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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認真想了一會兒。

自問若是換做自己，能不能做到像嵐王一樣。

本可權傾天下為所為，將任何人隨意據為己有，卻偏要孤注一擲放他自由。

天底下是否真有這樣的傻子，拿出全部身家命，只為賭一個真心。

賭的還是一個帝王的真心。

人盡皆知，這世上“明君”就不存在實誠人，個個都是頂尖的騙子加戲。

所以又怎麼會不怕。

又怎麼能不心思煩悶、鬱結於心。

一旦所託非人，就是一敗塗地、萬劫不復。到時候折掉的不只是錚錚傲骨。

千秋萬代的史書，還都會一遍一遍地嘲笑他天真、嘲笑他蠢。

宴語涼心裡一陣發澀。……莊青瞿再度醒來時，終於稍微恢復了些許神，可以進粥喂藥。

宴語涼扶著他坐起來，想認真伺候，卻發現自己果然十分手殘，一看就是沒照顧過人的養尊處優狗皇帝。

喂個藥勺子都端不平，一直在抖。

因為一夜沒睡，眼裡也有點血絲，整個人看著就是又抖又悽慘。

嵐王聲音微啞:“阿昭。”宴語涼:“快吃，趁熱。”嵐王吃了，宴語涼又給他松子糖。

糖果入口，嵐王:“阿昭我沒事的，不要擔心。”

“還說沒事。你可知你這幾吐了多少血？”

“累了而已，多休息幾便……”

“青卿，朕其實記得荀長。”

“……”

“雖記不全，但多少是記得一些。之前問起確是在套你的話。你既看穿、生朕的氣，不妨跟朕說清楚，何卻要憋著不說？”嵐王沉默片刻。

“阿昭，我不曾……”宴語涼打斷他:“過去有很多事，朕只心裡記著卻沒有說。青卿，朕知道你眼下所做一切是將身家命全部託付給了朕的，朕必不會負你！”

“但朕也知道，青卿至今並不全信朕的心意，覺得朕是存了私心、曲意逢。”

“阿昭，我……”

“朕還知道青瞿你病了，中了千機毒。”上一刻還很溫和的目光，終於瞬間驟冷。

驟然死寂。嵐王蒼白的指尖微微顫抖，狠狠掐進被子裡:“是誰？”

“是誰說的？是拂陵？”

“混賬東西，是誰許你跟阿昭——”他氣到失去理智，險些抓起藥碗要丟拂陵。

宴語涼:“不關拂陵的事，千機蠱之事是奚行檢無意間跟朕提起，後朕又在青瞿身上見到了痕跡自己猜出的。”

“也難為你為了遮掩，隨朕去溫暖都不肯脫衣。”莊青瞿咬牙:“不是……”

“不是，那青瞿每月十五吃的藥是什麼？你究竟還要嘴硬、要口是心非到什麼時候，非要朕當場再脫你衣服？”他說著，乾脆伸手就拽他衣襟。

嵐王擋開他，又羞又恨咬著牙，淺淺薄瞳裡如淬了火的利刃冰熾加。

他兇，宴語涼更兇，乾脆取下指尖紅戒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朕想要以心換心，青瞿如果實在不想，這個不妨拿回去。”

“宴昭你！”嵐王口翻騰，又是一陣咳。

宴語涼伸手按住他刺痛的腔:“氣，青卿不妨繼續氣。”

“能把自己氣到鬱結於心、吐了那麼多血，也算是一項本事。”

“但朕有一點實在不明白，還望嵐王賜教。”

“嵐王既然都敢孤注一擲、命都不要送朕還朝，為何卻連一句怨懟都不敢跟朕說？”

“因為前塵往事？”

“那些朕不記得的前塵往事？”

“那朕下面要說的，青卿你聽好了——昨已死！你我之間有過再多誤會恩怨、身不由己。你負過朕，又或朕負過你，都已是過去！”

“朕已忘了，朕如今只知道朕乃一國之君，而青卿則是大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

“由是，一國之君該有一國之君的寬廣，攝政王更該有攝政王的度量！你瞧瞧你自己？遮掩心思把自己氣到吐血，又哪還有半點國之棟樑的體統？！”

“……”

“朕以前有個很喜歡的小話本，青瞿你該知道。”

“狗皇帝與攝政王的那本。故事有趣，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皇帝腦子太笨。朕讀時總在想，這皇帝到底什麼時候能聰明強悍一點。”

“什麼時候能與攝政王攜手江山、逐鹿天下，而不是一輩子只能在後宮賢惠溫婉、搖旗吶喊。”

“朕其實一直都在找一個人。”

“也不止朕，歷代天子的帝王夢裡只怕都多少曾有過這麼一人。”

“未必要長得好看，亦不需家世顯赫。但一定得心寬廣、善良仁慈、深明大義、果敢堅強，能在皇帝昏庸的時候督促清明，在皇帝玩物喪志時候警醒其作為明主的責任。在皇帝憤怒的時候規勸他，在皇帝猶豫不決意志消沉的時候給他信念。”

“一生一世，與天子常伴比肩。”

“相互扶持、勵圖治，讓朕不至於獨自對著這萬里孤寂，與朕執手一同青史留名、萬世榮光。”

“朕一生只會愛他一人、只待他一個人好。”

“青瞿。”

“朕一直都覺得，朕在找的那人應該是你。”

“……”久久的沒有任何聲音。

半晌，莊青瞿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阿昭，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