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隆吐山戰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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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遠在丕的前線總管俄爾噶倫已經得到報告,隆吐山差點失守,多虧西甲喇嘛帶領陀陀及時趕到。他慶幸自己沒有把西甲喇嘛抓起來,覺得還是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好,萬一攝政王以後有所怪罪,他推說不知道就是了。所以在準備送往拉薩給攝政王的戰場報告中隻字未提西甲及陀陀喇嘛,就說是奴馬代本、朗瑟代本、果果代本合力而為。
俄爾總管看著報告上不真實的文句,苦笑一聲:什麼叫合力而為,是合力而逃吧?不過也不能過多責備三個代本:不能開槍,還要頂住,就好比沒有茶的乾鍋放在了火上,那是自己燒自己;沒有香燈和拜祭的寺廟,許願再多也只能惹佛生氣;沒有錢財的施捨,別說積德修福,連好名聲也賺不到。他雖然從來沒有指揮部隊打過仗,但常識告訴他,旨命不來,崩潰是遲早的。旨命旨命,該死的朝廷旨命,怎麼還不來?他在戰場報告裡用詞最懇切的,還是催請旨命。
最後提到糧草,這個問題是多吉活佛提醒他的:這麼多人馬聚集隆吐山,靠什麼填飽肚子?丕寺和丕寨子是供給不起的,僅僅維持他和總管衛隊的吃喝,就已經非常勉強了。俄爾總管記得民眾大會決定,噶廈政府成立專門的後勤機構,統管糧草、帳篷等軍需物資的徵集和組織民夫運輸。噶廈以及所屬機構的效率他是瞭解的,慢得就像老牛搬家,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吃多少鞭子才能搖晃到正道上,走不多時又偏到山窪溝腦裡去了。
俄爾總管派了快馬使者用雞箭書的形式送走了戰場報告,然後便集中力部署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他改變了第一次軍事會議奴馬代本正面、朗瑟代本左翼、果果代本右翼的決定,讓奴馬代本把正面的位置讓給西甲率領的陀陀喇嘛,奴馬代本的森巴軍作為機動跟在後面,哪兒危險往哪兒撲。他覺得部署軍隊就跟神佛坐座位一樣,中間的一定是最重要的:三世佛裡釋迦牟尼最重要,所以在中間;三聖尊裡無量光佛最重要,所以在中間;師徒三尊裡宗喀巴最重要,所以在中間。目前的隆吐山上,西甲率領的陀陀喇嘛最重要,所以在中間。之所以最重要,除了能拼能打,更在於陀陀們善於近身搏,不喜歡開槍,而攝政王強調的就是“一定不要開槍”當然俄爾還有不可告人的私心:按照拉薩民眾大會的決定,他作為前線總管,只負責調動現有的全部藏軍。而西甲喇嘛的陀陀部隊算不上藏軍,最多隻能算僧兵。萬一敵開戰是錯誤的,他順手就能把責任推給僧兵總管沱美活佛。
俄爾總管把作戰計劃派人送往隆吐山,卻稀裡糊塗沒有告訴使者送給誰,由誰來調度執行。使者也是到了隆吐山才想起總管大人沒說給誰,就喊:“隆吐山哪個大人說了算?”幾個陀陀喇嘛湊過去,一致說,隆吐山是西甲喇嘛說了算。
於是作戰計劃便到了西甲喇嘛手裡。
西甲發現許多陀陀喇嘛都望著他,趕緊把作戰計劃顛來倒去看了又看,也看不出個名堂來,神情肅然了一會兒,便炫耀地給這個抖抖,給那個亮亮:“前線總管俄爾噶倫來文書了,給我的,文書,看看這印戳,方方正正一個北俱蘆洲。你們看看。”真有陀陀喇嘛要接過去看看,西甲神秘地折起來裝進了兜:“髒手不要玷汙了它。”那陀陀看看自己的手,發現真是髒的,就在自己袈裟上蹭了又蹭,似乎隔老遠朝著文書伸伸手也是玷汙。
陀陀喇嘛越來越多,雖然沒有西甲喇嘛說的能讓上帝放出血來的一萬個,但也有四五百了,差不多就是一個代本團。而且還在不斷增加,隔幾個時辰就會有人喊:“誰是西甲喇嘛?”每當這種時候,陀陀首領西甲喇嘛總是微笑著,用丹吉林白熱管家接待進貢者時的官家語氣問道:“來了?請報上尊姓大名、貴鄉貴寺、為僧幾年,現任何職?”凡陀陀都是大字不識一斗的,是寺院裡做活的人,一聽這麼問,就佩服得不得了:到底是丹吉林的陀陀,攝政王身邊的走卒,說起話來跟讀經識文的高僧一般無二。但接下來西甲喇嘛就是大白話了:“你們是來幹什麼的?臉上乾淨得就像河裡的白石頭,我還當是慈眉善目的笑菩薩來了呢。手裡怎麼是空的?槍呢?箭呢?刀呢?飛蝗石鞭呢?什麼?是求死來的,不需要防身?不防身是對的,但要是不殺洋魔就不對了。先前就有陀陀赤手空拳往前衝的,沒傷洋魔一毫,自己就先死了。不殺洋魔你來隆吐山幹什麼?要是光送死,在哪裡不能死?我已經規定了,不殺洋魔的陀陀不能死,死了不算數,西藏的護法神和護方神裡不接受不殺洋魔的陀陀。因為殺洋魔的時候你才能兇巴巴、惡狠狠的,頭髮豎到天上,眼睛瞪出黑血,鼻子張成山,牙齒咬碎舌頭,殺得越多你就越是野獸的表情。佛祖一看:這個好,這個要是做了護法神,門外道遠遠一看就嚇跑了。我現在又規定了,來到隆吐山的陀陀喇嘛,至少殺死三個洋魔,自己才能死,死了也才能變成護法神。殺洋魔越多,死後的神位就越高。就這麼定了,我立刻請示攝政王。”他面朝拉薩的方向,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唸叨了幾句什麼,就算完成了請示,睜開眼睛說:“攝政王說了,西甲喇嘛定得好。”這番話之後,新來的陀陀喇嘛們就趕緊去準備了,武裝的武裝,抹臉的抹臉。隆吐山上到處都是樹,截一樹幹,就是大。抹臉也容易,只要燒水熬茶,就有鍋底黑灰,又不是規定好的臉譜,抓起來胡抹一通就黑了、醜了、兇獰惡厲了。
也有不好解決的,那就是食物。按理,來獻身的陀陀喇嘛都應該自帶口糧或購糧的銀子,但很多陀陀來處遙遠,光路途就有七八天、十幾天,一路走一路吃,帶的食物早吃沒了。何況他們是喇嘛,從來就只是個消費者,不是個生產者,走到哪裡乞討到哪裡,要想多帶也沒有。所以當有陀陀喇嘛跑來問西甲“餓了怎麼辦,哪裡有糌粑”時,西甲喇嘛張嘴說不出話來,拍了拍額頭,嘆了一口氣:是啊,哪裡有糌粑?自己的飢餓都沒辦法解決呢。
又一想,他是陀陀首領,他不管誰管?不能讓陀陀喇嘛們還沒等到勇敢殺魔、光榮獻身,就餓乏、餓軟、餓死吧?
2西甲喇嘛為吃的去找人商量,能找的人也就是他的老相識森巴軍的奴馬代本。他大步前去,看到離奴馬代本不遠就是桑竹姑娘,嚇得又拐了回來。
比起以往,他現在更害怕桑竹姑娘的戲了。一個陀陀首領,一個讓洋魔狼狽敗退的丹吉林喇嘛,一個皈依清淨法界、發願斷除罪惡業的無偽僧寶,怎麼能讓一個姑娘隨便戲,部眾們見了如何想?洋魔知道了如何想?在他的意識裡他已經有了部眾,而且開始在乎敵人對他的看法。
他思謀了半晌,挑選了十個黑武壯、楞眉楞眼的藏東康巴陀陀跟著自己,再次走向森巴軍。
桑竹姑娘嬉皮笑臉地看著,沒有靠近他。以她的格,她並不在乎西甲喇嘛現在的身份:隆吐山的陀陀首領和打退洋魔的英雄。這樣的身份反而起她更加狂妄的惡作劇慾望,她在琢磨一次徹底的戲,還沒有琢磨好就不想輕舉妄動。
奴馬代本上去說:“現在你人多了,就不怕俄爾總管抓你了。但你最好還是承認自己是丹吉林的叛徒,讓桑竹姑娘保護你。別忘了白熱管家和丹吉林陀陀,他們做夢都想殺了你。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不會不怕桑竹姑娘的羞辱吧,更大的羞辱就要來了。我真替你擔憂。”他隱藏了另一個讓他更加擔憂的事實:受命於白熱管家的丹吉林陀陀就混雜在森巴軍裡。
西甲說:“她保護不了我,我也保護不了她。你讓她回去吧,這裡很危險。”奴馬說:“這個你給她說,她肯定希望你給她說。”
“桑珠啊桑珠,你是對我好呢還是對我壞,是要我活呢還是要我死?”西甲自語著朝前走去,又突然回來,搖搖頭對奴馬代本說:“還是麻煩你告訴桑竹吧。你這樣對她說,隆吐山是戰場,誰欺負抗擊洋魔的陀陀誰就是洋魔的幫兇。殺洋魔的幫兇跟殺洋魔是一樣的,殺得越多越顯得威猛強大。讓桑竹離我們遠一點,不然她會死的,不是被洋魔打死,就是被陀陀打死。我已經請示過攝政王,攝政王說,西甲喇嘛說得對。”奴馬說:“攝政王真的這麼說?我怎麼沒聽見?”西甲說:“是我入定觀想、心念碰心念時攝政王告訴我的,你不是修行的喇嘛你聽不見。攝政王還說了,全西藏的陀陀到了前線吃什麼?沒有吃的你找奴馬代本要。”奴馬趕緊說:“我們是最先到達前線的,還能剩多少吃的?撐不了一兩天就要斷頓了。攝政王肯定還說了,要是森巴軍的奴馬代本接濟不了你們,你就去找朗瑟代本和果果代本。”西甲一愣,點點頭說:“是的,攝政王是這樣說的。我這就去找朗瑟和果果。這麼多陀陀聚集在一起,誰敢讓他們餓肚子?要是在拉薩,還能等到我開口?早就有人搶著進貢了。”然而果果代本也沒有滿足他的要求,理由是大家一樣的缺吃少喝,給了你,我們吃什麼?還說了不少氣狠狠的話:“你們就知道要、要、要,沒見我們拖家帶口嗎?男人要吃,女人要吃,娃娃要吃,牛羊牲口也要吃。我正在想,這裡不像江孜,沒有了吃的就去老百姓家裡拿。這裡的農人牧民都到哪裡去了,怎麼連個人渣渣看不到?不管吃不管喝,讓我們來這裡打什麼仗?別人的皮襖不遮寒,俄爾總管不拿我們當自己人。”說著,摸了摸脖子上俄爾送給他的那串鑲金旃檀佛珠,鼻子裡“哼”了一聲。
西甲喇嘛又來到朗瑟代本跟前,同樣遭到了拒絕。離開時他突然想到,自己還揣著一封文書呢,拿出來在朗瑟面前晃晃說:“我們換吧,我給你俄爾總管的文書,你給我所有陀陀一人吃一碗糊糊的糌粑。”朗瑟接過文書看了看,又瞪著西甲半晌不說話。他當然知道文書的意義,西甲是用隆吐山戰場的指揮權跟他換糌粑。可指揮權代表前線總管的信任,如今被信任的是西甲喇嘛,他怎麼可以據為己有呢?他想起西甲和陀陀們抗擊洋魔時的英勇,眼裡不有了歆羨之,把文書還給西甲說:“俄爾總管把新的作戰計劃給了你,說明在他眼裡你的部隊最重要,這樣的榮耀不是換來的。最重要的陀陀喇嘛,我們每人分一半糌粑給你吧。”朗瑟代本轉身走向自己的部下。
朗瑟代本團從拉薩來,路途太遠沒有攜帶家小。正因為如此,帶來的食物更加有限,每人分出自己的一半,也不過一握糌粑團。西甲喇嘛想,他們一個人就只剩下一握,能頂多久,到明天也得餓肚子了。他看著地上用羊皮託著的糌粑團,彎拜了拜表示謝,說:“不能我們飽了你們餓,還是我們餓著吧,我們是越餓越暴力的陀陀喇嘛。”然後衝山下咬牙切齒地說“等著瞧啊,洋魔,我們正餓著。”西甲喇嘛揣好文書,回到陀陀群裡,把大家召集起來說:“陀陀喇嘛們,你們知道野獸為什麼兇殘?餓了。我們是兇殘的野獸,我們餓了。餓了的野獸要吃喝血,吃羊的、牛的,喝馬的血、人的血。餓了的陀陀也要吃喝血,吃洋魔的,喝上帝的血。陀陀喇嘛們,你們把自己塗抹得比鬼還猙獰,要是肚子不餓,猙獰就是地皮上的霜,太陽一曬就沒了。所以我們不能吃,攝政王給了我們山包一樣多的糌粑,俄爾總管給了我們陽光一樣多的酥油,但是我沒要。我說我們要把自己餓成老虎、豹子、狼,一旦殺了洋魔轉世,那就是虎頭護法、豹頭護法、狼頭護法,都是大護法,比一般的護法神和護方神厲害多了。所有的陀陀喇嘛都聽著,不想轉世成大護法的就不要到隆吐山來。攝政王說了,隆吐山這個地方,是產生偉大護法神的聖地,西藏的陀陀們,萬萬不要錯過機會。”誰不想來世做個大護法神呢?陀陀喇嘛們聽了都很高興,覺得飢餓是件大好的事情,必須使勁餓。唯一的擔憂就是餓得還不夠。
然後,西甲喇嘛以傳達作戰計劃的名義,把奴馬代本、朗瑟代本和果果代本叫到了自己跟前,算是開會。四個人中,只有西甲喇嘛不識字,所以也不用傳達,傳看就是了。森巴軍的奴馬代本有點奇怪:俄爾總管一面想把西甲喇嘛控制起來,一面又把這麼重要的作戰計劃給了他,到底是信任還是敵視?果果代本悶悶不樂,心說新的作戰計劃為什麼不送給我?我一個藏軍代本,直屬俄爾總管,現在卻要聽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丹吉林喇嘛的調遣。
朗瑟代本說:“西甲喇嘛,你就說吧,我們都聽你的。”西甲喇嘛拿著作戰計劃,認真看了看,當然還是看不懂。唯一的進步是他現在不會拿顛倒了,他發現三個代本看文書時,有印戳的那一頭總是朝下的。他說:“你們還是老樣子嗎,沒有朝廷的旨命不能開槍?那就把槍放下。不能開槍不等於不殺洋魔,刀斧、弓箭、飛蝗石、,就像我們陀陀一樣。”果果代本大不以為然地說:“我們只訓練過打槍,沒訓練過刀箭石。我們是真正的西藏軍人,就應該有軍人的打法。”朗瑟代本說:“旨命未到,我們的槍不如攥起的拳頭。”奴馬代本說:“再想想吧,不能忘了俄爾總管的叮囑。”西甲說:“那就應該這樣想,開槍是有聲音的,砰一聲,人和神都能聽見,拉薩、朝廷、天上飛的老虎、地上跑的大鵬,凡是長耳朵的都能聽見:哎呀,殺生如殺佛的佛徒們開始殺人了,釋迦牟尼的罪人,讓他們永遠投生在地獄鐵城之中吧。可是刀斧就不一樣了,皮開裂就像嘴巴張開,你們張張嘴試試,有聲音沒有,沒有吧?拉薩和朝廷做夢都不知道。神佛當然是知道的,但神佛向著我們。我已經祈請過攝政王,攝政王告訴我,西甲喇嘛,放心吧,神佛說了要保佑你們的。攝政王也讓大家放心。”三個代本互相看看,都不敢說他們不相信西甲喇嘛的話,連最不願意苟同的果果代本也“哼”了一聲。
西甲更來勁了,恭敬地看著手中的文書說:“你們知道,我手裡拿的是作戰計劃,這是佛的計劃,佛說洋魔滅亡佛教的心不死,下面又要開戰了。奴馬代本在左邊,果果代本在中間,朗瑟代本在右邊,我帶領陀陀喇嘛在右邊的右邊。”三個代本知道俄爾總管的作戰計劃上並沒有這樣說,卻想不到這樣說的原因是西甲喇嘛不識字,覺得既然作戰計劃是送給西甲喇嘛的,西甲喇嘛就不僅有指揮權,更有解釋權。
對西甲喇嘛來說,他這樣安排是因為三個代本團既不能開槍,手裡又沒有別的器械,就只能依靠石頭,而隆吐山能夠搬動的石頭左邊多右邊少,到了西甲喇嘛踞守的右邊的右邊,在此前的戰鬥中差不多已經滾打盡了。
另一個原因是西甲想讓奴馬代本的森巴軍離自己遠一點,最好不要彼此照面,他不怕洋魔上帝怕桑竹姑娘。雖然他內心深處希望桑珠時刻在他身邊,但如果不承認背叛丹吉林就會來羞辱的話,他就只能遠遠躲開了。我不是丹吉林的叛徒,我就不讓你在眾人面前羞辱我。桑珠你保重,一定要小心,槍彈不知道你是我愛的人,我顧不上你了。他這麼想著,心裡不免悲悲切切的。
而朗瑟代本對他是恭敬的,他便讓他緊挨著自己。
西甲說:“洋魔就要放炮了,炮一響,大家往後跑。”果果代本故意問道:“要我們逃跑?作戰計劃上說了?”西甲說:“說了,還說炮一停,就回來。這時候洋魔才會往上衝。”他把自己的戰鬥經驗進了作戰計劃,說得斬釘截鐵,又揮揮手說“快去準備吧。你們看下面的洋魔,已經不走來走去了,安靜得像死了一樣,說明進攻正在準備之中,最遲超不過明天傍晚。現在,我們,有吃的就吃,沒吃的就睡。”說罷,咕嘟一聲嚥了一下口水,肚子便打雷敲鼓似的響起來。
3戈藍上校本想用軍事行動施壓後,儘快進入西藏腹地,佔領聖城拉薩。沒想到僅僅是邊境的第二道門戶隆吐山,就讓他如此費勁,死傷的慘重似乎連上帝都震驚了。在他的祈禱聲中上帝不斷顯靈,那冥冥中的靈語竟是:“你們的信主在哪裡?他是我心愛的兒子,快去找我心愛的兒子。”耶穌不見了,連上帝都找不見他了。但戈藍上校彷彿知道耶穌去了哪裡,一再詢問達思牧師:“是不是我們讓主耶穌為難了呢?或者他並不喜歡給他丟臉的信徒?”達思牧師說:“耶穌一直在幫助英國人,無論多難也不會丟棄。”戈藍上校進一步追問:“還會更難嗎?”用不著達思牧師回答,戈藍上校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他給英印總督寇松發了一份電報,直率地表達了自己的吃驚。他吃驚的不僅僅是西藏人在隆吐山的奮力抵抗,更是大英帝國的外努力實際上迄今未見任何成效,卻自欺欺人地把“清朝開門、西藏客”的電報從北京傳到倫敦,再傳到英印,傳到他戈藍上校手上。是帝國施加的壓力不夠,還是中國朝廷太愚妄膽大了?難道他們不知道英國人的佔領就是上帝的佔領,基督的旗幟無往而不勝是所有佔領的特點?愛爾蘭、澳大利亞、新西蘭、馬爾代夫群島、所羅門群島、吉爾伯特群島、百慕大群島、巴哈馬群島、萊恩群島、菲尼克斯群島、愛麗絲群島、舌爾群島、查戈斯群島、特里斯坦群島、馬爾維納斯群島、大洋島、皮特科恩島、迪西島、阿森松島、聖赫勒拿島、文萊、阿富汗、埃及、印度、布魯克巴、哲孟雄,還有中國的香港,這些被佔領的地方加起來,超過了英國本土面積的一百五十倍,區區一個西藏算什麼?
當然戈藍上校給英印總督發電報的目的並不是希望抓緊外,儘快通過中國朝廷讓西藏人放棄抵抗,而是告訴派自己來打仗的總督和女王陛下,他不會再等待有關外談判的任何結果了,從現在開始,他只信仰一個軍人應該信仰的耶穌:沒有刀槍,基督就會失方向。
發走電報後,戈藍上校把軍官們以及達思牧師和尕薩喇嘛召集到一起,研究進攻計劃。他問:“據習慣,這些叫陀陀的西藏最可怕的喇嘛,最有可能在哪裡佈防?”尕薩喇嘛指著隆吐山口說:“中間,一定在中間。”戈藍上校看到達思牧師也點了點頭,便說:“炮擊之後,我們的僱傭軍派出一隊人馬衝擊中間地帶,只引他們,不要靠近他們。據地形,隆吐山守備薄弱的地方應該在石頭少的這邊,本來高磊的石頭都已經被西藏人滾到山下去了。我們的銳部隊首先要從這裡佔領隆吐山。”他說的銳指的是英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