頑強的生命力。這就好比南方的香蕉和無花果，其存在完全依賴於環境。唯有松柏從不擇地，栽於南北方均可成活，而且其材修路造橋，蓋樓築房，用途何止於僅僅是果實。

南北方的差異，除表現在物象和體態之外，似乎更源自血脈和內質，如同盛唐的獷和晚清之幽豔。

同樣一種生命，南方嬌的無花果，更比不得北方戈壁上的駱駝草。駱駝草雖不美貌，但它耐旱，抗風，不畏寒冷，凜凜然有著不衰的生命力。

“江南一夜聽雨，小巷明朝賣杏花”輕靈，嬌巧；而那“忽那；“忽而一夜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又是何等的氣概啊…

什麼叫蒼涼，且看大漠戈壁狂風過後的浮塵與空曠，曠野無聲無息伴守著寂靜。只有金戈鐵馬踏過的原野，才有那種唱罷高亢的寂靜。多寂靜啊，大西北。不，你在呼運氣，在翹首未來，等待躍起，再度輝煌。正是這種情懷，才叫蒼涼一天蒼蒼，野茫茫，地上有無盡的寶藏，拂面是涼涼的大風，沒有塵埃，沒有汙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