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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神,提起裙子,向他奔了過去。兩隻手牽在一起,彼此都受到對方的溫度,像被火苗舐手心,心臟在腔子裡顫抖。可是誰也沒有放開手,戚慎微牽著阿芙,步入山海般的人群,烏泱泱的人頭恍若水分,讓開一條道兒。那兩個人艱難地向前行進,漸漸有人高聲叫罵,漸漸有人扔出爛菜臭蛋。
“狗劍仙”、“道士”
…
…罵聲此起彼伏,不堪入耳,雞蛋砸在戚慎微臉上,汙黃粘膩的蛋沿著稜角分明的臉頰淌,戚慎微眼也不眨,一步步,帶著阿芙,離開了這裡。
冬天的林子禿了葉子,枯褐的樹幹有種說不出的肅然。他爹這個人,身上沾一點兒髒能要他的命。他爹把他娘帶到水塘子邊上,讓她背過身,不許回頭,然後脫了衣裳,下水洗澡。身上全是臭蛋爛菜的味道,他爹的臉很差勁。
“戚道長,”阿芙捂著眼睛道,“你又救我一次,放心,我知道你是情急之下才說是我姘頭,我不會賴著你的,我們就在這兒分別吧!”那邊安靜了很久,才傳來男人清冷的嗓音,“你不害怕麼,孟姑娘?”
“你怎麼又問我這個問題?”阿芙道,“怕啊,當然怕。”
“那為何還要自毀名節拒婚?”阿芙嘆了口氣,道,“你剛剛也看到了,那個滿臉橫,豬頭豬臉的周老爺。你想象一下,他一臉笑地脫掉你的衣裳,喊你娘子,你還要同他同共枕,給他生娃娃……算了,你不用想象他碰你,你只要想象一下被我輕薄了,你覺得如何?”戚慎微:“……”
“有些事情不做的話,將來一定會後悔的。”阿芙說。
那邊又不吭聲兒了,阿芙試探了喊了幾聲,戚慎微終於回了話兒,“孟姑娘,你說過我是你的福星。”
“是啊,我說過。”
“嗯,”戚慎微道,“我是。”
“是是是,”阿芙莞爾,“您是我的大恩人!”
“孟姑娘,你說過你要娶我做壓寨郎君。”
“這事兒您還記得啊,”阿芙尷尬地笑,“我只是那麼想想,我還想上天摘月亮呢。”
“嗯,”戚慎微的聲音平靜又清晰,“我嫁。”阿芙猛地回過了頭,眼睛透過指縫兒,望見冰塘之中那個上身赤的男人。他背對著她,烏黑的髮絲潑墨一樣披在肩後,雪白的肩背墨黑的發,恍若一幅信筆勾勒的山水畫。
“戚道長,你……你說笑吧?為什麼……”阿芙結結巴巴地問。
戚慎微回過頭,淡然的眼波落在阿芙身上,“因為有些事情不做的話,將來一定會後悔的。還有,”他最後補充了一句,“閉眼,回頭,不許看。”阿芙合攏手指,“戚道長,你是不是早就喜歡上我了?我貌美如花,沉魚落雁,讓你動凡心了?”塘裡的男人顯然哽了一下,道:“不是。”
“那就是因為我心地良善,知書達禮,你被我折服了。”
“不是。”
“那是為什麼?”戚慎微陰沉地道:“因為我瞎。”阿芙:“……”那天,江南落了第一場雪,戚隱的爹孃成親了。沒有笙歌,沒有炮仗,也沒有父母親朋,兩個人在烏江的鄉下,小村莊的盡頭,長滿烏桕樹下的山腳下,他孃親爺爺留下來的小木屋裡,成親了。白茫茫的天地,呵氣就成了冰。屋裡柴火嗤嗤地燒,光影在窗紙上晃動。他娘喝多了,趴在他爹的懷裡晃著頭笑。
“郎君、郎君,你怎麼這麼好看?讓小娘子我白天看了不夠,晚上還想看,晚上睡覺閉著眼看不著,只好去夢裡看了!”戚慎微伸出手,放下胭脂紅的土布簾子。
兩個人的影兒在那簾子後面合攏在一起,男人低聲喟嘆,彷彿隱忍著極大的歡喜。
他輕聲道:“平生無所幸事,唯幸皮囊尚可,娘子喜歡。”氓。戚隱蹲在牆角,唾棄他爹,下鋸嘴葫蘆,上嘴巴抹。氓!
烏江鎮那邊常常來他們這兒找麻煩,同村的鄉親也不大待見他們,他爹怕自己不在,他娘受欺負,一直沒有回門通稟還俗之事。他爹這一脈師父早喪,是大師兄拉扯他爹長大。他們一同讀經習劍,情甚篤。他爹思慮再三,寫了封長信陳情。子一天天過去,他爹幫村裡抵擋山妖,逐漸不那麼受排擠了。他爹跟著他娘學做飯,學浣衣,終於從除了御劍啥事兒不懂的狗劍仙,成了做飯燒廚房,浣衣洗破的倒黴丈夫。
“戚道長,”阿芙敲了敲黑成炭的鍋爐,道,“您真是個敗家爺們。”戚慎微冷著臉重新圍上圍裙,“再試一遍!”農閒的時候,他爹就推著二輪車去趕集,他娘坐在車上哼歌,有時候跳下來自己走,白茫茫的天地,只有她棗紅的裙襬紅得耀眼。
輪子伴著歌聲轆轆作響,戚慎微那時候還不知道,他將用最後的殘生去回憶這個畫面。當他躺在封閉的木棺,躺在冰冷幽暗的地宮,他無數次記起這條泥濘小路上蝴蝶一樣蹁躚的紅裙襬,那一紮綁了紅頭繩小絨花兒的大辮子。燦爛天光下她回過臉來,瞳子灼灼笑靨如花。
“戚道長,你怎麼走得這樣慢呀!”他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想。
因為我在看你呀,阿芙。
第二年冬天,他娘懷胎第九個月,他們去女媧廟裡為孩子求名字。他爹說,名字給女媧娘娘起,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