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自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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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順喜兩口子早已心如枯井,形若木雞,把那人世間的種種套一起拋到了腦後去了。
但終歸是是非場裡滾過來的人,金盆打爛了還有那份量在。經那兩個老人一勸,也就心動了。於是便籌集了些款項,張落了些儀仗,按著兩位老人指點的路數大模大樣地辦起來了。
將那個三歲小兒的壽辰慶祝得如火如荼般熱鬧,前來祝賀的人們不知有多少。所送的紅布、銀鎖、面魚、玩具,整整地集了一大籮筐。將那眾人送來的小紅燈籠滿溢溢地掛了一院子。
事情過了個排場,周圍人讚歎不已,羨慕得了不得。事情一過,慶客星散,只留下翠花的父母,和於老三老婆三個人打掃庭院,收拾物什。打掃到最後一天,翠花的父母看活計已完,逗了半會兒外孫後,去跟於老三老婆道別。
推門進去一看,只見於老三老婆一個人光了身子,亮著白厲厲的股蛋子躺在炕蓆上睡著,周圍飛舞著幾隻半大子蒼蠅。
人們就覺得有點不妙,趕上前去一看,只見那婆婆鼻子歪青,眼睛翻白,渾身上下似乎有幾道血痕,直地死在那裡了。
於是又是一場大亂,於家院子裡重張紅燈,再開宴席,把那歲糕變成喪糕,將那紅布變成白帳,吵吵鬧鬧又過了一場喪事,鬧騰了半個月天氣方才住了。
這時候順喜也是坐吃山空,錢糧一齊短缺起來。事情一過便約了個人又去外邊攬石活賺錢去了。只留下翠花和那個三歲小孩在家裡過了,也只能是早起早睡,深居簡出,兩耳不聞村裡事,一心只盼男人歸了。
某一閒著無事,便將屋子打掃了一通,尋翻出許多舊物來了,其中就有那個楸木人兒。看上去怪拉拉的,競忘了作何等的用場,也就扔在一邊了,只將那些破鞋底子,破酒瓶子,破棉絮子,地整理了一番,便抱了個小孩到七棵白楊院裡尋那田二寡婦打問著賣破爛來了。
恰巧那田二寡婦不在家,只留著個胡二和於小輝在那鬥棋。翠花一說來因,那胡二便推了一把於小輝說:“看看看,我說尋人不如等人,你還不信,你看這生意不是打上門來了麼?”於小輝扭頭一看,吃了一驚,看見那個翠花兒就是個眼,可一時又記不起是誰家的媳婦了,於是也沒深究,便拖了那個沒板的架子車,一步一步地跟了翠花拾破爛來了。
那一天恰好是農曆的四月初八,附近的關老爺廟上遇會。滿溝裡賣麻糖的,賣果餡的,賣幹爐的,賣粽子的,相親的,攬活的,收稅的,宰豬的,花錢的,逛眼的,如水一般在村道上湧動著。
這兩個新結識的冤家,各懷一腔舊好過的熱血,一前一後,穿家過戶來到於家的院子裡。兩個人心裡都覺得怪拉拉的,不知腦子裡想些什麼。翠花兒打從一看見於小輝後,那身上就是個癢,脖子就是個僵,眼皮就是個跳,手腳就是個麻,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自在如意的地方。總覺得那裡也不甚清。可硬是找不到那不清地方來。那於小輝也是這樣。低頭走路只覺得後腳稍踢了前腿跟;抬頭望天,只覺得兩眼進火星;看,前邊飛過一朵烏雲去;細細瞧,眼前升起一片彩虹來,滿肚子生酸水,滿腦了泛黑漿。
折騰得暈暈乎乎,神神道道地不能片刻消停。好容易將那破爛東西撿了一車,正推走,忽聽見身後一聲輕喚:“拾破爛的,這裡還有一件呢?”於小輝轉過頭一看,只見翠花兒手裡輕輕地舉了那個楸木人人給他看。臉上不怒不笑嘴裡不言不語,只是眨巴著那對眼兒望著懷裡的孩子。
“這是個什麼東西,怪眼的。”
“誰知道呢,老輩人講究多,說不定還是祖宗牌位呢?”
“啊呀呀,要麼這樣的話,這東西我便不敢動了。現在有了文物法,不好會進班房的呢。”於小輝說著就輕輕地朝翠花懷裡的孩子身上溜了一眼,然後低眉順眼地退了出去。翠花兒也再沒說什麼,只是一手拍著孩子的股,一手舉了那個楸木人兒細看了一番,然後,扔到牆角里去了。
於小輝出院門時,只見那門楣上的小紅燈籠被風吹得“的溜溜”亂轉,心裡又是一陣惚恍。而翠花兒進屋時,猛不防將孩子的頭在那門框上撞了一下,那孩子一下大哭起來了,害得她又朝門外望了一眼,但終歸沒能想起個什麼來。
兩人就這麼又粘粘糊糊地分開了。又過了個把月天氣,陽坡坡上的小麥已經焦黃了。順喜兒回家來收麥子,因了人手不夠,就把拴牛和娥兒也請過來幫忙。
四個人整整忙亂了一天,才將那幾畝麥子從山頭上收拾回來。剛上場院,天上忽然飄過一塊磨盤大的黑雲彩,半空裡忽喇喇地響了幾聲掠地雷,那白帳子大雨便“稀里嘩啦”瓢潑一般下了起來。慌得四個人八隻手在雨霧裡亂抓成一團。正在忙亂亂中,於小輝恰好路過,被順喜兒喚住了,前來幫忙。不一會工夫便將那麥子扎垛起來。順喜便留於小輝吃飯。
吃飯時,於小輝和翠花兒又相對著互相看了半天,一副認不認的樣子。順喜看了奇怪,便問道:“你們兩個人只顧看,怎不說話呢?可不是我不在的時候爭過氣了麼?”於小輝一聽,紅了臉道:“這一位看上去怪眼的,可就是認不出是個誰來了。”順喜一聽,驚得大張了嘴巴好半天合不攏去,道:“於小輝兄弟,你是裝著假兒我呢麼,還是真的不認識了?”於小輝道:“好我的順喜哥呢,我現在是新娘子被進了房門,自已還心慌得不知該先捂住那一段身子呢,還顧得了聽門的死活?這女人我確實有點眼,可就硬是記不起一點名堂了。”順喜吃了一驚,又回頭對翠花兒說道:“難道你也糊塗了,不認識自家兄弟了麼?”翠花兒好半天沒言傳,只是嗔嗔地說:“怪不濟濟地看我作甚呢。不怕別人笑話。”說著競抱了孩子獨自回家去了。
把個順喜兒鬧了個乾巴愣怔,下不了臺面來。這一天下午,順喜再也沒有心思幹活了,只是痴愣愣地坐在場院裡碌碡上,一邊悶頭菸!一邊打量著村裡的人們。
他終於發現村裡的人們都變了。男人們變得蔫頭縮腦,活像秋霜打了的茄子花兒;女人們變得呆裡呆氣,活像泥塑成的呆娃娃。
人們禮貌是禮貌了,文明是文明瞭,只是沒有多少人味了。恍惚間,他似乎到滿村裡鬼影幢幢,四山頭陰風嗖嗖,一團奇奇怪怪的骯髒氣兒直撲鼻孔。
順喜兒一邊嘆息,一邊踅回家去,胡亂收拾了錘鏨傢什,安頓了翠花母子,第二天一早便又出門做石活去了。這其間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自己變了。這一晚上他和翠花兒沒挨身子,沒碰,只是互相拿腳將對方的小腿肚幾玩了一會兒就過去了。
小小山村變了,變得雞不踏蛋,豬不上牆,貓不走草,狗不混遊。一片仙山道谷的高古景象了。其實也有例外。這例外就在那七棵白楊的院子裡,在胡二和田二寡婦的熱被窩裡。
於大伯吊死的那一天,田二寡婦就覺得身板兒怪拉拉的。坐下來想站起,睡下了想坐起;蒸了饃饃想吃麵,炒了熱菜想喝湯。
開先還只在屋子裡折騰,到後來一屋關不住滿身騷,渾身不停點地滲油汗。見了韭菜苗,想起些菜合子,見了條蔫黃瓜想起些雞?雞;見了公雞想老漢,見了母雞渾身顫。
麻亂得硬是沒有了章法,因此便把那個席匠老漢白黑地上了個生緊,纏了個半死,一八遍地耍孩兒玩呢。
待到於老三一歿,她的病症就更重了。晚上睡覺耍鬼搗蒜,早晨起耍攆狼,吃飯前需那席匠老漢咂雙腮,行走時要那席匠老漢摟抱懷。
沒過幾天就把那幹骨頭老騷漢整得鼻涕就是個多,眼淚就是個,身子就是軟,雞巴就是松。竟昏昏沉沉連摩托帶人一齊翻進那膠泥壕裡去了。席匠老漢死後,田二寡婦倒松了兩天,美美地睡了一覺。
誰知那心裡揣著花,做出的夢也香。一合上眼睛就看見於老大和於老三兄弟二人一股道地塌她呢。於老大呲著個牙齒遠遠地朝她笑,不住氣地問:“你現在該散體了麼?好活了麼?麻了麼?”於老三則豎著滿頭蒼髮,將那雙手在膝蓋上拍著叭叭亂響,跳天索地的要和她過招呢。總是像旋風一樣捲來,旋風一樣捲去,剛剛把她的心花挑開了,那美夢便如吹大了的豬泡一般炸了。
害得她熱油燒心一般發煩躁。兩天過後竟越發急躁得立站不住了,索大撒手地胡跑開了。